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他为何这样》山央

3、第 3 章

　　归宁当日。

　　季梨十六年来第一次住在别处，软榻高枕竟然也睡不安稳，常常半夜被惊醒。此刻在回相府的马车上止不住想打盹。

　　“王妃昨晚没睡好？”卫熹见她头上的金步摇随着她打盹的动作一晃一晃的，笑了一声，朝她坐近了些。

　　季梨感觉到他的靠近，吃力睁开困乏的眼说道：“还好。”

　　这完全不像好的模样，卫熹伸手自然把季梨揽进怀里，说：“困了靠着本王睡一会儿，到了叫你。”

　　季梨原本还盹着的眼瞬间睁大了，她从未和男子如此亲近，甚至能感受到他说话时扑在耳畔的呼吸声，她立马坐直了身垂首道：“王爷使不得，臣妾不困了。”

　　说完还往旁边坐了坐，卫熹见状也没再勉强，只是看到她红起来的耳尖时伸手捻了捻，意外的很柔软。

　　季梨感觉到他的抚摸，忍着颤栗不敢避开，所幸就那片刻，但他指尖的热度却宛若黏在耳尖上，从耳朵一路烧到了脖颈。

　　今天风大，出门前她披了件织锦镶毛斗篷，而此时簇拥在颈边的软毛就像一根根软刺，扎的她坐立难安，她忍不住偷偷掀起一点帘子透气。

　　季梨自从七岁那年娘亲去世后再也没出过门，她看着沿途街边鳞次栉比的茶楼酒肆，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街边小贩正热情洋溢招揽着生意，觉得她爹果然没有说错。

　　“王妃在看什么？”卫熹见季梨一直偷望着外面随口问了一句。

　　“外面好热闹，爹跟我说当今皇上励精图治，天下百姓安居乐业，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季梨一说完，卫熹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他沉吟片刻对着季梨的后脑勺问：“左相是这么跟王妃说的？”

　　季梨回过神坐直点头。

　　卫熹接着问：“左相还跟王妃说什么了？”

　　“如今天下大同，百姓路不拾遗，坏人改邪归正。”季梨小心谨慎回答。

　　卫熹听完后嘴角笑意更深了，最后甚至索性笑了起来，他长指掀起帘子看了一眼马车外的街道意味深长地说：“左相果然教女有方，把王妃教导的如此深明大义。”

　　季梨小声回了一句“王爷谬赞。”之后便安安静静坐在马车里不再往外看。

　　她从小就听爹说过，当今圣上是个难得的明君，季家能有如今的地位全靠皇上提拔，季家一定会誓死效忠皇上，铲除异己。

　　镇北王爷战亡后，卫熹的哥哥卫勉手握虎符兵权，连皇上都要忌惮三分，早些年赤山一战，明明有机会吞并乌孙，但卫勉却放过了敌方首领，导致乌孙如今频频来犯，那时候就有传闻，卫勉必反。

　　季家一门忠烈，季昌明自然得为皇上分担忧虑，他的长子季湛带兵打仗能力皆不俗，从而能在战场牵制卫勉，而他的大女儿季鸾嫁给了禁军统领沈钦，把沈统领纳入季家麾下，二女儿季星成了娴贵妃，亲上加亲。

　　所以当爹告诉她有人想要谋反，问她愿不愿意出一份力时，她毫不犹豫同意了。

　　季昌明早在季梨及笄之后，曾有意向让季梨给卫勉做妾，但卫勉和王妃伉俪情深，并没有纳妾打算，推脱了几次后，季昌明把目光放到了已弱冠却还未娶亲的卫熹身上。

　　卫熹花名在外众人皆知，但卫勉对这个亲兄弟却是百般纵容。季昌明想着季梨嫁过去，说不定也能从卫熹身上得到些情报，于是让季星在皇上面前提了一嘴，没想到皇上竟然同意了，亲自赐婚。

　　圣旨之下，卫熹纵有万般不快也只能领旨谢恩。

　　于是季梨变成替皇上打入卫家内部的重要一环，她时刻谨记着自己的使命。

　　半个时辰后，王府马车到了相府门口，季家上下早早就在门口候着了，卫熹一下马车全府上下立马跪下请安。

　　“岳丈大人不必多礼，都起来吧。”卫熹扶起作揖的季昌明说道。

　　“谢王爷。”季昌明刚一抬头就看到季梨。

　　“给父亲大人请安。”季梨在一旁行了个礼。

　　季昌明点了下头，而底下的奴仆们看着季梨都狠狠吃了一惊，没想到才几日不见，那在相府灰扑扑的丫头如今华服一加身竟如此光彩照人。

　　季昌明前呼后拥把卫熹请进府。

　　刚在宴厅落座没多久，季昌明就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门说道：“老糊涂给忘了，阿梨，你大姐之前给你准备了结婚贺礼，因为误了时辰一直放在我这，顺福，去把东西拿过来。”

