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三十一 峰回路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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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正是正月内，学房中放年学，闺阁中忌针黹，都是闲时，孩子们一处玩耍，颇有些无忧无虑的样子。
只是这几日探春和贾环却甚少出现，因大家都知道赵姨娘之事，只道他们正是伤感忧虑，倒也不好叫他们出来玩。不然他们姐弟伤心，却看着身边的人叽叽喳喳嬉笑怒骂，更衬得凄凉。虽说都是孩子，但大家族的孩子还是早熟些，于这些个人情世故，还是略晓得一点的。
此刻贾环却在贾政书房里，父子两大眼瞪小眼，相顾无言。
原来今日贾环来央贾政帮他弄些类似于“科举考试重点总结”之类的东西。贾政读书几十年，虽然也确实听过有人出过类似的文章书册什么的，但他从来认为，肚子里真有学问，是不需要这些个投机取巧的东西的。这回听贾环这般要求，不由心中感叹这孩子还真是烂泥扶不上墙，放着正经的书不读，居然打算这样滥竽充数。
父子两静默半响，贾政一甩袖子，怒道：“你放着正经的书不读，只琢磨这些个投机取巧的玩意，混账东西！”
贾环也不恼，眼睛追着贾政的眼睛直看，嘴里道：“我正经的书也读，只是这几日不是学里放假么，闲来无事，研究研究，对日后总是有所进益的。”
贾政气的胡子直抖：“你……这般有辱斯文的事，老夫万不会做，来人！跟着环儿的人呢？都死了不曾，还不把他给我拖出去！”
贾环低头咕囔道：“那我只好找忠顺亲王世子去要了，也不知能不能混进翰林院的书库，要是能找到历年考试的宗卷就好了……”一面说，一面低头往外走，走了两步，想起来似的，回头对要来抓他的小厮摆手道：“不用了，我这就出去。”
贾政在后边看着这孩子的背影，心里居然莫名其妙地生起了一丝无力感，你说这孩子是怎么啦？莫非打了一顿，又给打傻啦？
不过贾政这老头虽然嘴上臭骂了贾环一顿，这几日确是一堆接一堆的往贾环的房里送书册。
贾环看着房间里渐渐堆起来的书册文章，不知怎么脑海里就自动出现了一幕：正是贾政这书呆红着脸问他的那些“老朋友”，“知己”咬牙要“考试心得”的囧态。心里却渐渐有了自赵姨娘事件以来第一次有的熨帖感。
这日探春正伏案写字，旁边侍书照看着一个小炉子，炉子上煮着什么东西，有松香味不时从里面散发出来。
侍书一边小心地拨弄炉下的炭火，一面看探春写字。却见探春写着写着就停了笔，凝神直立不动，便知道自家小姐又开始发呆了。侍书不由轻叹一口气，将炉子里的火掩上些，让它烧的慢些，自己起身端了一杯茶过来，递给探春：“姑娘又发呆了，不如去三爷那边坐坐？”
探春闻言一愣，缓过神来，看了看侍书，见她确是一脸关切，才点点头，净手换衣。这边侍书一边伺候探春更衣，一边命小丫头子把炉上的松香端下来收好，又命仔细把炉上的火灭了，这才跟着探春出门去。
到得贾环房里，侍书见探春在前面停住了脚步，不由抬头，却见彩云笑着迎出来，嘴里道：“可巧姑娘过来了，快劝劝三爷吧，这几日也不知怎么了，就搜罗了这么些书册，着了魔似的看！”
