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三十二 失而复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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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下过雨，空气中有极淡的泥土气息，翰林院后堂西屋的藏书库门前，一身白衣的孩子靠在门边，仰头望着屋檐上滴下的积水，偶尔能透过天井上方的天空，看见一群黑色的燕子飞过。
院子里很安静，能听见水滴落在廊下水沟的滴答声，和燕子呼扇而过的扑翅声。
不多时，这孩子身后挤出来另一个小点儿的孩子，头戴束发银冠，勒着双龙攒珠抹额，穿着墨绿绣银纹箭袖，面如白玉，目似点漆，怀抱半臂高的书册，兴冲冲地对那白衣孩子说：“翰林院果然名不虚传，竟比父亲给我的那些全面许多，这上面还有历年主考官的点评批注，不虚此行，果然不虚此行。”
绿衣孩子一面说，一面笑开了颜，眯着眼仰头顺着那白衣孩子的眼光看过去，天井上方寸天空，黑燕的影子滑过，带走了一些寂寞。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那白衣的孩子并没有回答同伴的话，低下头，掩藏住了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情绪。
“呦，这是为何，你这副摸样，倒让我忆起了很久以前看见的一句话。”哥玩的不是游戏，是寂寞。绿衣的孩子似乎听见了白衣孩子的低喃，抿嘴暗笑，心里不知怎么想起了上辈子看到过的一句话，心中又涮了这小世子一把，暗爽中。
这两个孩子，正是贾环和忠顺亲王世子。
“什么话？”世子扭头看见贾环上翘的嘴角，知道这小子必然又在心中拿自己开涮了，啪的重重拍上贾环的肩膀。
“别，书要掉了！”贾环被拍的站立不稳，怀里的书差点被拍掉，脚下一个踉跄，赶紧稳住，兜了兜怀里的书，回头看见世子的鬼脸，忙赔上一个笑脸。
“不许取笑本世子，心中想也不行！”这小孩儿剑眉一扬，气场颇足道。
“世子恕罪，小的不敢取笑世子，心中想也不敢想的。”狗腿状十足。
“嗯，孺子可教。”世子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须，颔首满意状。
言毕，双双憋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两人说笑着到了前堂，早在此处等候的钱侍郎见二人出来，忙迎上来给忠顺亲王世子见礼，礼毕，贾环又给钱侍郎见礼。因他怀抱着书册，颇有不便，这钱侍郎极为通情达理，只让贾环略意思一下，忙就拦住了，大约也是看世子的面子，并不曾为难他。
待出得翰林院，早有在外等候的钱槐锄药等迎上来接了贾环怀里的东西，另有忠顺亲王府上的小厮男仆等在此等候世子，一时翰林院侧门口热闹非凡。
贾环把书册之类扔给锄药，翻身上了马，回身朝世子挥挥手，见那小世子也已上了马，正回头朝他看呢，两人隔着老远，笑了一下，各自转身纵马走了。
待回到贾府，把从翰林院翻出来的东西搬到自己房里，正待安安静静坐下读书，便有贾母遣人来叫他吃饭，只好往上房贾母那边去。
到了贾母处，吃饭时便见宝玉有些闷闷不乐，宝玉情绪不高，黛玉自然也情绪不好，这二玉情绪不好，连带着贾母也没了吃饭的心情；反倒是贾环，因今日去翰林院颇多收获，回来路上又纵马跑了一阵，算是略微有些运动，因此吃的很香；史湘云素来是个乐观向上的，大多时候情绪都好，又见贾环吃的香，她也跟着吃了个饱。
迎春为人木讷，吃饭也不甚突出，情绪倒也没受影响；探春从来只注意她家胞弟，见贾环吃的香，也知道他是从翰林院得了好东西，且听闻赵姨娘这几日就回来了，因此心情甚好，吃的也很畅快；惜春年纪小，性子也有些冷冰冰的，一向饭量不大，扒了几口饭，就说饱了。
心情各异的众人一顿饭吃完，起身各自回自己房中。独宝玉跟在贾环后面，也不回自己房里，只往贾环那边去。
原来今日早上袭人见宝玉去黛玉房中，梳洗就就着黛玉史湘云二人用过的水，还是史湘云帮宝玉梳的头，觉得宝玉和这帮姐妹亲密太过了，心中忧虑，又见宝玉浑然不自觉，在黛玉房中待了许久才出来，想着宝玉才答应了自己“三件事”（详情请见《红楼梦》第十九回），眨眼就是这副德行，不由气恼，和宝玉说话间，就有些冷言冷语，态度生硬。宝玉莫名其妙，哄了几句，也不见好，也恼了，便和袭人怄上了气，因此就有些蔫。
贾环走了几步，不由停住脚步，见宝玉有点儿蔫蔫的，因问道：“二哥哥，你到底怎么了？方才就这副模样。”
宝玉见问，上前几步，牵了贾环的手，半靠在他身上，一步一步往前挪着走。