　　顺福“是”了一声，小步走了出去，可没一会儿面露难色走到季昌明旁边说东西没找到。

　　“怎么会没找到，就放在当眼的地方。你再去找找。”

　　季昌明刚说完，季梨就接话了，“爹，要不我去吧，我顺便去看看小梨花。”

　　“小梨花是谁？”卫熹好笑挑眉问道。

　　“是臣妾栽的一棵梨树。”季梨有些不好意思的回答。

　　卫熹笑了声，在季昌明开口之前先允了，“王妃难得回一趟家，就去看看小梨花吧。”

　　“那顺福先带王妃去拿东西吧。”季昌明趁卫熹低头喝茶给顺福使了个眼色，顺福心领神会点了下头，带着季梨出门了。

　　“王爷，将军如今在边关打仗，可有喜报传出？”两人假意寒暄了一番之后，季昌明试探问了一句。

　　“大哥要是有喜报当然是先禀报皇上，怎会先告诉本王，岳丈怕不是问错了人。”卫熹放下茶杯，苦恼地说，“岳丈的茶不及婵媛的好，没味儿。”

　　卫熹这浪荡不羁毫不避讳的话一出口，季昌明又羞又气，他可是当今左相，家里的茶点自然是极好的，可如今卫熹竟然说自己的茶不如一个风月女子，明摆着打他的脸，果真是登徒浪子！

　　但他又不能将怒意表在脸上，只好点头，叫人重新沏壶茶来。

　　“话说回来，王妃身子当真是弱不禁风，脉象极其紊乱，岳丈养大王妃真是不容易。”卫熹说完，凑到季昌明耳边悄声说了一句，“本王至今还未敢和王妃洞房，生怕伤了她。”

　　季昌明刚刚平静了点的心又霎时冲高，谁家女婿会跟岳丈讨论洞房的事，皇家怎么会出卫熹这样的不要脸的皇家子弟！

　　他竭力遏制自己的怒气，脸上僵硬笑着回答：“阿梨身体是有些柔弱，但近几年吃药好了不少，.....一事，全凭王爷做主，臣不敢多言。”

　　季昌明思想迂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不出洞房两字，烫嘴般把那两个字含混了过去。

　　卫熹大笑起来，吃了块糕点，“那本王就放心了。”

　　季昌明深吸了口气，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莫生气”。

　　还指望在他这里探点口风，简直是徒劳。

　　这厢顺福带着季梨去了偏厅，一开门里面站着的竟然是沈钦，顺福往四周看了眼为了避嫌也没关门，和绿翘在门口守着。

　　“姐夫。”季梨叫了声。

　　“来了,在王府可好？”沈钦一脸严肃看着季梨，顺道把怀里的东西递过去。

　　季梨没想到真的是有贺礼，急忙伸手接过，“谢谢姐夫。”

　　“这几天王爷他并不来找我。”

　　沈钦“嗯”了一声，“你现在刚嫁过去，卫熹不信任你是应该的。你暂且先安生待着吧，卫勉还没回来，卫熹那也翻不出什么花样。”

　　季梨应了声，两人独处不宜久留，沈钦交待了几句两人就散了。

　　季梨没人跟着，带着绿翘一路走到了自己曾经住的地方，可一进院门就大吃一惊，院子里头翻新过了，原本破败的院子修葺一新。

　　“香香，你来。”绿翘叫住端着茶过甬道的婢女，待她走进后问，“这院子何时修葺的？”

　　“因为王妃要归宁，所以相爷前两天就把院子翻修了一下。”

　　为了不暴露季梨在相府只是个不受宠的小姐，竟连这点都想到了.