只见外间桌子上铺着一桌子的书册，都是散开着的，上面涂涂画画，密密麻麻注满了标记，可见看书之人用功之深。进得里间，也是案上，床上都摊着好些书册，贾环左手执笔，右手抓着一本书册，在上面画了几道，又放下，从旁边抓过一张纸，刷刷刷写上几句，又拿起那本书复又接着看。一张白净的脸上几道墨印子，显然是脸的主人不经意擦上的。一双眼睛瞪得又大又圆，只盯着书全神贯注。
探春微微笑起来，嘴里道：“这是怎么了？我还没见人读书是你这般，跟盯着仇人似的。”
贾环眉头微皱，抬起脸来见是探春，嘴里嘟哝道：“三姐姐坐。”又扭头对外间吼了一嗓子，“彩云，看茶！”复又埋头苦读起来。
贾环这辈子有每日跟宝玉去学堂，他的基本功还是比较扎实的，只是还不到融汇贯通的地步。他此刻的这种盯着“重点”看的行为，倒确实不是为了投机取巧。经历过应试教育的人最清楚，想要拿高分，不在乎你学到了什么，而在于它要考什么。当然如果学问真的学到了融汇贯通的地步，考什么也不怕，可惜那种人是少数，反正贾环没到那地步。那么为了考出个好成绩，自然要先疏通一下知识脉络，脑子里有个比较全面的概念，再一步一步地去细细研究。
探春见他看的入迷，也不打搅他，自己端着茶杯喝茶，一边顺手拿起脚边的一册书，看了看上面的内容，不由笑了，放下茶杯，站起来走到贾环身边，见他手里的这本上面写的内容差不多，伸手抚上他的头发，嘴里道：“这些是怎么得来的呢？可难为你弄得了这些东西。”
贾环的脑袋左躲右闪，嘴里道：“三姐姐别打搅我，这是我央老爷给我弄的，你别摸了。”
探春失笑，放下手，喃喃道：“老爷居然给你弄这些？只盼你不是一时兴起，过后又丢开了。”
嘴上虽这样说，心里却是很欣慰，坐在旁边也拿起书来看，让贾环“有不懂的只管问我。”
于是连着几日，姐弟俩都窝在贾环这边读书。
却说袭人病了，宝玉照看了好几日，这日饭后过来闲逛，正到了贾环房里。进门见了满屋子的书纸之类，捡起来一看上面俱是一些杂家的关于科举考试的点评之类，不由一乐，拉住了彩云问：“环儿呢？”
彩云笑道：“正和三姑娘在里间读书呢。”
宝玉道：“正好，我去瞧瞧他们去，你们不要出声。”
进了里间，摆手止住了小丫鬟准备通报的声音，悄悄进去，果然见贾环和探春两个人各捧着一册书，正看的入迷呢。
宝玉一拍手，喝道：“呔！尔等何方妖怪！”
贾环和探春两个俱唬了一跳，探春手里的书都吓掉了，贾环书倒没掉，但是眼睛也瞪得老大，只是没有做声。两人一抬头见是宝玉，探春也不管掉地上的书，上前来气愤道：“二哥哥才是妖怪！凭白无故吓我们作甚？”
宝玉笑弯了腰，嘴里只哎呦哎呦叫唤，好容易止住了笑，起身过来拉住贾环的袖子道：“大正月里，不好好耍耍，却躲在这里用功，莫非你也要学兰儿，变成个书呆子不曾？”，又对探春作揖道：“好妹妹，哥哥给你陪不是了，我原只是想吓唬吓唬环儿，没曾想倒先把妹妹给吓着了。”
探春又好气又好笑，道：“怎么你吓唬环儿就不用赔不是啦？”
宝玉点头正色道：“正是，我和环儿，那是什么交情，他吓唬我我也不恼的。环儿你说是不是？”
一扭头，却见贾环又抱着一本书读起来，手里还时不时划上两划，对探春和宝玉的对话充耳不闻。
宝玉大惊，拉着探春道：“这是怎么啦？怎地环儿变成这样了？”
那边贾环终于把手里的这本“重点”归纳完，丢开纸笔，站起来拍拍手道：“终于搞定了，哈！”
一边说，一边伸了个懒腰，回头看见宝玉和探春两人盯着自己，不由放下了手，摸摸自己的脸，小心翼翼道：“怎么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宝玉和探春大笑起来，那边彩云进来，手里拿着一方帕子，道：“三爷快来擦擦脸，满脸的墨印子，都快成小花猫了。”
