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尘》淮棷

1、一、古蜀深山

　　这世间万般好风景，十之一二在边地，瀚海万里，黄沙漫漫，十之三四在江南，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十之五六在蜀地，远山如黛，芳草葳蕤。
　　苏景黎就是这深山里一个默默无闻的小道士。
　　按理说，这种风景优美，人杰地灵的地儿，不该出现这样的默默无闻的废物。而且，这样的废物一出就是一群。苏景黎本人，苏景黎的师父，师父的师父，师父的师父的师父，都是这样默默无闻的废物。
　　为什么这么久这群道士里都没有出一位能挑大梁的人物呢
　　这其中缘由啊，说来也是令人唏嘘。原本这中原的大好河山是及喜爱这土生土长的庄老学说，道士们也是极受百姓爱戴，上位者重用的。坏就坏在这大梁的开国皇帝啊，是位征战杀伐的主儿，不太信这求仙访道，磨磨唧唧的道教，反倒信那佛家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这不是扯淡嘛，也是想瞎了心了。
　　原本他一个人信信倒也罢了，左不过几十年光景。可人家心诚得紧，不仅自己信，还带着自己的儿子儿孙们一起信，满朝文武大臣见皇帝一家都信这玩意儿，自己也都上赶着信起佛来。
　　这下好了，中原的道士们彻底的没了饭碗。中原繁华之地，物价极高，道士们一商量，索性南下入蜀，寻了个山清水秀，钟灵毓秀的山坳窝起来过清闲日子。
　　苏景黎呢，自打小就在这深山中随着他的师父一起修道，今年已是他修道的第十五个年头。
　　这道教到了这深山老林中发展得还不错，蜀地之人，散漫悠闲的性子很对这批闲得发芽的道士们的胃口，人数逐渐壮大，倒是有点气候，发展得有模有样的。
　　可到了苏景黎师父这一代时，他师父的师父，就是苏景黎的师祖。这位真人有一天突然说得了仙人指点，自他往后三代需得只有一人单传，否则以后的徒子徒孙便难成气候，再无人修到羽化飞仙那一步，故而，遣散了一众弟子，只留了最机灵的一人和他一起潜心修道，这人就是苏景黎的师父。苏景黎的师父是根独苗，苏景黎也是根独苗。
　　苏景黎就这样和他那师父一起在这满山长草的深山里孤独的活了十五年。
　　今年正月一过，苏景黎就十六了。
　　十六与普通人而言是平凡的一年，可对于苏景黎而言，注定是不平凡的。为什么不平凡呢，因为他今年要下山，为什么要下山呢，因为他还有尘缘未了。
　　这是他师父的说辞。
　　可事实呢，照苏景黎自己的话来说，就是还有一段孽缘未了。孽缘的源头呢，有些远了，不过还是得交代一下，简言之，就是他上一世干了一件蠢事，这一世自投胎起，就是身负重任，注定了做牛做马的命。
　　这件蠢事，就是苏景黎投胎前呢，还是一个掌管百鬼，手拿生死簿的神仙，因为一时不慎，手抖将一个重要人物送入了轮回道，又一时嘴欠，许了人家一世富贵命。这麻烦就大了，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不得来看着，免得行差踏错，到时酿成惨祸不好交差嘛。
　　所以，这十五年，就是他苏景黎以公谋私，给自己放的个小长假。
　　山中岁月容易过，世间繁华已千年。
　　苏景黎这一世投胎，投得也是个富贵命。两朝元老苏太师家的小儿子，参知政事苏岩的独子，正经的京城富贵公子哥。之所以来了这穷山恶水的地方，做那劳什子道士原因乃是，他母亲尚未出阁时曾受一位散仙的点播，说是她来的地方远离红尘，是一个极清净的处所，如今将嫁入那冠盖满京华的温柔富贵乡里，难免被红尘俗气所侵扰，故子嗣单薄，且命难长久。若想化解，便一定要远离京畿繁华之地，越迟入红尘俗地越好，最早也要过了16岁生辰才能回京。
　　他母亲细细思索一番，待他出生满一岁时，便将他发配到这黄鹤都飞不过的蜀地。
　　苏景黎落得清闲，跟着他那师父挖挖土，种种地，辟辟谷，日子是过得十分清闲。他师父更是开心他这唯一的徒弟是个长性的，年纪轻轻的十分的有定力，从不对山下的世俗之事好奇，愿意陪着他一个老头子待在这深山中。
　　所以，当苏景黎提出要提前三个月下山时，这老头子十分愉快的答应了。
　　当晚，苏景黎他师父拿出他埋子院子里那棵香樟树下的竹叶青，十分大气的给苏景黎到了一小杯。
　　他师父十分感慨的说道:“唉，不知不觉，你都这么大了。男大不中留哟，这一杯，就当是为师给你践行了。来，干！”说完，就这那酒坛喝了一大口。
　　苏景黎看着手中的一小杯，默默地收回了递出去的手，独自饮了一口。
　　他师父又絮絮叨叨，比划着说道:“想当年你才来这深山中时，一丁点儿大，不会叫人，不会走路。我抱着你，生怕把你弄疼了，这也不是，那也不行的。一晃眼，你都这么大了，我啊也能跟你娘交差了。”
　　苏景黎乖巧的听着，一边应声：“是，是，徒儿多谢师父教养之恩。”
　　“哎呀，思及往事，为师也是感慨良多啊……”人一喝了酒啊，就容易话多，他师父还不依不饶的念叨着。
　　终于，苏景黎眉毛微不可察的皱了一下，无论是以前做鬼还是今世为人，他最怕的就是话多又絮叨的人，吵得脑袋疼。他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的听着，一边抬眼看斜挂在天边的月亮。
　　今夜并非十五，天边也不是满月，难得有这么明亮的月亮。在冥界时，天边也有月亮，只是没有阴晴圆缺，不如这尘世间的月亮这般有看头。那时他就坐在冥界的往生海边，静静的看海面上那莹润透亮的玉盘，一看就是整整一百五十年。
　　他低头看看手里的那杯竹叶青，那里头也有一个破碎的月亮。
　　他一饮而尽手里的酒，那絮叨不停的老头已经喝多了，抱着酒坛靠在石桌上睡着了。苏景黎起身去到那小破屋里取来道袍给师父披上，又从他师父怀里夺过酒坛子，一人一杯慢慢喝着。
　　人间，真是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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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入驻，嗯，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