　　季梨摆了摆手，走进了院子。

　　墙角那棵还没来得及等到结果的小梨花没有了，陪伴了她好几年旧水缸里的两条小鱼也不见了，老槐树上的她特意搭的给麻雀过冬的鸟窝也被人拿走了。

　　她环顾了一圈这小小的院子，沉默着推门走进自己的房间，里头所有的桌椅板凳寝具全部焕然一新，可能因为没开窗还带着桐油味。

　　属于自己的东西全部消失。

　　季梨的心被什么狠狠扎了一下，她看到妆奁上镜子里的自己，金钗华服，眼眶蓦地一红。

　　这是季梨吗？

　　眼前这个华服加身的人是三天前还在磨手茧晚上冻得睡不着的季梨吗？

　　为何她心里会如此空荡，觉得自己好像不是季梨了。

　　季梨一个人在不属于她的房间里坐了很久，直到卫熹找来。

　　卫熹一踏进院子就发现了这院子翻新过了，新栽的月桂树根都没深埋，卫熹踩了一脚，树摇晃了起来。

　　“王爷。”绿翘听到声音从屋里出来就看到了卫熹，急忙行礼。

　　“王妃在屋里？”卫熹感觉绿翘表情有点凝重，问道。

　　绿翘点了点头，卫熹走了进去。

　　一股桐油味。

　　卫熹揉了揉鼻子，一转头就看到了季梨，呆呆坐在妆奁前。

　　日头已经开始下沉了，房间采光不好，她坐在一抹余晖里没有出声也没有回头，好似不知道有人进来了。

　　屋子背阴，若是没有炭火，冬天晚上肯定很难入睡。

　　而这间屋子里的所有东西无一例外全是新的，不像是住了十几年的闺房。

　　一直到卫熹走近季梨，镜子里照出卫熹的身影季梨才反应过来，正要起身行礼时，被卫熹伸手拦住。

　　“哭了？”卫熹一眼就看到她通红的眼角。

　　“王爷说笑了，可能是风吹的。”季梨笑了起来，她的确没有哭，都忍住了。

　　卫熹不去深究她的话，点了下头带她去用晚膳。

　　季梨走出院门前深深看了一眼，在心里无声告了个别。

　　她想了几个时辰终于想明白了，从她盖着红盖头走出这院门开始，那个季梨就已经不见了。

　　晚膳过后，卫熹趁着还有天光带着季梨坐上了回去的马车。

　　马车没走多久，卫熹观察了一会从晚膳就一直在走神的季梨，开口问道：“小梨花长得可还好。”

　　应该不好，毕竟他在院子里看了一圈也没看到梨树。

　　果不其然，季梨松弛的表情沉了下去，她强打起的精神说：“可能是这几天天太冷了，下人说给冻死了。”

　　卫熹淡淡应了一声，随便附和了句“可惜了。”

　　季梨没再出声，马车里有些暗了，她整个人笼罩在阴影里，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行行好，官爷行行好，赏口饭吃吧，赏口吃的吧。”马车突然停下，外头的乞讨声让季梨回过神来。

　　“外面何事？”卫熹问。

　　“主子，是一些乞丐。”

　　卫熹闻言挑开帘子，衣衫褴褛的乞丐看到一身华服的卫熹直接凑过来，拿着满是污垢的碗争先恐后伸进帘子。

　　季梨吃了一惊，挑开侧边帘子，现在走的好像不是之前那条路，这条路明显破败黯淡许多，不少铺子已经关门，三五成群的乞丐正坐在青石板上，一派萧索模样。

　　为什么荻京会有这么多乞丐。

　　季梨紧了紧手。

　　眼看着乞丐越聚越多，卫熹瞥了一眼季梨放下帘子对车夫说：“赶紧打发走，莫要吓到王妃。”

　　车夫应下，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王爷要特意走这条路，这些年边境不平，而当今皇上又听信谗言盲目征收赋税，不少平民百姓活不下去只能乞讨。

　　这天下越来越不太平了。

　　车夫打发走乞丐重新赶路。

　　“王妃在想什么？”卫熹见季梨若有所思的样子问，还没等季梨回答就自顾自说，“是不是在想为什么在当今皇上的治理下竟然还有这么多乞丐，百姓不是该安居乐业，路不拾遗吗？”

　　季梨被猜中心思，抓紧手里的帕子。

　　“王妃还是少读些圣贤书，多闻点窗外事，可能会很出王妃意料。”卫熹讥笑一声，而后沉声叫人停下了马车。

　　“王爷怎么了？”车夫在帘前问。

　　“你们送王妃回府。”卫熹又恢复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掀帘跳下马车，“我要去绾云坊。”

　　竟然当着她的面说要去绾云坊。

　　季梨被这番直白羞辱，指节拽的泛白。

　　卫熹看着马车渐渐走远，轻嗤一声往前走去。

　　上午他们走的百里长街，要不是这些年经济衰退，那条街别说马车，就连马匹都很难通行。

　　而他的王妃竟然还说如今天下百姓安居乐业。

　　若是安居乐业，他的大哥岂会常年在边塞打仗，儿子都三岁了，两父子相处的机会都寥寥可数。

　　可他大哥在前线拼死杀敌，那些睡在这安稳笼里的人却天天暗地里说他要反，他替他大哥不值，替为卫国牺牲的父王不值。

　　卫熹恍神间当真走到了绾云坊，坐在门口的老鸨一看到卫熹远远就迎上去。

　　“王爷，来找婵媛姑娘吗？”

　　卫熹回过神，看了一眼花枝招展的老鸨退了半步说道：“今日有事，改日来吧。”

　　老鸨没想到他竟然不是找婵媛的，多嘴问了一句，“那王爷要去何处？”

　　卫熹展颜一笑，周围光线迷离，他这一笑让老鸨晃了眼。

　　“本王啊，要去买小梨花。”

　　哄哄那个不谙世事的小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