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姣》壹拾壹

23、咬钩的鱼

　　“然后呢？那雷三儿如何处置的？”金姣抬眼问道，站在屋里的丫鬟看了她一眼，这是侯爷过世后，大小姐第一次有了点儿鲜活气儿。她也八卦的看向吃着蜜饯果子的提刑典狱史家的小姐，这件事儿海陵近日闹得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原来还有这些典故在里面，好想听官方版本。

　　少女口齿伶俐的跟金姣叙述了大概的事件经过，端起茶碗来抿了一口，偷偷打量了一眼金姣，见她只是好奇，并无其他，清了清喉咙说“据说是双方和解了，只是，差头的媳妇转头就投了海，头七还没过，新媳妇就又抬进了门，说是咱们县尉大人给张罗的，比他前面那个媳妇还要貌美。”

　　金姣垂了眼，轻轻吹了吹茶，抿了一口。“那做错事的那个呢？”

　　“当夜就从县衙抬出去了，去替他看伤的大夫说，刀伤，三刀六洞，流了好多血，居然没有伤到要害，这是老天不收他哩！”

　　在旁边伺候茶水的丫鬟吓得腿都软了，惊讶的啊了一声，那提刑典狱史家的小姐，居然又捻起一块儿红艳艳的果子塞进了嘴里。

　　砰的一声，金姣将茶碗摔在了几上，茶水洒出来好多“连端茶倒水都不会，要你作甚，出去！”那丫鬟礼都忘了行，又羞又恼的退了出去。其他的人默不作声的收拾残局，好像已经习惯了金姣的喜怒无常，收拾完毕又分立两旁。

　　提刑典狱史家的小姐哪里见过金姣如此，之前的她是嬉笑怒骂，恣意的，可却不是如此这般犹如困兽，拿个下人撒气。而且，原本她们每次到她这儿来，哪有丫鬟敢凑在这儿听热闹。她可不就是喜欢金姣这儿的自在，不似别的地方拘谨，才爱凑上来么？

　　想想金姣最近的处境，还有家里收到的来自帅司的明示暗示，她咽了口口水，轻轻放下了自己爱吃的果子，怯怯的道“大小姐，那我，我娘还等着我家去吃饭，我，我就走了。”

　　金姣勉力笑了笑，吩咐道“拿个提盒，把你爱吃的果子提些回去，也孝敬孝敬你娘，别就知道自己吃。”丫鬟们在东西上自然不敢为难她，手脚麻利的按照吩咐做了。女孩儿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还有些难为情，更有道不出的怜惜“大小姐，你不嫌我蠢笨，等我得空了，还来给你说外面的事儿。”

　　金姣安慰道“还是好好听爹娘的话，那样才是孝顺，知道么？”

　　提刑典狱史家的小姐似懂非懂的看着金姣，却忽然想到她已经无父无母了，心里忽然有些心疼，她抿抿唇，低头想了想，抬头道“大小姐，您行的端坐得正，没人能奈何您的。”没头没脑的说完，福了福，拜别而去。

　　金姣愣了一下，笑了，只是这笑容还没到达眼底，又散开了。她起身走出屋子，阳光晃着她的眼睛，感觉自己好久没有出过屋子了。眺望海面，也因为阳光，泛着粼粼波光，人心也跟着海浪松散了。

　　“小祖宗！”一阵吵闹声传来，金姣循声踱步过去，却是离她院子不远的花园里，阿珠的奶娘抱着她，阿珠的两条小腿却拼命的踢腾，要挣脱禁锢。金姣微微皱眉，呵斥道“成何体统，还不松开！”

　　“少夫人！”奶娘赶紧放下阿珠，连着几个丫鬟一起，给金姣行礼。

　　阿珠一落地就踢了奶娘一脚，飞快的跑离众人，快跑到金姣跟前的时候，又急忙刹住。她怕奶娘继续追她，想躲到金姣身后，又不敢。她委屈的看着金姣，嘟着小嘴，小脚踢着地上的小石子。

　　金姣找了个大石头坐下，吓得丫鬟直抽气，却没敢阻止。

　　“你闹什么？”金姣晒着太阳，整个人都懒洋洋的。

　　阿珠憋屈了半天，才所问非所答的说“我讨厌弟弟！我不要弟弟。”

　　金姣睨着她“为什么？”

　　“大家都喜欢弟弟，不喜欢我，讨厌。”阿珠下意识的摸了摸耳垂，金姣眼尖的发现她的耳垂红彤彤的。

　　“你的耳朵怎么了？”金姣边问，边眼神锐利的扫过那些丫鬟仆妇一眼，这些人惯会捧高踩低的，可对一个孩子下手，也太下作了。那些人扑通扑通跪下，连连辩解“奴婢们不知！”

