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姣》壹拾壹

72、在废墟之上

　　大火烧了一天一夜，风，在半夜转了向，海上逃生的船，又退了一海里，以防被火烧到。

　　雀鹰号继续南下，许多大型船只，有能力的，就载着难民往附近港口驶去。他们并没有如此，只是，一船的人，都很沉默。

　　一个狭小的船舱里，雷三儿趴伏在床上，无学正给他上药。顺王和金姣，挤在一起，看着已经烧得有些昏沉的雷三儿。

　　“他这是烧伤面积太大，引起的反应。发烧，是他自身的一种自救，我们内服外敷，都给他用了最上乘的药。能不能挺过来，还看他的意志。你要有信心。”顺王安抚道。

　　杂役们的房间，腾出来一些，给伤重的人修养。经此一役，杂役、士兵、囚犯之间，好像多了份牵绊。

　　“我知道。”金姣拿湿帕子，又给他擦了擦，温度高得烫手，从雷三儿开始发烧，她就没合过眼。这不，顺王才来船舱陪她。船舱狭小，也就一个人一转身的地儿。无学上完药，赶紧出去了。顺王和金姣紧紧挨着，两个人的腿都能蹭着雷三儿所在的狭窄小床，他的热度，两个人都感受得到。

　　“小嘘嘘，你最爱念佛，这是一种怎样的存在？”金姣拉着雷三儿的手，垂眼问道。

　　顺王自然知道她为什么有此一问，想了想，说“可能，人世间不如意的事太多，解决不了的困惑也太多，大家，需要一个精神寄托，去承载这些消化不了，又摆脱不掉的事情。”

　　金姣呵呵笑了“小嘘嘘，真应该让那些寺庙都听听你说的，亏你是所有寺庙的座上宾，大家都恨不得请你去解读佛法。”

　　顺王看着金姣和雷三儿两个人交握的手，垂了眼。

　　“小嘘嘘，在那样的废墟之上，不过是一群和尚念了经，做了场法事，为什么，众人的眼神都变得不一样了。”金姣回忆那个场面，至今还觉得震撼。

　　数辈人的积累，在一夜之间，化为了灰烬。还有那么多人失去了至亲，圣僧们一场吟诵，就像荡去了这世间的污浊，重新播下了希望的种子，劫后重生的人们，俯下身，开始收拾残骸。每个人都坚信，这片废墟之上，终会再开出花朵。

　　金姣被深深撼动了，仿佛有光，笼罩着人们，平静又充满力量。

　　“那是信仰，勇气每个人都有，但是，需要有人引导，需要有一道光，让大家去追随。”顺王投了投帕子，递给金姣，看她又细细擦拭起雷三儿裸|露滚烫的肌肤。

　　金姣把温热的帕子，自然的递给顺王，顺王无声接过，轻轻揉搓着，好像重复这个动作，就能安抚自己躁动的心。

　　“我也想成为那样的存在。”金姣两手握住雷三儿的手，把胳膊肘架在了床畔，脸贴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歪头看着顺王。

　　顺王被她明亮的眼神，烫到了，一下没听清她说什么。“你说什么？”

　　“我啊，也想成为那样的存在。给大家指引，成为一道光，成为大家的信仰！”她的眼睛里，像装着天上的星河，顺王只觉得有些眩晕。

　　你本来就是一道光，不，你是太阳，你是我全部的信仰。

　　顺王合上眼睛，不再直视她的双眸，有些东西就快要克制不住，满溢出来。

　　“金姣，你一切的愿望，我都会倾尽全力，替你实现。”他又想起那日，金姣前往江坪所说的话，像一个魔咒，每日折磨他，让他疼痛。他希望，金姣还是那个无法无天，每日闯祸从来不计后果，却灿烂得像一道光芒的她。

　　金姣心中有了目标和方向，连眼神都变得坚定，有什么东西，也在她的心里播下了种子，终有一天会破土而出，至于开出怎样的花朵，值得期盼。

　　“所以，小嘘嘘，你准备何时返航？难不成真要送我去新岛？你虽然不再晕船，但后面只会更艰苦，我舍不得你受苦。”你应该如天上的皓月，永远皎洁宁静，而不是沾染上这世间疾苦。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真是罪过，还是我们纤尘不染的玉王爷么？未出阁的少女、还有深闺怨妇的梦想都要破灭了！”

　　在海上航行，但淡水从来就很奢侈，又遭了旧港一役，水还是有些紧张的。顺王这两天只是简单梳洗，他下意识的抬起袖子，嗅了嗅。

　　“哈哈哈哈~小嘘嘘，你即使不沐浴，也比这世上大多数的人要整洁！我也闻闻，嗯，香喷喷的。”金姣逗他，凑近了像小狗一样乱嗅，顺王仓惶起身“我去看看无学这药怎么还没煎好。”

