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先天不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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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席间女眷那边，宴毕，大伙儿吃茶，贾母和年老妯娌们闲话了两三句，便命看轿。尤氏起身要留，贾母说累了，邢夫人王夫人便扶着贾母回去。一面走出来，至暖阁前，贾母忽然想起来似的，对王夫人道：“要宝玉环儿两个别跟着他们爷们胡闹，你叫人去看着，别玩太晚了。”王夫人应了。
那边女眷们回了荣府，这边宝玉的小厮茗烟正跟锄药两个躲在一处说话，被宝玉看见了，见他们说地认真，宝玉便觉有趣，瞧瞧摸近了，躲在一边听他们两个说什么。
却说今天因是在宁府赴宴，因此贾环宝玉身边均只跟了一个小厮，便有些看顾不周，锄药本在一边伺候着贾环，后来一个不留神，贾环便出去了。开始锄药还以为他是出去小解，结果等了一会儿没见人回来，锄药急了，便拉茗烟商量：“这可如何是好，这会了都没回来，好兄弟，陪我去找找吧。”
茗烟本就是个顽皮淘气的，见锄药急得这样，道：“这才不见了多会子，定是三爷见人多，出去清净去了，你偏还不识趣，找什么找，估计爷被你找回来了才嫌烦呢。”
锄药本也是个爱玩的，可那是陪别人玩，原来跟宝玉的时候，出事了有茗烟顶着，他也乐得有人顶事儿，因此便陪宝玉茗烟他们闹一回。可如今老爷让他跟着三爷，他锄药现在可是三爷的首席小厮了，这出了事儿，第一个问罪的就是他锄药，这回不敢玩了，一见三爷不见了踪影，茗烟还是这样的语气，锄药急了，声音就有点儿大：“玩什么玩，三爷才多大点子，你是跟着二爷的，三爷不见了你当然不着急了，这……”
话未说完，宝玉听见“三爷……不见了……”等词，也不躲着偷听了，蹭一下窜出来，抓着锄药的手急道：“环儿丢啦？丢多久啦？你怎么跟你主子的？”
锄药一见是宝玉，都快哭了，心道这没有最衰，只有更衰，我这拉着茗烟到一边商量本就是躲着几位主子爷的，结果不仅没躲开，反而让主子误会了，我这首席小厮当得太艰难……
几人正拉扯，就听贾环带着疑惑的语气道：“二哥哥，你抓着我的小厮做什么？”
还未等听到回答，锄药一把挣开宝玉的手，抓住贾环的胳膊，激动道：“三爷，您可算回来了，咱下回可不能这样一声不吭地就不见了，太吓人了……”
一旁送贾环回来的下人忙解释道：“三爷迷路了，走到马房那边去了，奴才给送回来的。”
贾环点头，让锄药给了这下人赏钱，便跟宝玉进了偏厅。
宝玉见贾环形容颇有些狼狈，打发偏厅里奉茶倒水的仆役们并茗烟锄药都退下了，才拉着贾环的手关切道：“环儿，你身上一股酒味和马粪味，是不是偷喝酒跌马粪堆啦？”
贾环摇摇头，把自己怎么去了马圈，怎么见着人把焦大扔进来，又是怎么被人发现，怎么得知了那仆人是焦大的经过都给宝玉说了一遍。叙述毕。
宝玉问：“这焦大是那个焦太爷爷吗？”
原来元春进宫了以后，常讲故事的人没了，小朋友没处听故事，有时候便缠着老祖宗讲。老太君偶尔讲起来贾府的发家史，就提到焦大，当时老太君可能是为了教育孩子们知恩图报，语气中便对这焦大颇多感激，也教训孩子们要尊重这位老人家，当时故事里焦大还是“焦太爷爷”。给孩子们讲完故事，贾母还想着打发人去宁府那边问问焦大的情况，后来估计事多，当时没问，后来又没想起，便不了了之了。
