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欢》品墨

26、第26章

　　一条长长的幽暗的走廊上，没有人，阴暗的走廊上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回响着。

　　走廊很长，似乎看不到尽头，她不知道她是在哪，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只能一步步往前走着。

　　渐渐地前方传来一丝光亮，她加快了脚步向光亮处走去。

　　前面似乎有人。

　　“你好，”她试着叫唤她，待走近一些，她看到那是个女人，穿着白色的护士服，“你好，请问这是哪里？”她再一次问出口。

　　那护士却还只是背对着她站着，姿势似乎有点怪异。

　　她没有多想，只是想快点离开这诡异的地方，她拍拍她的肩，“请问这里是哪里？”

　　那护士却不答话，只是缓慢地转过身，林意欢这才看清，却瞬间觉得全身血液都倒流了，极度的惊愕之中，她看见那护士脸上胸前都是血，脖子被割开，这一回头动作太大，仅仅连着一丝皮肉的头颅瞬间歪在了一边，可脸上却还露出一抹诡异无比的笑容。

　　她看着她，笑着说:“你来了。“

　　林意欢尖叫出声，从噩梦中醒来，满身冷汗，不住地喘着气，腹部的伤口处传来隐隐的阵痛。

　　四周很静，一方斜斜的月光透过白色的纱帘落进来，她看着浅淡的月色，惊魂未定。

　　自从上次和墨池分手后，她昏昏沉沉烧了好几天，打那以后，她觉得身体的某一处在飞快地苏醒过来。

　　反反复复不断重复的噩梦，她不明白这个梦到底有什么涵义，更可怕的是有几次她醒来竟然发现自己不是在躺在床上，而是拿着刀站在床前。

　　她惊惶失措，完全不知道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仿佛陷入了黑暗无际的沼泽之地，越挣扎就陷得越深。

　　墨池，墨池，她在深重的窒息和绝望感中紧紧环抱住自己，把头埋入两膝中，无助地一遍遍唤他的名字。

　　等到林意欢回到学校上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她忙着把落下的课补齐，日子好像恢复到了再普通得不能普通的从前，没有墨池的从前。

　　如果不是夜夜萦绕不去的噩梦，如果不是偶尔心脏处传来的刺痛，她会以为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早知道，如梦一场。

　　今天是专业课期末考，她顶着乌青的眼圈和宋洁一起去食堂吃了早饭，匆匆往教学楼赶去。

　　最后一门课考完了，这个学期也就结束了。

　　南方的冬天又湿又冷，林意欢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色，裹了裹身上的大衣。

　　不觉流光一速至此，而今已是深冬。

　　她看着身边来来去去的学生，居然有了恍如隔世之感。

　　回到宿舍的时候，寝室另外两个女生丽丽和小秋已经在了，正吱吱喳喳讨论着什么。

　　林意欢一进门就听见，“据说死的时候很恐怖，到场的警察都被吓傻了。”

　　宋洁顺嘴就问，“谁死啦？你们神神秘秘地又在聊啥好玩的？”

　　“嘘，”丽丽故作神秘地比了比嘴，“我表姐在云水疗养院工作，她跟我说疗养院今天死了个护士，死得很诡异。”

　　“云水疗养院？”林意欢一惊，这不是奶奶住的疗养院么，她想起每晚做噩梦梦见的护士，这么巧也是护士？

　　“怎么诡异了？”宋洁忙不迭地追问。

　　“我表姐也是听其他护士说的，好像头被割下来了，反正死得很恐怖就是了。”

　　“这么残忍！”宋洁打了个哆嗦怪叫道，“现在世道也太不太平了吧。”

　　林意欢此时已经听不到他们后面还在说些什么了，只觉得冷汗直流，脑海里仿佛刹那有闪电劈过，瞬间照亮了她的思绪。是了，梦里的那个护士穿的衣服领口处有一个图案，她一直觉得熟悉，可就是想不起来，那是云水疗养院的院标啊，被绣在了护士服上。

