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尘》淮棷

2、二、苏氏半仙

　　四月初五，苏景黎成功下山。
　　他那一辈子都活在山上的师父，临到走时都没交给他一招半式活命的本事。
　　好在他从前爱来人间逛逛，知道在这世间啊，干别的不一定能指望活命，但有一样，指定来钱，那就是算命。
　　人啊，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
　　其实你若是不信命，与天道争上一争，天道未必就不能如你所愿。都说人最有灵性，可他们就愿意被束缚在自己给自己下的套里，一生都没自由上几天。
　　苏景黎想好干什么行当后，立刻重操旧业，弄了个布幡子，上书“神机妙算，摸骨测命”八个大字。又将带下山来的道袍穿上，砍了路边的几根竹子，现做了一把签子，就这样像模像样的进了城。
　　四月的人间芳菲满地，比那满城芳菲还好看的，是那四月的姑娘。
　　若说举办一个“最仙风道骨半仙”的比赛，那苏景黎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第三那差得十万八千里。
　　这位苏家少爷生的是眉清目秀，一双轻佻的丹凤眼上，却有一对远山眉，平时不笑时略带几分凉薄，可若是笑起来，一双眸子含情带水，一对远山眉长长弯弯的，引得人不自觉的便跟着弯了嘴角，是个实打实的祸水。
　　这张脸是苏景黎自身的面目，本来投生这一世就是办事来的，索性就用真面目示人，反正又没人记得。
　　只是这张好面皮又加上见人三分笑的性格，引得这城里的姑娘一窝蜂的都来算命。有来算姻缘，有来算子嗣的，还有来算来生的，搞得苏景黎哭笑不得。不过他胡诌还是能胡诌得过去，反正那些来算命大多都不是正儿八经的算命。
　　苏景黎一边收着民脂民膏，一边握着姑娘的柔荑，觉得世间真是没有比这更好的差事了。
　　等一个城里的姑娘都见得差不多了，他的盘缠也差不多够走好一段路了，他便带着他的算命摊子赶往下一个城镇。他算着三个月，不多也不少，正好够他从江南绕道回京。
　　江南好风光啊，小亭初报一枝梅，惹起江南归兴。
　　古人诚不欺他。
　　江南美，江南的人更美。
　　苏景黎一路走走停停，勾栏瓦肆，茶楼酒馆他一一玩遍。许久未入世，他如今越发觉得，尘世真是好啊。这些人也是真聪明，竟能想出这么多好玩的好吃的来，真是羡人不羡仙。
　　想来，这一路他之所以走走停停也是因为他许久不来人世间，早就不知如今这世间是何光景。他毕竟是要在这世间活上几十年，若是不早一点入世，只怕以后也是两眼一抹黑。别说护着别人一生富贵，连自己也怕是要死于非命了。
　　经他这么细致的走一遭后，他大约也弄明白了这大梁的政局。
　　大梁虽是以武建国，但是向来重文轻武。文人的境遇比武将的待遇要好上太多，思潮也是空前的丰富激烈。读书的氛围是极好，就连女子也是满腹经纶。
　　他在南边这一带走来，只觉吃喝享乐的东西实在是看也看不过来，钱财也是多得数也数不过来，新奇的玩意儿遍地都是。
　　只是，这大梁的山河并非就是海晏河清，歌舞升平的太平盛世。
　　由于经年累月的重文轻武，边境的是非也是一数一箩筐，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解决的。
　　苏景黎心中盘算着，若是那位祖宗能一辈子安安分分的做一个闲散的富贵公子哥，那他倒也能轻松轻松。怕就怕可别是个心怀大志，以守护山河，匡扶天下为己任的愣头青。
　　如此想着，又在苏杭地界多停留了好几日，唯恐今后这风花雪月的太平日子过一日便少一日。
　　在江南好一顿吃喝后，连赶了几天路，总算是在他七月半的生辰前赶到了汴城。
　　汴城的风土和南边不太一样，乍看过去，好似不如江南那般风光霁月，水清山明的，不过细看来，这京城繁华之地还是苏杭所不能及的。
　　苏景黎边走边问，摸索着到了自家门前，递上师父他老人家的亲笔书信，不一会儿就浩浩荡荡的来了一群人。
　　苏景黎看那架势就头疼，脚也不自觉的软了一软，微微向后退了半步。
　　一群珠钗满头的妇人，身边还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各色的丫鬟小厮，那架势，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不用说他也知道，这些都是他那从未谋面的七大姑八大姨们，定是得了信在这里等着看他。
　　苏景黎咽了咽口水，拿出先前算命的嘴脸，笑得跟朵花似的，将那群妇人先迷得七荤八素的，一个个的都凑过来围在他身边指指点点。
　　就在苏景黎觉得自己要被淹死在这群人的唾沫里时，不知哪位好心的夫人说了句，“快让黎哥儿先进去，老太师还等着见孙儿呢！”
　　这些夫人们终于觉得将人堵在这里指指点点，品头论足的着实是有些有伤风化，便拥着苏景黎进了内院。
　　到底是世家大族的府邸，一路行来，苏景黎只觉各色景致方正大气又不失精巧雅致，虽没有江南园林的温婉细腻，却也绝不是五大三粗的糙汉做派。各处的景致间落有致，一步一景都做得恰到好处，心底竟生出一念:若是将来不在冥界，在这人世间建这样一方院落，养些花，种些草也是潇洒快活。
　　一路弯弯绕绕，总算是走到了正厅。
　　这处府邸并非是太师府，是他那参知政事的老爹自己的府邸。
　　他爷爷苏老太师也是听说他不日便到这京城，特意赶早过来见一见他这孙儿的。如今这正厅堂前端坐着的那个七旬老爷子就是他那权重望崇的爷爷，而在左边下首坐着的，应当就是他那官至二品，当朝宰执的爹。
　　饶是苏景黎这种手掌轮回的半个神仙，也着实是震惊于这家子做官的天赋。
　　能在官道上混得这么风生水起，平步青云的，实在是世间少有。他捻了捻手指，心下一盘算，忽然觉得，他在大山里混吃等死的十五年着实有些亏了，平白少了十五年镶金带玉的富贵日子，损失实在是太过惨重。
　　好在，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如今也还来得及，不算太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