　　金姣收了笑“小嘘嘘，这两日警醒些，让你的暗卫也注意些。咱们怕是不日就要经过海盗老巢，我怕生出变故。”

　　顺王回看，金姣攥着雷三儿的手，没有看他。他点了点头，又想起她没看自己，说“嗯，我会交代下去的。你知道我的饮食起居一直格外小心，不必担心。”

　　船舱里只剩金姣和雷三儿两人，金姣的笑容消失了，她拉起雷三儿的手，抵在额头“满天的神佛啊，请你们听见我的祈求，请让他，快些好起来。”

　　顺王就在门外，没有走开，他脸色煞白闭上了眼睛。金姣，是不信鬼神之人，她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祈求。

　　药煎好了，无学叩门，金姣走出船舱。应该在昏迷的雷三儿，忽然睁开了眼睛。

　　雀鹰号离开旧港后，又行驶了两日，金姣想着阿松刚刚和自己说的顾虑。他们驶离旧港为止，王军也一直没有到。

　　风和日丽，海上一片平静，只偶尔有海鸟掠过。

　　雷三儿提着食盒而来，金姣赶紧上前接过“你这是干什么？昨儿刚能下床，应该多休息。”

　　“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劳碌命，干干活出出汗，反而舒服。总躺着，我身子骨都锈死了。”雷三儿抬了抬胳膊，给金姣看，气色倒真的不错。

　　“还是小心些，在海上不比陆地，伤口不肯愈合。”

　　“没事儿，我皮糙肉厚的，受过好多比这还重的伤，反而更结实了。”雷三儿顺着金姣刚刚看的方向看过去，什么都没有看到。“你看什么呢？”

　　金姣指指海鸟“喏，看它们。附近应是有海岛，才越来越频繁看到了海鸟。”

　　雷三儿一愣“还能这么分辨呢？大小姐，我觉得那次旧港之行，那些手势和哨音都很特别，我也想学。”

　　金姣笑着点点头“随时可以啊，不过手势容易些，等你闲了，我让阿松教你，他比我细致。我总丢三落四的，用起来还行，教人却远远不及他。其他倒是复杂些，反正估计到了新岛，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慢慢来！”

　　“大小姐，你真的要去新岛么？”雷三儿定定的看着她。

　　金姣拉起他的手“三爷你问得真奇怪，咱们不正往新岛去么？不去新岛，又去哪里？”

　　“就没有其他选择么？哪怕可能性很小，很困难那种。”

　　金姣笑着，捧起雷三儿的脸，有些虔诚的在他唇上印上了一吻。“你昏迷的时候，我只盼你醒过来，现在你醒了，我没有什么其他的祈求了。新岛是个四季如春的地方，也许荒芜，可也有希望。再好的航行家，也要登陆，如果没有陆地，一切的航行都不再有意义。我一直没有问过你，你可想过，我们到了新岛之后的生活？”

　　她扬起脸，有些期盼的看向雷三儿，雷三儿习惯性的抬手，遮住了她的眼睛。轻轻嗯了一声，低下头，回吻了她。金姣只他身上有伤，只两只手轻轻拽着他的衣襟，充满了信赖。

　　许久，两个人互相依偎着，雷三儿先开口问道：

　　“大小姐，你想象中的新岛生活，或者你想要的生活，是怎样的？”

　　“一座四季如春的小岛，岛上生活着我所有在意的人，我们一起劳作，看日出日落。

　　我会拥有自己的船，当季风吹起，我会扬帆起航。长久的航行后，我满载而归，而小岛就是我的归处，那里有人真心期盼我的归来。”

　　金姣想抬头看看安静的雷三儿，雷三儿却用手按住了她的脑袋不许她抬头看。

　　“你呢？想象中，是怎样的生活？”

　　“秘密！”雷三儿一说，金姣忽然觉得有些脸热，她已经想了很多很多，关于他们两个人的未来，雷三儿是不是也如此，所以，才不好意思说呢？一如她，对两个人生活的画面，幻想许多，却只字未提。

　　这天夜里，金姣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她好像真的在岛上生活，有许许多多的人，画面具体而美好。她雀跃到飞起，好像变成了一只轻盈的小鸟，在云朵上跳跃，很轻很轻。

　　忽然，她一脚踩空！

　　自云端坠落，她张着嘴，却呼喊不出声音，心脏紧缩。她仰望云端，一直一直一直坠落，直至，跌入一片混沌之中。

　　不，是跌入水中！冰凉的水，打在她的脸上。

　　她惊醒过来，大口喘着气。

　　等她睁开眼睛，映入脑海的画面，让她重新闭上了眼睛。毋庸置疑，这是个噩梦，她告诉自己，赶紧醒来。

　　“大小姐，睁开你的眼睛，这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