　　梦里的护士头也是被割下来的，为什么偏偏是云水疗养院，难道。。。奶奶会出什么事？

　　想到这里，她再按捺不住，夺门狂奔了出去，留下了屋里三个人面面相觑。

　　她打了车一路飞奔到疗养院，云水疗养院在城郊，是市里最好的私人疗养院之一。

　　此时警察已经从疗养院撤走了，只有出事的水房被贴了封条禁止入内，本就清清寂寂的疗养院此刻更是人烟稀少，护士们也都面色严肃，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氛。

　　林意欢来过几次，护士也都认识她，办了登记手续就被领着去了奶奶的房间。

　　直到看见安然躺在床上的奶奶时，她才松了口气。

　　护士笑着对她说:“林小姐，你爸爸今天也来过呢。”

　　“我爸也来过？”她惊诧，上次两人吵过一架后就再没联系了。

　　“是的啊，不过林先生呆了一会儿就走了，“护士说完就离去了。

　　林意欢静静地呆了一会儿，看着奶奶慈祥而安逸的脸，一颗心也慢慢地静了下来。印象中奶奶身体一直都还不错，后来的某一天突然就中风了，这之后就瘫痪在床，而且神智也不是很清楚，不记得人，每次来见她不是在睡觉就是在发呆。

　　林意欢给奶奶掖了掖被角，直到日头渐斜，她看了看天色，才起身离开。

　　疗养院的几幢楼之间是一个很大的活动区，她越过草坪遥遥地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身子不禁一震，不自觉地就向前走了几步。

　　那人还是一身熟悉的黑色，孤零零地站着，冬日寒冷的风掠过，衣角被轻轻带起。

　　墨池。

　　她的脚步停住了，有一瞬间的犹豫。

　　她只想给他温暖，给他很多很多的爱，只想把他从黑暗封闭的世界中带出来，她从没想过成为他的负担或者拖累。

　　她只想纯粹而肆意地去爱一个人，从不退缩，从不胆怯，但这一刻，头一次她有了犹豫，有了怀疑。

　　他站在那，离自己不远也不近，眉目冷淡疏离，就如初见时那般。

　　那一瞬，心头有尖锐的疼痛掠过。

　　她轻轻地走了几步，墨池敏锐地注意到了，往她这边侧了侧头。

　　“墨池，“她轻轻开口。

　　墨池整个人轻轻地震了震，便不动了，也不说话，只是沉默。

　　长久的沉默，仿佛一场无声的拉锯战。

　　只剩下漫天彻地的风声潇潇。

　　她有一瞬间的哽咽，但很快露出了一抹灿烂的笑容，走上前去。

　　“墨池，你怎么也在这？“

　　墨池在听到那个声音的时候只觉得所有的冷静都差点分崩离析，疯狂的思念撕扯着他，他低下头去，强自镇定，“等人。”

　　“哦，“林意欢点点头，依然笑嘻嘻地靠近他，像无数次从前做的那样。

　　属于她的香气清清淡淡地飘了过来，“我来看我奶奶，好巧。”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仿佛洒上了一层细细密密的糖要融进人的心里。

　　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会缴械投降狠狠地吻住她不再放她离开。

　　可他只是淡淡地别开脸去。

　　拒绝谈话的意味明显，林意欢眼角酸涩，但还是笑着说:“那我先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

　　她转身，像是想起了什么回过头，定定地看着他，突然问:“这里是不是也有恶灵？“

　　墨池脸色蓦地转冷，眉心微拢，飞快地回答，“跟你无关。”

　　林意欢说不出话，默默转身离开。

　　他爱你时温柔如春水，不爱你时却坚硬如磐石。

　　世事，大抵就如此吧。

　　她并没有回学校，而是又回到了奶奶的房间，墨池的出现更加让她坚信这里有恶灵出现，这里一定还会发生什么。可为什么偏偏是这里，似乎又是冲她而来的，她不想成为任何人的负担，也不想再连累身边的人，她至少要看着奶奶平平安安的。

　　外面的天色愈发阴沉了，她坐了一会，觉得整个人昏昏沉沉的，竟然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一声惊雷，林意欢被雷声吓得惊醒了过来，恰逢天边亮起一道闪电，紧接着便是滂沱大雨倾盆而下。

