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姣》壹拾壹

47、蚂蚁撼树

　　船刚一晃动，金姣就警醒了。她的吊床绑的很有技巧，只要船不翻，她就有把握不会掉下去。如果船翻了……绑啥也没用，现在她倒是庆幸底仓无窗，密闭性还不错。

　　她放松自己，随着吊床晃动，抽空，还看了眼舱房里的情况。有些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些有经验的，开始往柱子跑，也有不少人跑到了金姣所在的柱子下。

　　石娘子等人就在此列，呦呦看向金姣，张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想让她帮忙吧，觉得有点儿强人所难，可金姣的悠闲和他们的狼狈看上去反差太大了，总让人觉得有点儿不是滋味。

　　“啊！”船体忽然倾斜了一个很大的角度，尖叫声四起，抱到柱子的人死死抱住，有些胆战心惊的看着没有抓握的人随着角度滚动。柱子就那么几根，如果没有绳子，全凭身体抓握一根柱子真容纳不下几个人。

　　滚到边角的人，刚松口气，船又往另一个地方倾斜，人又滚了过去。抱着柱子的人死死不肯松手，更多的人想抱上柱子，开始撕扯，哭喊声和咒骂声四起。

　　还有人想拉扯金姣的吊床，幸亏她本身就高，绑的也高，能勾着的人没几个，勾着了能抓住得那就更少了。可船晃动得越来越厉害，对未知的恐惧放大了这种晃动。

　　“停！”金姣看到柱子旁边，厮打得厉害的一堆人。“我有办法，大家都能挺过这次风浪，再打下去，消耗太大了，谁也别想好过。”

　　“你就会说好听的，你高高在上，当然有闲情说教。你下来试试！”荼蘼他们几人，身体素质比较好，死死护住一根柱子，不过撕扯的人多了，他们的体力也消耗着。

　　“我这吊床虽好，可只有一个，我下去，你们谁来？你么？”金姣支着脑袋，歪靠在吊床上，闲适的姿态很拉仇恨。荼蘼咬牙，却无可反驳，她要敢说是，那就更拉仇恨了。

　　“大小姐可有妙计，救大家于水火，也是功德一件。”石娘子开口道。她怀里抱着孩子，面朝柱子，无力环抱，是香香圈住他们娘俩，可本来柱子就是一人环抱不住的粗细，需要两人合抱，她一力支撑，太消耗体力了。

　　“还需石娘子帮忙组织！”金姣用下巴点了点荼蘼等人，这种实力不均，有得肯有得不肯，最是麻烦，她没有威望，可是石娘子有啊。

　　“柱子就这几根，人人都想抱住却是不可能的，我现在有一个法子，大家不妨先停下争执，试试。如果不行，大家再争抢不迟。”金姣在海浪弱了点儿的空隙说道，她心里清楚，后面只会晃得更厉害。

　　“我们大家在一条船上，自然要共渡难关！一人之力，在这汪洋之中犹如蝼蚁。”石娘子确实有安抚人心的本事，大家虽然还惊慌，可也耐住恐惧，等候下文。甚至滚远的人，也慢慢聚过来，身边的人甚至还有帮扶一下的。

　　“大小姐请讲！”石娘子信赖的看向金姣，大家受她感染，也抬头看着。因为晃动小了，金姣从吊床坐起来。也不啰嗦，直接说：

　　“大家围着柱子抱圆，孩子在最内，亲人在其后，身强体壮者，再往外圈，大家互相搭肩，哪怕睡着了，也甩不出去。”

　　石娘子眼睛一亮，看向香香，海浪不知道何时再起，香香赶紧起身组织大家。孩子懵懂的围着柱子拉手，而后凑近，形成了一个环绕柱子的小圈。他们的至亲，紧随其后，手拉手，然后再一步步缩小圆圈，盘坐下来，互相搭肩。一下，就容纳了不少人。几根柱子如此这般，百十号人，竟都聚在了柱子周围。身强体壮的，有好脾气也有不服的，可在香香的威压下，也进入了外圈。

　　众人围住盘坐，手肩相连，竟然都平静了很多，有股看不见的力量，在众人的身体流动，串联起来，他们像长在大树下一簇簇的蘑菇。

　　海浪又起，更强过刚刚。可众人都能抓握到彼此的肩膀，一下心理就稳固了许多。这样排列的好处，一试，就显露出来。船舱往不同角度倾斜，每个方向的人，都有受力拉扯别人或者被别人拉扯的时候，大家紧紧连接，像拉扯自己一样拉扯别人。因为，这次她们抓住别人，下次，也许就是别人抓住她们。

　　这样的颠簸不知道过了多久，有时候强烈，有时候弱，大家习惯了这些节奏，甚至有人还在疲惫极了的时候，眯了一会儿，又在别人的拉扯中醒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船还是晃得厉害，舱门被打开了，可没有人意识到。在门外列队，准备应对突发情况的士兵有些措手不及。和隔壁的人间炼狱比起来，这里安静得像都死掉了。等他们适应了黑暗，看清楚舱内布局时，都惊讶得睁大了眼睛。

