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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巧遇 ...

  •   第四十七章巧遇
      横川已经过了蜀中地界,正往黔南方向行走。他骑的是快马,除了必要的吃饭睡觉之外,路上毫不耽搁,再过几日便要到梧州了。近乡情怯,他不由得放慢了速度。
      刚从山上下来不久,就有十二门的人盯上了他。这一路赶来,已经被他全数甩掉了,但光是从行路方向判断,冷空山也绝对知道自己是回梧州去的。由此看来,小舟他们一定也被跟踪了,他给小舟去了好几封信,但至今没有回音。
      横川在脑海中描摹了无数遍竹坞的样子,屋中的陈设,大到书桌摆放,小到笔墨砚台,他都清楚地记得。书架上有不少父亲留下的旧书,横川小时候便都看过,与寻常的书无异,一本书伪装成什么样子,才能十余年不被发现。横川苦思不得。
      戚前辈说,那是杜修赠与自己弟子的,那么一定在书封或者某些位置动了手脚,会是什么呢?
      由此想来,这位杜长史也可谓是卧薪尝胆了。常言道伴君如伴虎,他察觉到李故渊的异心,不得不冒着危险伪造连山并将其交托给父亲带离京城。他是为了朝中大局的稳固,凭他的地位和谋略,以及对自己学生的了解,扳倒他并不难。但除去他之后,朝中必有其他野心勃勃的人妄图占据李故渊曾经的辉煌,目前的平衡会轻易动摇,江山朝纲变数陡升。还有一层原因,师者如父,对自己的学生,还留了一些余地。
      可是父亲他,却白白丢掉了性命。他在这场朝政乱斗中,明明最为清白,最为坦荡,一生忠于家国,鞠躬尽瘁,却频频被怀疑,被算计,死在了风雨肆虐的夜晚。可见,光明磊落也抵不过暗箭难防。横川胸中憋闷,但荒山大道连苦酒都没有半两,头顶的烈日愈盛,抓住剑柄往马身上抽了几下。
      等到暮色四合的时候,离梧州已不足两日的脚程,马儿显然已经熬不住这样的长途奔驰,鼻腔发出嘶鸣。横川翻身下马,将马背上的包袱取下来,拿出块干饼咬了几口,牵着马儿到草密的地方吃草。
      天还没完全黑下来,隐约看得到一些星星,天空是混合了玫瑰色的深蓝。黔南地界,草木丰盛,高山也多。横川现在停的地方两侧就都是峭壁,生长着不少罕见的植物。
      南面的峭壁高处,似乎有个人影在晃动,背后背着个竹篓,正抓着些什么。看身形,好像是个姑娘。奇了,是哪个门派的独门绝学吗?平白无故爬那么高做什么,莫不是什么飞檐走壁的身法。他注视着那姑娘的举动,瞧她如何全身而退。她似乎从峭壁了扯了什么下来,丢在了身后背篓里,向下滑将下来。横川这才看到,原来她并不是攀着石壁,而是抓着一根藤蔓,每滑一截,双脚朝墙壁一蹬,轻盈地往下落了几丈,稳稳踩在地面。
      马儿专心吃草,并没注意到有人下来。横川这才注意到她穿着绿色的衫子,背篓里不少花叶。他担心姑娘突然回头看见自己会吓着她,故意弄出点声音来。姑娘拍了拍手上的尘土,提着裙子转身,露出一双轻便耐磨的布靴来,看见横川还是惊诧了一下。
      这一会儿的功夫,天色已经暗沉下来,但仍看得出那姑娘皮肤白皙,长了一张十分恬淡的面孔。横川道:“你不用怕,我只是过路的,在此休息罢了。”怕她不相信,还指了指身边的马儿,“这是我的马。”马儿十分配合地发出一声嘶鸣。
      那姑娘向他走过来,歪了头仔细瞧他,突然伸出一根指头发出哦的声音。“你不是叶姑娘要找的那个人吗?你叫,横川?”
      横川有些疑惑,道:“请问姑娘是?”
      “渭城医馆,我叫陆昔。我见过你的画像,你被通缉过。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信你是好人,不会举报你的。”
      横川心想,此去渭城千里之遥,就算是举报也来不及。又忆起小舟曾经因为镖伤去过医馆,想必是那时候认识了她。她来这里干什么?