贾环脸腾地就红了，讪讪接过帕子在脸上胡乱擦了几下，丢给彩云，对宝玉道：“二哥哥过来有什么事吗？”
探春见他只胡乱拿帕子在脸上摆弄了两下，心中暗叹，上前从彩云手里接过帕子，仔细给贾环擦了擦脸。
宝玉跑到椅子上坐了，接过旁边小丫头端上来的茶，喝了一口，方道：“给你道喜来啦，前日我听老爷和太太商量，似乎要让赵姨娘回来。果然今日就听太太吩咐说明日就让她回来的。我知道你们姐弟这几日只闷在房里，正是为此事难过，因此得了消息，即刻就来告诉你们。好兄弟，你该怎么谢我？”一面说，一面歪头笑。
贾环和探春闻言，俱都停了手里的动作，齐齐上前来，问：“这可是真的？”
宝玉点点头，道：“自然是真的。”
三人正说着，外面有人道：“史大姑娘来了。”
三人听了，相视一笑，抬身就走，一起来至贾母这边。只见史湘云大说大笑的，见了他们三个，忙问好厮见。问好毕，黛玉把宝玉拉过去说话，探春因几日未和迎春惜春好好说话了，特特地姐妹三人去一边聊个不停，独留下贾环和湘云两个。
贾环把她拉到一边，悄声问：“那日你回去，可没有什么事吧？我因自己出了些事情，有好几日都不得知外面的消息，也不知你怎样了。后来悄悄找人打探你们府里的消息，却也什么都没打探着。”说着上下打量史湘云一番，见她模样好好的，言笑晏晏，心里稍微放松了一些。
他那日把湘云送回去，回来被贾政打了一顿，遂就昏迷了，等醒过来，又碰上赵姨娘被撵出去，整日里为这件事焦急，后来又被刺激，下定决心研究古代科举，这几日都在归纳重点，因此这段时日只能抽些闲暇打探湘云的消息，却又什么都没有打探着，不由有些着急。
哪知他一问，湘云却红了眼，嘴里委委屈屈道：“三哥哥，你被打了，怎么不叫我知道？刚才也不说，要不是林姐姐早告诉我，我还蒙在鼓里。”一面说，一面努力做个笑脸，希望能把眼泪给止住，嘴里还道：“伤好些了吗？哼！上回那个臭小子，都是他害的，叫我得知他是哪家的小子，看我不叫我叔父教训教训他！”
贾环闻言一乐，道：“那个臭小子是挺讨厌的，你也不喜欢他吧？哈哈，哈哈！”他又想起了忠顺亲王世子那日在贾政书房里的嚣张模样，心道你小子暗恋云妹妹，云妹妹却因为你害得我被打而讨厌你，这可真是太解气了。看你日后还不讨好讨好我，心中暗爽。却不知他这副模样，确是有点儿幼稚了。
史湘云见他傻乐，道：“笑什么，看你的样子也好了许多了。刚听林姐姐说，我不知有多难过。”
贾环拍拍她的手，扮个鬼脸逗她笑了，才道：“我没事，好着呢。云妹妹哭起来一点儿也不好看，还是笑起来好！”
湘云见他挤眉弄眼，果然难过的氛围一点儿不剩了，伸手轻推了他一把，道：“难看死了，这副样子给你父亲看见了，只怕又要打了。”
贾环果然做出害怕的样子，道：“我好害怕啊。”
两人笑作一团。
玩笑毕，忽听外头又有人唤贾环出去，说是贾政唤二爷和三爷去书房。
这边宝玉跳过来，拉着贾环道：“老爷唤呢，不知是什么事，咱们快走吧，晚了又该挨骂了。”
贾环深以为然，点点头，回头对湘云道：“你先去跟林姐姐宝姐姐一处玩去，我和二哥哥去去就来。”
湘云点点头，小脑袋一甩，小手一挥，颇为豪气道：“你们去吧，我去嘱咐那小厮看着点，若有不好，即刻来报，我就去央求老祖宗救你们。”
贾环哑然失笑，心道你当我这是去龙潭虎穴啊？然而旁边宝玉心有戚戚焉，抓着湘云的手道：“好妹妹，就靠你了。”
贾环不由好笑，一把扯过宝玉：“快走吧，再磨磨蹭蹭，真该挨骂了。”