贾环叹了口气，由着他靠着，放软了语气，好声好气问：“累着了么？又和林姐姐闹不痛快了不曾？这样走路让父亲看见了，又该骂了。”又见跟着宝玉的竟不是袭人麝月等，只是两个眼生的小丫头，奇道，“袭人姐姐怎么不在跟前？这可真是奇了。”
宝玉摇摇头，道：“这大半日的，你去了哪里？怎么云儿来了，你竟然不在家陪着，还往外跑了呢？”
贾环小脸一红，心里有些恼怒：怎么我就该在家陪着史湘云不曾？又见宝玉说这话恰似无心，颇有些心不在焉，想要发作，又压了下来，道：“我今日去翰林院里找了点儿东西，因要找的并不是常用的，藏得就深些，找起来自费了些时间。要不就先去我房里坐坐，可这天也不早了，想来也不能久坐了。”
宝玉也不答话，只跟着他往前走。到了贾环房中，宝玉自拿了一本书，歪着看了半天，颇有些赖着不走的意味。贾环也不搭理他，因已是掌灯时分，只让彩云把蜡烛芯剪一剪，让火星亮些，免得他晚上看书看坏了眼。
果然眼见天晚了，王夫人打发人过来问，怎么宝玉还不回去，又有袭人催人过来问宝玉何时回去，宝玉都不理会，只说今日就在贾环这里歇下了。
各人拗不过宝玉，只得依了，兄弟两个同塌而眠。好来不是第一次，倒也熟门熟路，没有出现半夜掀被子着凉的囧事。
次日一早，贾环醒来，刚一动身，宝玉就醒了，睁着眼睛盯着床幔，想来是一夜未曾好眠。
贾环见他这样，不由好笑，道：“什么大不了的事？值得你思索成这样？起来，陪我跑跑步去！”
宝玉扭头见他，清晨天空将明未明，一片混混沌沌，橙红的烛光下，贾环的笑容背着光看不清楚，但是他知道，那一定很温暖。
不知触动了哪根神经，他伸手道：“拉我一把。”
贾环伸手握住他的手，用力一拽，把宝玉拽了起来，兄弟两个对视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外间彩云等听到动静，早准备了洗漱的东西进来伺候。
梳洗毕，贾环拖着宝玉到了后花园子里，松开手，也不管宝玉跟没跟上，就沿着园子里的小道小跑起来。
第一圈经过的时候，宝玉只看着他微笑，看着贾环的身影慢慢跑远，他不由地也跟着跑起来，贾环听见他的脚步声，放慢了脚步，两个人最终并排跑起来。
冬日的清晨，风还是很凉的，刮在脸上有棱有角的感觉，却吹开了连日的不快。宝玉渐渐长大，不再是原来那样一团孩气，渐渐明白事理，也渐渐和袭人有了一次两次的冲突。也许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袭人不像以前那样对自己百依百顺，事事想的又周到又好了呢？
袭人是个痴儿，服侍贾母，心里就只有一个贾母，服侍湘云，心里就只有一个湘云，服侍宝玉，便满心满眼都只有宝玉。
然而注意便会重视，重视就生期盼，当他达不到自己的期盼的时候，会难过，会想要去改变他，让他“更好”。
可惜她的“好”却不是宝玉心中所看重的“好”。
毕竟这世上，只有一个林黛玉。
跑累了，两个人寻了个矮山石歇息，早有收拾园子的杂役等见这二人在此，便都远远的绕了开去。因此待他二人起身的时候，这园子还是静悄悄的。
宝玉心情极好，步履轻快，贾环因每日清晨都有锻炼，一直心情甚佳，因此走的很快。
到了贾环住处，便听得王夫人凤姐儿那边人来人往，动静有些大，宝玉因这几日心中郁郁，难得今日心情愉快，便拉住了贾环不让他读书，只往热闹源头那边过来。
原来凤姐之女大姐儿病了，正乱着请大夫诊脉。因大姐儿出痘，凤姐听大夫之话：打扫房屋，供奉“痘疹娘娘”，忌煎炒，和贾琏隔房，等等等等，十分忙碌。王夫人也打发人送些东西取些东西，因此两院你来我往，煞是热闹。
见他二人过来，凤姐因分不开身，命平儿过来陪他们说了会子话，兄弟二人见这边着实忙碌，倒也识趣，只略说了些不打紧的话便自去了。
兄弟俩往王夫人处走，贾环眼尖，侧边看见一个身影，不由一呆，身边宝玉拉了他一把，道：“怎么？”
贾环摇摇头，要甩开宝玉的手，宝玉一愣，手不由拉得紧了，贾环见甩不开，索性不甩了，拖着宝玉跌跌撞撞往前跑。
跑到那人跟前，她正和一个小丫头说话，侧过身看见贾环牵着宝玉跑过来，止了说话声，弯下腰张开了手臂。
贾环一把撞进她的怀里，闷闷的叫了声“母亲”，便再也不抬起头了。
宝玉早松开了手，笑吟吟在一旁看着他们母子相逢的场面。一面拉住了一个小丫头，道：“去请三姑娘过来。”
一时探春也过来，母子三个聚在一处说了好些话，自此三人更加和睦。
有些东西失去的时候会觉得很宝贵，能得回来，就好好珍惜吧。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三十二 失而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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