　　阿珠却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一下扎进了金姣的怀里“他先拉我耳环，我才打他手的，他们却都凶我，看弟弟不看我，我的耳朵好疼好疼啊。”

　　阿珠被教的很好，从来不接近金姣，偶尔碰到了，都躲得远远的或者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现在，她猛然扑到了金姣身上，金姣没反应过来，尴尬的僵在了那里。

　　“咳，好了，好了。”由着她哭了一会儿，金姣才僵硬的拍了拍阿珠的后背，好软好小，她都三岁了怎么还这么小，那刚生下来的孩子岂不是和个水球似的？“再哭，把脸哭花了，就不漂亮了。”再小的女孩儿也爱美，听了这话，抽抽搭搭的慢慢止住了哭声。

　　“他扯你耳环，你打他手，你们两扯平了，你哭什么？”一干仆妇听了，有你这么教育孩子的么？不过却没人敢吱声。

　　阿珠被她说的一愣“可是，可是大人都教训我。”

　　“因为你小嘛，不过，你也可以回去教育你弟弟啊。不过，你大他小，你打他他也不知道，不要动手，用说的，这样大人也不好责罚你！”

　　“真的么？”阿珠两只胖乎乎的小手，搅着帕子，一脸的疑惑。怎么她说的和其他大人都不一样，他们都会教她爱护弟弟，可是，他已经有那么多人爱护了，自己觉得他丑丑的，一点都不好看才不要爱护他。

　　金姣把被她搅得皱皱的帕子拯救出来，几下，就系了只小老鼠“给你，拿去玩儿。”

　　阿珠惊讶的睁圆了眼睛，像金姣养在缸里的金鱼“真的么？只给我，不给弟弟？”她接过帕子变成的小老鼠，越看越喜欢。

　　金姣无奈的叹气“嗯嗯，只给你，快去跟弟弟显摆去吧。”

　　阿珠激动的涨红了脸，拔腿就往南院儿跑，没跑两步，又折了回来，不好意思的说“你真好看”，说完拔腿跑了，这次没再回转，仆妇丫鬟冲着金姣福了福，赶紧跟着去了。

　　金姣咋嘛了一下滋味，嗯，应该是和别人夸那小丫头“可爱”差不多的意思吧。小孩子，真好骗。

　　“大小姐！”阿松早就来了，只是见人多，没有上前。

　　“如何？”金姣眼里的笑意散去，问道。

　　“税吏卢大人查税的时候，被防兵给打了！”

　　金姣慢慢站起身，轻轻哼了一声。

　　阿松没有停顿，继续道“还有，雷三儿~”

　　“这事儿我已经知道了。”金姣抬手阻止道。阿松一愣，现在大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平日上门的夫人小姐也都没了踪影，现在，有人不经他们传消息给大小姐，有些耐人寻味。

　　“你可知是谁来递的话？”金姣眯着眼睛，看着太阳一圈圈的光晕，不等阿松回答，自问自答道“是提刑典狱史的女儿。”

　　“呵，这才几天！啧啧啧，真是一个个的吃相难看。”她这话也不知道说的是谁，金姣抬手，挡住阳光，可还是有阳光从指缝里钻出来。

　　“雷三儿还当自己是混江湖呢？睡阿嫂，三刀六洞？不去帅司，还有宪司呢？他也不想想，海陵之前没有平海节度使不假，可也同样没有他县尉一职，之前不都是宪司的提刑典狱史审案？他出手，对也是错，错还是错，只想着护犊子，人家却未必领情。”

　　“防兵可都是他李通自己带过来的人，怎么也闹起来了。”金姣疑惑的问阿松，带兵之人，令行禁止，这个节骨眼儿出事儿，可不是给人递把柄，惹人笑话？

　　“李通带来的那五百人，都是骑兵。”阿松回道。

　　金姣一愣，忽然笑了起来“哈，他李通这么能耐，怎么把马给忘了，骑兵！海陵这地儿，就没有过骑兵这个配置，忽然来了这么多马，怎么安置，草料钱又从哪儿出！哈哈，真是千算万算，还是有他算不到的地方。打税吏！真能耐啊！赶明儿那边有了消息，你来告诉我。”阿松看着大小姐难得的笑了，可他心里却并不好受。他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拱拱手退了下去。

　　阿松一走，金姣的嘴角就垂了下来，她的手指，无意识的在假山石上摩挲，叹了口气“真是无聊，这么无聊的世界，怎么还不毁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