两个人到了贾政书房，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却见忠顺亲王世子赫然站立，贾环心道，奶奶的，这家伙莫非是派人监视着贾府来着？这史湘云前脚到，这位后脚就跟上来了？
贾政正和这忠顺亲王世子相对无言，见他们两个过来，贾政大喜，又见贾环和宝玉两人呆立在门口，忙喝道：“愣着干什么，还不上来拜见！”
却说贾环呆立是因为惊诧，宝玉呆立是因为莫名其妙，这人是谁啊，就让拜见？
不过这两兄弟还是比较老实的，听见贾政喝骂，立马乖乖上去拜见，然后宝玉听见贾环说“拜见世子”。自然明白了这位小兄弟是哪位，也自然明白了贾政为毛这么又恭敬又谦逊的样子。
然后几人闲聊几句，其实都是贾政和忠顺亲王世子在聊，宝玉和贾环两兄弟在下首陪着，却不说话——实在是因为没话好说啊——然后贾政怕自己在场让他们太拘谨了，聊了一会儿就自认为十分识相的告退了。
贾政一走，果然就见刚刚低眉顺眼的两兄弟像水墨画变成了动画片一样，活了起来。
忠顺亲王世子瞧着有趣，不由抚掌大笑，末了道：“这小子是谁？瞧着可长的比你好看多了。”
贾环闻言嘴角抽搐，低头道：“回世子的话，这是我二哥。”
宝玉见贾政一走，这忠顺亲王世子就这般模样，吃了一惊，又见他和贾环说话这般无拘无束的口吻，倒是对他颇有好感。
忠顺亲王世子扭头看见宝玉面上的惊讶神色，笑了一笑，招招手道：“你过来。”
贾环把宝玉拉到身后，满脸戒备道：“你要干什么？”
那世子翻个白眼，道：“你紧张什么，我还能吃了他不曾，莫名其妙。”
“喂喂，莫名其妙的是你吧？你又到我们家来干什么？”贾环不为所动，誓死捍卫他宝玉哥哥的人身安全。
可惜人家世子比他身手好，脚下几个动作，就晃到了贾环身后，伸手扯过宝玉，宝玉也不躲，微笑着由他拉过去上下打量，贾环恨得牙直痒痒，心道，看来不仅要考科举，我也得学学功夫，不然太丢人了。
这世子打量完宝玉，松开了手，道：“没什么特别么，你就是那个含着玉出生的小公子吧？”
宝玉点点头道：“正是，世子和环儿是旧识？”
那世子翻个白眼，道：“大胆！谁准许你这样跟本世子问话的？”
贾环切了一声，道：“二哥哥别理他，他就这副德行。”扭头对世子道：“你摆什么谱啊，你不待见我二哥哥，那就让我们回去玩会去，好像我们多乐意陪你似的。慢走，不送。”
那世子怒了，一把扯住贾环的袖子：“你敢走试试！”又对宝玉道：“你先回去吧，我有话要对他说。”
宝玉有点儿担心的看着贾环，嘴里答应着，脚上却没有走。
贾环冲他一笑，道：“二哥哥先回去吧，他就是这个脾气，没事的，我一会儿去后边找你们玩。”
宝玉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宝玉一走，这世子甩开贾环的袖子，哼了一声，道：“好像我会把你怎么着似的！”
贾环道：“行了，你对我二哥哥这么凶，人家要是觉得你多和颜悦色才奇怪呢。说吧，到底什么事？”顿了一顿，又道，“我说，你不会是派人监视我们府上了吧？怎么云妹妹前脚到，你后脚就跟过来了呢？”
那世子咧嘴一笑，跳起来道：“她叫云儿？好名字！”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三十一 峰回路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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