《忘尘》淮棷

4、四、雍王世子

　　苏景黎一边腹诽，一边已经马不停蹄的开始盘算。
　　雍王家的小世子，陆君琛，雍王陆言的独子。从小养在大相国寺，金尊玉贵的，如今看来，不仅身子骨不行，脑子也是轴的，为何就给他安排了这么个命数呢，凭白给自己找事做。
　　苏景黎正在暗暗追悔莫及，一抬眼，苏夫人正望着他。他这时才发现刚刚想得入了迷，众人都等着他去禅房休息，连忙尴尬地笑笑，跟上苏夫人。
　　因着还有几场的诵经，苏家这次还要在这大相国寺待上两天，故寺院安排了几间禅房给苏府一行人。
　　陪着苏夫人用过了晚膳，苏景黎就回了房间，现在正在一边喝着茶一边静静地瞧着跪在地上地小厮。
　　“主子，小的真是担心主子啊。主子您说您要来凡世，小的可曾为难您您将家里说抛下就抛下，说不管就不管，小的可有说过什么可主子啊，您得让小的在你身边啊，您不能……”
　　不能怎么。苏景黎低头吹了吹茶汤上浮的碎叶子，抬眼看他等着他的下文。
　　那小厮被他盯得后背发冷，低头不敢再说话。
　　“南风啊，你是当小厮当上瘾了吗。”苏景黎轻呷了一口茶，“家里的事处理完了你一天到晚很闲看来是管的太多了，如今都管到本座头上了，啊”
　　“小的不敢，但是主子，”南峰直了直腰，“小的觉得主子在这世间实在是需要一个自己人。您看……小的也不笨，也用得顺手，你就留下小的吧。”
　　苏景黎垂下眼，神色在半明半昧地烛火下变得模糊。南风抬头望他，觉得他家主子眼睛里地东西早已变得晦暗不清，陌生得很。过了很久，他才听到苏景黎说:“回去后，自取戒斋阁领罚，下去吧。”
　　“是。”南风磕了个头，转身出去带上了门。
　　一晃，南风跟在他身边，快有一千年了吧。
　　对于这个打小就跟着他的人，苏景黎始终不忍心赶他走，他也很久没见过南风了，既然他愿意陪他待着便待着便让他吧。
　　夏夜屋里有些闷热，苏景黎起身去开窗想要透透气。正好外面起了风，他便走到外头檐下去吹吹凉风。
　　今晚倒是没有月亮，只是离京城有些远，没了灯光，天上的星子显得很亮，苏景黎半搭着外衣，披散着头发倚在栏杆上看星子，远处隐隐有白兰的香味飘来，他循着香味抬眼望向院中。
　　院中一棵数百年的白兰倚在那盘虬卧龙的菩提树旁，树下立着一名年轻的僧人，身长玉立，正望着那满树的白兰。
　　苏景黎缓缓步下台阶，含笑道:“如此良夜，想不到世子也来散步啊，真是缘分。”
　　陆君琛闻言转身，冲苏景黎双手合十，默念了一身佛号，便没了言语。
　　苏景黎顿感压力，这惜字如金的脾气是随了谁了。他素来喜静，可遇上这没前言没后语的祖宗也实在是有些束手无措，也不知到是不是报应。
　　苏景黎呵呵笑了两声，掩饰一下方才的尴尬，“世子深夜在此，不知草民可有扰了世子清修。”
　　陆君琛手持念珠，认真的盯着他:“我在此并不是在修习顿悟，只是在想你白日的所言。”
　　白日所言 苏景黎头登时就大了。
　　“草民那时不过随口胡诌一句，当不得真的。白日冲撞了世子，还未向世子赔罪，还望世子恕罪啊。”
　　“我觉得，你说得对。可我不知我错在何处。”
　　苏景黎没想到他如此说，愣了半晌，才正色道:“世间之事，世子何苦困在是非因果中呢。”
　　陆君琛抬头看向他的眼睛，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我习佛法十有八年，师父说渡世人，渡众生。我看着这庙中来来往往的皇亲贵胄，求得不过健康。富贵，官运。佛说，众生求渡。可我竟然，不知该渡他们什么。”
　　他闭了闭眼，才接着说:“从前，师父说出家人当无欲无求，无所挂念。我深以为然，可如今我才发现，我，到底是这大梁的世子，身后有山河家国。你说，我是不是一辈子都出不了世了。”
　　苏景黎听完，笑笑:“世子若愿意，可以去蜀中常住，到了那山中，什么山河家国，什么王权富贵，都不过一笑了之了。我还可以带世子去种田，摸鱼，那一带我熟，必然能招待好世子，不让世子受罪的。”
　　陆君琛听完，点点了头:“苏公子修行之地真是好风光啊，若有缘，定当拜会，今夜寂空受教了。”
　　苏景黎欠身:“世子走好。”
　　他望着陆君琛的身影，微微叹了口气。这一身袈裟，法杖，念珠与他这般相配，若能穿一世，安稳坐化，也是福报啊。
　　佛门少了寂空，无伤大雅，可大梁，却少不起雍王啊。
　　苏景黎回房，伸手取过桌上凉透的茶，一饮而尽。随手摸过一本书，坐在床头随意乱翻着。不知不觉，困意上头，他将书一丢，和衣而卧。
　　闭上眼，世子最后那句，我是不是这一辈子都出不了世了。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竟泛上点点水光，就像今晚的星子一样，熠熠的，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无力。那种无力，藏在他心底好多年。
　　他点上一炉香，困意又渐渐上来了。迷迷蒙蒙的，他看到，从前院子里那棵菩提树，落地生根，枝繁叶茂，花开花落。他一直立在那里，立在那里看着这生死轮回。
　　第二天一早，南风过来想伺候他梳洗，被他轰了出去，一脸委屈的立在门外。
　　苏夫人派了人来叫他，见着立在门外南风的，以为他没有伺候好少爷，一顿教育数落，气得南风，支支吾吾的想数落回去又开不了口，只能冲苏景黎抱怨:“主子啊，你说咱家里也没几个人，小的这么些年没开口，竟然还说不过一个十多岁的小丫头，这要是传出去了，那真是丢主子的脸。”
　　苏景黎昨晚没睡好，脸上一派倦容，如今一早就听到南风叽叽喳喳的抱怨，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可这做小厮是半点眼色没有，丝毫没看出来，还在他面前作死的说着。
　　苏景黎挑眉，睨着眼冷笑道:“呵，我倒是忘了，你从前，倒是个能说会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