贾环连连点头，道：“正是那个焦太爷爷。”
宝玉一听，正色道：“我倒不知，珍大哥府上居然这么待他，咱们可得禀明老祖宗，让老祖宗教训珍大哥！”
宝玉还很小，世界观还没成型，贾环这边有意无意地以“咱们是一伙儿的，咱们是好人”的这种小圈子氛围把他和贾府的成年人隔开，然后让他参与一些“宝玉和贾环两个人的秘密”的事情，小孩儿心里渐渐有了一种归属感，也会学着去思考“我们团队”的“发展”，或者说“我们团队”是干什么的，这样就让他自己慢慢地筑起了完整的，正确的，自己体会出来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对于这种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以后即使他成年了，他对其的接受程度也会比较高。
像焦大这件事情，贾环完全是以一个成年人的角度，并且是一个平等人的角度来看，觉得贾府这件事做得有些过了，需要矫正。但是宝玉肯定一开始没有这方面的联想，也许他听过焦大的事故，但是在原著里，凤姐儿带着宝玉从宁府回荣府的时候，看见焦大被别人掀翻捆倒，拖到马圈里，往他嘴里塞马粪，他没有联想到这个焦大是他听过的故事里那个救了贾府祖宗的焦大，他也没有觉得往一个下人嘴里塞马粪是不是不妥。因为他身边的贾府的大人，比如尤氏，比如贾蓉，比如凤姐儿，对这些都很坦然，觉得很正常，所以宝玉也就以为这是一种很正常的态度。人类的“从众”心理，以及成年人对孩子的影响力，都自然而然地使宝玉形成了和贾府这一代人一样的心理。
但是贾环跟宝玉叙述焦大这件事情的时候，语气里本来就有一种愤愤不平，并且把这件事和贾母的故事联系起来，跟宝玉讲道理，告诉他做人要知恩图报，宁府现在对待焦大的这种态度是不对的。让宝玉直面这种人性最直接的选择，是个正常人就会站在“正义”的这一方，更何况小孩儿单纯，想的少，他觉得对了，就要支持。
贾环一听宝玉说要禀明老祖宗，正合他意啊，但不是让老祖宗教训贾珍，这处理方式不对啊，赶紧道：“咱们不能让老祖宗教训珍大哥。二哥哥，珍大哥应该是和父亲在荣府的地位一样吧，我觉得这样不妥当。”
“如何不妥？”
“这……反正不妥……老祖宗虽然是咱们的祖母，但是只是珍大哥的叔祖母，要是珍大哥一被老祖宗教训，丢了面子，叫人打焦太爷爷怎么办？”
宝玉傻眼，小孩从来没想过这一截儿，但是宝玉此小孩非常聪明，他很快抓住了贾环字眼里面的关键“丢了面子”。宝玉想了一想，道：“还是你明白，环儿，那咱们就不叫珍大哥丢面子，就跟老祖宗说我们喜欢焦太爷爷，让他来陪我们玩耍，你刚刚不也是说焦太爷爷在这边府里也没有正经职位吗？”
贾环叹道，宝玉果然心思玲珑，一点就透，他赶紧点头赞成，顺便赞美了宝玉几句。他本就打定主意叫宝玉去求老祖宗，他贾环自己还没有这么大分量，能让贾府老太君不考虑两府之间的关系，直接要人，只有宝玉，万能的主角宝玉，能求什么有什么。有宝玉，真好。
宝玉小孩就没有自家小弟想的那么多，此刻和贾环商量完这件事，小孩心里隐隐有些激动，有些和贾环有了“小秘密”的神秘感，更有些迫不及待，想要即刻就去找老太君求人。
“环儿，那咱们别磨蹭了，赶紧回去。”