      “我是出来采药的,师父他年事已高,不方便行这么远的路,但西南地区奇株异草甚多,我便来跑一趟。”
      “刚才那峭壁上是什么药?”
      “是凌夕花,既是奇毒,也是极好的解药。只在傍晚的时候盛开片刻,十分罕见。”
      横川点点头,道:“你们行医的人,看来也需要点武功才行。”
      “哪里算的上什么武功,只是些皮毛,若真是遇到歹人,也是抵挡不过的。”她见横川手中拿着还剩半张的饼,牙印清晰可见,知道他应该原是计划在此落脚露宿一晚的,便道:“去我家歇一晚吧,就在不远处的山里,别嫌弃。”
      “那要多谢姑娘了,总要强过我在这野地里躺一宿。”横川牵着马,走在陆昔后面。
      “叶姑娘她还好吗?”陆昔问。
      横川想起小舟身上还有伤,又牵挂起她来,回答时候就迟疑了些许。陆昔说:“怎么,又受伤了?”
      “她确实伤了多处,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叶姑娘是个既率性又稳重的人,遇事有分寸,但凡又一线生机都敢于尝试。她注定是会受很多伤的,不过受伤多了,自然也就知道在决计躲不过时,如何将伤害降到最低。女娲娘娘替我们打造了这幅躯壳,同时也给了它自愈的能力。”
      横川没想到她会如此精准地概括小舟,她们明明只有一面之缘而已。
      陆昔推开面前虚掩着的柴扉,像是读懂了横川的内心,继续说道:“你是不是想问我怎么知道的?其实很容易,世间万事都逃不过一个理字,药理医理命理都是相通的,譬如你,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要回故乡的吧。”
      横川刚把剑放在桌上,听见最后这句猜测,被戳中了来意,诧异地坐下,心想自己真的这么多破绽吗?觉得这姑娘看起来年纪虽轻,但真是不简单,道:“对。”
      “峡谷之间的小路,知道的人并不多,我也是靠周围的猎户告知才知晓这里。你对这里很熟悉,神情虽然淡然,步履却处处犹疑,发现我这住处的位置与你赶路的方向不同甚至有点开心,这是近乡情怯的表现。”
      “姑娘察言观色的能力当真一绝。”横川笑笑,表示赞许。
      “是师父教给我的本事,问诊的时候难免会遇到昏厥的病患,或者是小孩子描述不清自己病状的,或者其它不方便开口的情况,都需要我们通过观察自行判断。一个人就算是不说话,也不可能保持心思不动,即便是再心如止水的人,水面之下也有暗流。这些,都会反映在脸上,或者是一些肢体动作上。”陆昔端了一碗茶水过来,递给横川。
      “听起来像是读心术。”横川呷了一口茶,发现这茶入口清苦,即刻回甘,舌尖弥漫着一股芳香,沁人心脾,与一般的茶水不同。但他刻意控制了神态,保持不动。
      “不是茶,是我自己配的药饮,清心明目。”
      横川道:“我刚才明明刻意控制过了,我没有表情。”
      “眼神也能告诉我想知道的,再者说,没有表情才是最大的问题。这药饮明明与寻常的茶水味道不同,你毫不询问不加质疑,等同于直接告诉我。”陆昔笑笑,道:“从这件屋子穿过去右转,平时没人住,我用来存一些草药的。靠墙的小柜里有衾被,你自己找了盖上吧,山中的夜晚还是很凉的。”
      “多谢陆姑娘了,你也早些休息。”横川见陆昔坐在北面的书桌旁描今日摘到的草药的轮廓,便不再打扰她,依照她所说的路线离开。
      陆昔没有抬头,灯油燃烧发出微弱的光亮,她的身影投在身后的墙壁之上,修长的如同一幅画。
      横川一边走一边想,他其实没有见过陆昔,只是听小舟和长庚提起过,没想到会在此巧遇。她给出的理由很充分,西南山区由于气候和地势的原因确实多生奇花异草。可这茅舍却并不十分简陋,陈设还很雅致,倒像是长居的。他怀疑陆昔的身份,才跟来一探,但现下并无更多发现,只陆昔猜人心思的本领进一步加深了他的怀疑。
      横川打开小柜,里面确实只有几条薄薄的衾被,只能用于夏日夜间,这与他猜想的常住不符。床榻周围摆满了药柜、药箱一类的东西,有些已经研磨好贴上了标签,有的放在药碾里。大约是这些药草的原因,屋子里没有任何蚊虫的痕迹。横川和衣侧卧,月光从窗棂洒进来,落在他的身上。
      如果陆昔真的身份有异,或者说她根本就不是真正的陆昔,那她借机跟上自己,目的无非也就是连山,那她是独身一人吗?还是归属于哪个门派呢?横川想起她攀岩石壁的功夫,确实不像出类拔萃的轻功,日常的动作也看不出任何武林路数,或许是自己多想了。
      他翻了个身,忍不住又想到了小舟,她恢复得怎么样,叶伯伯醒了吗?有没有告诉她真相。还有阿今和空释,能否越过世俗的障碍,自己这个当哥哥的,实在没帮上妹妹太多。还有自己的家仇,兄姐的仇已报,而父母的仇人却不仅仅是徐行一人。杀掉他们的,是李故渊,是整个朝堂,无数双手将他们推向了黑暗。自己真的要将这些人一一除掉吗?不可能,可是若要父母在九泉之下心安,又有什么途径可走呢?