　　士兵的船舱里，颠簸时也不怎么好过，不过他们大多是过命的兄弟，只是十分费力。现在看看人家的排列，忽然觉得他们昨晚，折腾了个寂寞。

　　“按照你们的分组，五人一组，上甲板！”众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士兵们又严厉得呵斥了几次，才有人反应过来。

　　众人互相拉扯着，搀扶着起来。慢慢找到了自己的队伍，金姣翻下吊床，走在了石娘子一行里。门外，有杂役模样的人，一人给他们塞了一个硬邦邦的面饼子，一人一个竹筒的水。

　　阿杉也在，他平时手长脚长的，长得也很出挑。现在为了降低存在感，有些佝偻着缩在人后，别扭的装出一副胆怯的样子。金姣冲他伸手，他递给金姣饼和水，手快速的做了几个手势。

　　金姣拿到东西，随着队伍摇摇晃晃往前，她先打开竹筒闷了口水，才撕下块儿饼，费劲的咀嚼。瞥了眼隔壁船舱，已经空了。她皱眉，想着阿杉的手势。有些没明白对方想传达的意思，注意力也有点儿没法集中。

　　这样的天，让所有人上甲板，船长不会这么做，肯定是李通，他莫不是疯了？忽然，一个念头闪过，阿杉的几个手势，她一下就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了。

　　“疯子！”她低声嘟囔着，这个词给李通，再合适不过。她又撕扯下一块儿死硬死硬的饼子，用力咀嚼，可再想想，也确实没有比现在更合适的时候。

　　势者，因利而制权也！

　　他们歪歪晃晃好容易上了甲板，冰冷的雨打在脸上，天和海都是黑的，黑暗中好像有一只巨兽，在盯着他们，随时准备将它们一口吞下。

　　男囚们盘坐在甲板上，因为船晃得厉害，没几个人能站住。李通站在桅杆旁，船长在侧，脸色很是难看。士兵和杂役没比他们这些人好多少。

　　夜里行船有不点灯的习俗，最初，是因为怕海盗，后来，大家发现不点灯更容易在夜里看清星星，也就约定成俗的延续了下来。

　　等走近了，女囚们才看清男囚身上几乎个个带伤，就不知道是打斗造成还是船颠簸的时候弄的。男囚也打量着女囚，对于她们互相搀扶着，温馨的氛围嗤之以鼻。更有人毫不掩饰的打量她们手中的饼和水。

　　金姣看着海天连成一片滴墨一样的黑，风把浪卷得山一样高。什么时辰？她下意识搜寻杂役里的阿松，后者像听到她的心声，比了个手势。难怪这么饿，原来已经是中午了？可他们现在像在巨鲸的胃里，哪里有一点儿光亮。

　　男囚占了船舷周围的位置，把甲板正中让给了女囚。并非他们客气，而是中间的位置没有依靠，浪还特别容易打到。女囚们也没有挣就，早就被浪颠得五脏六腑都不在原位了。

　　女囚隐隐以石娘子和金姣这队为首，她们找到位置围坐下来，众人才环绕着他们盘坐。因为有着之前的经历，她们挨得很近，甚至还有些人下意识的抓着左右。

　　李通摇晃得站着，示意黄先生上前，黄先生在一名士兵的帮助下勉强站稳，出声道“今天把大家召集至此，是因为，大家也看到了，之前是风和日丽现在却电闪雷鸣，我卜了一挂，偶得神谕。”

　　金姣环视一下，没看到顺王，觉得这事儿顺王要是站这儿说，比这老头儿有说服力。她倒是看到了雷三儿，和孩子们在一起，除了有点儿疲累，没什么外伤。孩子们也都全须全尾的，她把目光挪回来，倒要看看李通想坑谁。

　　“这是海神知船上众人，罪孽深重，欲替你们洗刷罪孽。”

　　“怎么？船要翻？”“呸呸呸，快摸木头。”“不许说这个字！”“听听，我看这老头有点儿神通。”

　　那是，金姣撇嘴笑笑，老而不死是为贼也！

　　“海神降下神谕，需要献祭，才能保众人平安。”黄先生一说完，底下就开始唏嘘。献祭，大家都能接受，他们本来就嘀咕，出海之前连个仪式都没有。只是不知道，要怎么做，才合适。

　　“须得一人以身献祭，方能消海神之怒！”这事关乎自己，大家态度马上就变了，就连船长，也看向李通，想要说什么。李通不看他，让黄先生继续。

　　“尔等都是戴罪之身，海神不喜，献祭之人，不能是罪人。”

　　囚犯倒是放下心来，毕竟，生祭，多为俘虏和囚犯。他们安全了，献谁，就和他们没有关系了。

　　“须得是赤子，最为纯洁无辜，适合侍奉追随海神。”

　　“不~”“我的孩子。”“谁也别想抢走我的孩子！”女囚这边，早有母亲，把孩子揽入怀中，金姣也看向她的孩子们，眯着眼睛瞪向李通。

　　黄先生淡定的继续道“我已卜问出海神选中的孩子，是一六岁男童，母亲石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