“好。”贾环宝宝一旦主意达成，就乖顺得很，乖乖被宝玉牵出门去。看宝玉带着他和贾政解释了一番什么累了，要早点回去休息之类，又看宝玉很有“大哥”派头的吩咐看轿，和贾珍客气一番，带着他坐上回荣府的轿子。
他想，这宝玉似乎和书上读到的不同啊，但是他还是比较欣赏现在的宝玉，很有些能主事的气势了。
所以，人真是一旦有了主心骨，有了要保护的人，要保守的秘密，就会变得很勇敢坚强。
却说两人回了府，得知贾母已经歇下了，因宝玉平时都是在贾母处歇息的，今日贾母歇的早，一则嫌闹，二则宝玉心中着实激动，舍不得离开贾环，就说要去跟贾环睡。
王夫人本来等着他们兄弟两个回来呢，等听见没跟老爷一处回来，自己先回来了，先是有些担心，心想这也没个大人跟着。待见到宝玉带着贾环下轿，嘱咐小厮婆子们该干嘛干嘛，她却有些吃惊。
因为宝玉在她面前虽说不比在贾母跟前撒娇，那也是怎么小孩儿怎么来，此刻见宝玉吩咐事情井井有条，再加上贾环小，宝玉有些护着，因此行为上有些模仿大人对小孩儿，就显得一本正经，王夫人心里就着实有些激动。
父母对孩子，虽然是疼爱有加，希望孩子在自己面前永远是最亲密娇小，但是一旦得知孩子已经长大，在外面有了一番自己是事业，那种骄傲，却也是孩子单纯地永远承欢膝下不能比的。
此刻王夫人第一次见到宝玉这一面，心里有些惊讶，有些激动，更多的，就是骄傲了。
但宝玉心中有事儿，倒是没注意到自己母亲态度有异，见王夫人还未歇下，便恳求能不能跟贾环一处歇了，因为一来怕吵着祖母，二来我宝玉还从来没在母亲处歇息过呢，便在母亲这里休息可好？
王夫人连连答应，一边又掩饰说要等贾政回来，先不陪你们兄弟两个啦。又嘱咐彩云袭人好生伺候，别兄弟俩个头一回一处睡，半夜讲话着了凉失了眠什么的。又让自己的丫鬟金钏儿赶紧多拿一床铺盖什么的，倒是忙地人仰马翻。
且说兄弟俩个到底讲了什么话，几时歇息的，都暂且不提。
却说第二日早上，天还未亮，宝玉虽说放了假，但生物钟确实没改过来，一早就醒了，尤其心里还挂念着焦大，袭人彩云那边还没动静呢，他这边就醒了。
宝玉八岁，过了年快九岁了，贾府的营养又好，长的比同龄人略高些。而贾环只有五岁，过了年六岁，他本就瘦小，比同龄人矮，因此两人睡在一处，贾环就是小小的一团，只露一个小小的脑袋，黑黑的头发，腿脚都缩在宝玉肚子处。
宝玉睡醒了不安生，手一会儿伸出被子抓抓头发，一会儿打个哈欠拍拍嘴，一会儿觉得冷了又缩回被子里。
他原来在贾母处住，从来都是一个人睡，有姐妹，虽也有一个床上说说话打个滚什么的，却也不太方便睡一晚上，此刻贾环缩在他胸前，倒是觉得很亲切温暖，想把他弄醒，但看贾环睡得熟，又舍不得。
如此翻来覆去，贾环被吵醒了，眯缝着眼无力地看了宝玉一眼，又想闭上。
宝玉哪肯，去摇贾环的胳膊：“环儿，快醒醒，我们去找老祖宗。”
贾环昨儿被迫陪宝玉聊天聊到很晚，宝玉小孩儿睡觉又不老实，半夜踢被子，他又被冻醒了给他们两个盖被子，一直折腾到快天亮才睡着，刚睡着一会儿，又被吵醒，饶是贾环脾气再好也怒了，想，老子就是要睡，困死了。
因此便转身不搭理宝玉，宝玉又把他搬过来继续磨蹭，贾环怒了，道：“我要睡，你别吵。”一张口，声音跟蚊子似的，他觉得累，又睡着了。
宝玉呆了半响，他还没见过有人冲他发脾气呢，倒是半天没反应过来。
那边袭人和彩云听见动静，赶紧起了，这两个也是因为在外间听夜，很晚才睡，此刻起床，都有些迷糊。两人过来服侍两位爷起床，彩云因平时贾环刚起的时候也是迷迷糊糊，今日见贾环躺着，也以为醒了，只是没起，就去抱他起来，这一抱，不得了，赶紧道：“二爷，您赶紧起，三爷怕是着凉了，有些发热，您先出去玩，免得过了病气。”