　　林意欢看着窗外瓢泼的大雨，整个人还有点发懵，一时回不过神。

　　奶奶依然还是如之前一般静静沉睡着。

　　她心下微微浮起怪异的感觉，想着或许应该让护士过来看看，便轻轻地合上门走了出去。

　　走廊上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她走了几步，只有自己的脚步声传来一下一下的回声。

　　往前看去，昏聩幽暗的走廊仿佛没有尽头，这情景瞬间和梦里的某些场景重合起来，她倒抽一口气，觉得一颗心仿佛跳到了嗓子口。

　　她想返回奶奶的房间，可回过头去依然是一模一样幽暗阴森笔直无尽的走廊，哪还是之前的样子。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自从那次受伤后，她虽然噩梦频繁，但奇异得是修习咒术居然比之前容易了很多，灵力增长得飞快，就好像身体的某一处裂开了一条缝，不仅是外面的那些邪恶力量可以进去，就连身体深处被尘封已久的某一种力量也渐渐苏醒。

　　她停在原地，慢慢地前方有脚步声传来，一下一下，不紧不慢，回响在冰冷阴暗的走廊上。

　　逐渐地前方的人影清晰了起来，是那个护士，正歪着一颗欲掉不掉的脑袋，露着一口白牙诡异地笑着向她走来。

　　林意欢不等她走得更近，手指结印，口中默念咒语，挥手甩出一道符咒，冰冷的光芒一下子击中了那个护士，她的身体剧烈地颤动了一下，被击中的地方冒出一缕黑烟，可脚下的步伐却丝毫不停，依然维持着相同的节奏一步一步地向她走来。

　　她忙挥出更多符咒，可这些符咒似乎仅仅能伤害护士的□□，却丝毫不能停止她的脚步。

　　这是个什么鬼东西？

　　她忍不住在心里一阵哀嚎，可还容不住她细想，脚腕上传来一阵冰冷黏腻的触感。她低头去看，不知什么时候一只干枯黑色的手破地而出牢牢地抓住了她的脚踝。

　　她心里一骇，连忙甩着脚挣脱，岂知又有更多干枯的黑手从地底伸了出来，抓住她的另一只脚，她一下子失去重心摔倒在地。

　　女护士站在她的面前，歪着脑袋，诡异地笑着，看着越来越多的黑手攀上她的身体。

　　她手腕上的护身手链发出了淡淡的光芒，但也只是稍稍延迟了黑手的动作。

　　渐渐地她仿佛深陷在漫天黑手密密织就的巨大蜘蛛网中的猎物，动弹不得。

　　突然她的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很轻很轻，密密麻麻的黑手一下子停止了动作，歪着脑袋的护士也收回了诡异的笑容，笔直地站着，像等待指令的木偶。

　　明明是密闭的走廊，却有阴冷的风刮过，如刀子般割得脸生疼。

　　她从心底生出无以言状的恐惧，仿佛某种极度强大而邪恶的力量正冷冷地窥视着她。

　　是谁？身后的人到底是谁？

　　她回不了头，却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突然停了，然后她一下子被一股巨大的力量踩得趴到了地上。

　　她侧脸贴在地上，感觉后背上仿佛落了块大石头，压得喘不过气。

　　她感觉那人弯下腰将脸凑了过来正注视着她，她却一点都动不了，看不到那人的模样。可即使是这样，她却觉得自己从灵魂开始发颤，恐惧，刻骨铭心的恐惧。

　　她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更出不了声。

　　她只能木然地趴着，渐渐地觉得身体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撕裂般的疼痛从灵魂深处传来，她看到有一大团的黑气在她身边围绕，想要钻进她的身体，心脏上传来尖锐的疼痛。

　　她的意识渐渐模糊，浑浑噩噩中，不知自己身处何处，只想这样无所归依地飘荡下去。

　　突然一道惊雷响起霎时惊醒了她，一道凌厉的火光扑闪而来，阻挡了黑气的侵袭，她模模糊糊扭头看去，远处的身影竟然是爸爸，只见他掌心又发出一道凌厉的火焰，她骤然觉得身上的压迫消失了。