      药香逐渐淡去,横川眼皮有些支撑不住,心想自己这一路上遇见的人和事太多了,居然变得这般婆婆妈妈起来,瞻前顾后,想东想西。以前将洒脱作为行事准则的他,离洒脱两个字越来越远了。是因为牵绊吗?感情愈深,牵绊愈深,他甚至感觉,自己绝不仅仅是为自己而活,为阿今,为小舟,为死去的亲人,为江湖中无辜丧命的人。他明白自己在江湖中的地位根本谈不上举重若轻,纯粹就是无名小卒,他消失了江湖仍旧是原来的江湖,可离开这个漩涡却是身不由己。
      他昏昏沉沉地入睡,半梦半醒之间,他站在竹坞小小的院子里,竹涛阵阵,一切都是小时候的样子。“横川!”有人在喊他,于是他拉上阿今的小手,往屋子里跑。长姐坐在书桌前,正描着一幅画,二哥站在一旁磨墨,不时评价几句,正是二哥喊的横川。“横川,你说长姐这幅画,是不是这个地方不合神韵,破坏了整幅画的意境?阿今也一起来瞧瞧。”
      横川和阿今凑近了看,见画中群山环抱,一泓瀑布从中倾泻而下,汇成一道长河向东而去。河边是一老叟,负箧而行,身后跟了一串脚印。二哥所说不合之处,正是那串脚印。“你这画中显然并未下过雨,老叟所行之处离河边还有一段距离,地面并不湿软,脚印从何而来?”长姐笑而不答。
      阿今侧了头从不同的方向来看,没看出什么门道。横川凝神一想,山中树木齐整,确实没有狂风暴雨之迹,离河岸距离足有十人距离之远,地面肯定是干燥的。这些条件统统排除的话,唯一的可能就是肩膀上挑着的东西,定然是极重的,才会压出那么深的足印。
      “是不是他箱中的东西太重了?”
      长姐笑着看向二哥,冲他一挑眉。
      横川忽然惊醒,见天色已经大亮,他揉揉惺忪的睡眼,提剑下床,将衾被折好放回小柜之中。昨日陆昔描画时的桌旁已收拾一空,屋内也不见她的身影,横川走近,见桌上留了一张字条:
      外出采药,数日不归,请替我锁好屋内,自行离去便可。
      横川想:也许昨日自己真的想多了,这地方一定是她每年前来采药时的避处,可那些药草她不带走的吗?还是说那些药草能保存很久。横川摇摇头,依她所言,将锁挂在门栓上扣住离去。
      昨日的梦,或许不是偶然。横川想,这一定是父母兄姐泉下有知在为自己提供线索,也许父亲知道真正的连山在自己手上。当年的故人都已逝去,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能真的找到连山,并顺利地将他带回赵州去。而连山与其它书册的不同之处,就是重量。
      横川策马前行,不敢有片刻耽搁。两侧的青山疾速地向后退去,风声掠耳而过。就在横川重返早园竹坞,推开屋门的那一刹那,小舟和阿今也与戚从德他们汇合,抵达了赵州的阅微草堂。而已经在渭城内潜伏了三天的裴长庚,同样也找到了突破口。
      广袤的疆域上,小舟和横川几人都在为了同样的目标竭力而行,冷空山也没有坐以待毙。梨园一曲,大幕开合,江湖上的好戏一场场接连上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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