宝玉一听，恍然大悟：“我还说环儿身上这么暖和呢，原来是发热了，袭人，你先去叫人请大夫。”
袭人哪消他说，去外间叫来麝月如此这般吩咐一番，才进来服侍宝玉穿衣洗漱。
这边宝玉穿衣洗漱完毕，那边彩云已经给贾环掖好了被子，只听贾环迷迷糊糊叫冷，又给他加了一床，转过头又偷偷掉眼泪。
宝玉还在床边傻坐着，袭人拉他出去，说是给太太老太太请安要晚了，宝玉哪管这些，只坐着不走，把袭人急得什么似的，只不住求。
贾政王夫人那边早听见动静，都过来看了，不多时大夫也来了，看了只说是因夜里着了凉，贾环本来身体底子就弱，只需调理一番，好好休息即可。
因今日还有亲戚要走，见宝玉呆坐，怕贾母那边不见宝玉过去请安着急，贾政赶紧喝骂着命他起来。
宝玉素日怕他父亲怕的要命，此刻听见喝骂，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起来，随他父母去贾母那边请安去了，不提。
却说贾母得知宝玉贾环两个一处歇息，因此贾环歇病了，倒是有些怜惜，赐了好汤好药，一天打发人过来问三回。
宝玉更不用说，每天一得空就过来看着，赵姨娘，探春，每天杂七杂八一堆人，拉着贾环说话，贾环不胜其烦。
但着个凉发个热也不会持续太久，贾环还算身子弱，也不过三天就好了。就是因为躺了几天，身子有些虚。
这日早上起来，觉得身上没有这么难受了，便唤来彩云，让准备热水洗澡。
彩云哪敢让他洗，才发了热，一洗，脱水了怎么办？赶紧按住了，好说歹说才说服贾环同意彩云拿热毛巾给他擦身上代替洗热水澡。
等一切打理完毕，贾环觉得身上说不出的清爽，连着在屋子里闷了几日，现在放出去，真是如同出了笼的鸟儿，恨不得飞上天去。
他带着锄药满花园跑，看见什么都觉得亲切，正到园子西北角上，看见一间小茅草屋子，门前还种着菜，用木棍之类绑的小栅栏，有点儿像诗里写的那种隐居的世外高人，奇道：“这屋子什么时候有的，怎么我之前没见着？”
锄药眼珠子滴溜溜转，正想着该怎么回答呢，一扭头看见宝玉带着茗烟跑过来，道：“三爷，这事儿您问二爷吧，嘿嘿，嘿嘿。”
贾环也不知他嘿嘿个什么劲儿，看见宝玉急忙忙地跑过来，赶紧迎上去，接住了：“二哥哥，跑这么急干嘛？”
“我找了你许久，你好了怎么不在房里等我，自己跑出来玩了也不叫上我。”
“我不是听说你去别人家赴宴了嘛，二哥哥，我问锄药这屋子是什么时候有的，他为什么叫我问你？”赶紧转移话题。
“啊？嘿嘿，你跟我来，茗烟，锄药，你们不许跟着！”一见贾环问这个，宝玉来劲了，把两小厮晾一边儿，自己也跟锄药一样嘿嘿两声，拉着贾环去敲门。
“谁啊？”屋子里听见敲门，问道。
“是我，宝玉，太爷爷，我把环儿带来了。”宝玉毕恭毕敬地回答。
贾环一见，吃了一惊，宝玉动作挺快啊，我这病了三天，你就已经给人找了个屋子住下了？真是高效率。不过看宝玉这态度怎么这么恭敬？
还想着呢，已被宝玉拉了进去。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章 先天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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