　　“爸爸——“她叫出声。

　　林洛南没有多看他一眼，只是转瞬间消失在走廊深处。

　　林意欢急急忙忙的起身，护士们消失了，周围又恢复成了正常的样子。

　　她忙往爸爸消失的地方追去，推开门，狂风大雨扑面而来，天际一道闪电划过，一刹那的光亮让她赫然看见疗养院的主楼后面，有一大团黑气正在翻滚不止直冲云霄。

　　容不得多想，她飞奔而去，漫天漫地的大雨让她几乎看不见前面的路。她咬着牙，跌跌撞撞地走进楼后的那一片林子里。

　　那是一片不大的空地，此刻地上正画着一个布满诡异符咒的红色大圈，而圈里的人竟然是爸爸和墨池。

　　隔着滂沱大雨，她只看见墨池的银矛正插在爸爸的胸口上，而他手握银矛，雨水从他的发梢脸上不断滑落，遮盖了他晦暗不清的面容。

　　“不——“她尖叫出声，一瞬间神魂俱震，连滚带爬的冲上前去，却怎么也进不到圈子里。

　　“不要——爸爸，不要——墨池，你在干什么！爸爸！”她疯狂地嘶喊着，可圈里的两人却仿佛没听到一般，林洛南只仰着头死死地盯着上方，黑气依然汹涌地翻腾不止，天上又划过数道闪电，照亮了被这大雨洗刷的夜色。

　　那黑气突然暴涨了几倍，那一刹那林洛南仿佛遭受了巨大的冲击，惨叫出声，分外凄厉，一大团黑气从他的眼耳口鼻中溢出，迅速和上空的黑气混为一体，盘旋翻滚之后便消失不见。

　　林意欢怔愣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林洛南瞬间衰败下去，他的胸口不断渗出鲜红的血液，血水混着雨水流淌到地上。

　　“爸爸！“林意欢凄厉地大叫，那伴随着雨水血水流淌的还有林洛南不断流逝的生机。

　　墨池仿佛支撑不住似的，一下子跪倒在地，绝望地喃喃着:“林叔叔。。。”

　　林洛南艰难地转过头看向跪在圈外的林意欢，他说不出话，只能牢牢地盯着这一辈子誓死守护的女儿。

　　那眼中蕴含了太多的情感，绝望，欣慰，歉疚，和深深的眷恋。

　　最终。。。还是失败了。。。

　　他最终还是没能扭转命运。

　　今后的路只能她自己走了。

　　对不起，他一直是个失败的父亲，没能够陪在她的身边看她慢慢长大，见证她的成长，见证她长成这样美好干净透澈的模样。

　　他的眼神还胶着在林意欢的身上，只是眼中的光渐渐黯淡了下来。

　　“不要——爸爸，不要丢下我，不要。。。“林意欢心中大恸，痛哭出声，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世界仿佛刹那崩塌。

　　林洛南闭上了眼，那一瞬间一直围着的红圈也消失了，林意欢连滚带爬地冲上前去抱住林洛南。“爸爸，你醒醒，你睁开眼，爸爸，不要丢下我，”可回应她的只有林洛南紧闭的双眼和冰冷的身躯。

　　她的目光落在林洛南胸口的银矛上，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去看墨池。

　　雨丝如刀，片片割裂她的心。

　　“为什么，究竟为什么，你告诉我啊，你们在干什么，你为什么要杀我爸爸！”她仿佛溺水之人，牢牢地抓住他的肩膀，拼命地摇晃他，“墨池，我求求你，你告诉我，我爸爸不是你杀的！“

　　墨池头垂得很低很低，一向挺直的背此刻也不堪重负般地弓了起来，但他只是一言不发。

　　“为什么，你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他是我爸爸啊！“林意欢嚎啕大哭，拼命地捶打着墨池，浑身都在抖。

　　墨池一动不动，久久地低着头，仿佛感觉不到痛，任由林意欢发泄般地锤打他，撕咬他。

　　她伤害他的皮肉，他撕裂她的灵魂。

　　却原来，地狱就是这般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