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十二章 人生如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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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这晚贾琏直到半夜才回来，他回来的时候宝玉贾环已经歇息了，只听得隔壁屋子下人们蹬蹬蹬的脚步声，贾环睡眠浅些，这样人来人往的脚步声，不多时就把他吵醒了。
因披了衣服出来，外间守着的锄药茗烟睡地倒熟，贾环见这两个小孩的睡颜在月光下甚是安详，便也没叫他们，自己一个人悄悄地推开门出去了。
那边下人们见贾环出来，李贵赶紧过来，道：“三爷怎么起了？是被吵着了吧？”一边又喝止那些人，命各人都脚步轻些，免得把宝玉也吵醒了，一边唤了一个小子过来要送贾环回去休息。
贾环摆手止住了，道：“怎地这时候才回来？琏二哥呢？怎么这么多人，来来往往地？”
原来贾琏喝醉了，还带了几大箱子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回来。这边跟着的下人抬东西的抬东西，准备醒酒汤的准备醒酒汤，但这次出来到底没有带个女人，男人们行事直来直往，只想快点儿把事情办完好回去歇着，脚步声便有些大。这边李贵喝止了，大家才把脚步放轻。
贾环看着他们抬着一箱一箱的东西往贾琏屋子里运，大家都屏声静气，脚步放轻，动作便有些慢。他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聊，打了个哈欠，把李贵唤来，道：“我回去歇了，晚上放个人在琏二哥房里守着，跟他说明天不用早起去姑母那边了，我和二哥哥会跟姑父解释的，免得他起猛了头疼。”
李贵赶紧应下。
贾环又打一个哈欠，拍了拍嘴，转身回自己屋子去了。
第二日一早，宝玉贾环两个去探望贾敏。跟林如海解释了一番贾琏昨夜醉酒，因此便不来打搅姑母，免得满身酒气对病人不好。林如海也表达了对贾琏的关切之意，还命人给贾琏送去了醒酒汤。
探望毕，留黛玉在床前奉侍汤药，林如海照旧去前边处理公务，宝玉贾环两个跟黛玉解释了一番他们要出去干嘛，方回到自己住的小院。
这次贾环未做昨日打扮，只将自己日常穿的选了一套朴素些的换上，头上的珠冠抹额之类全不要，只简单束发，乌黑的头发越发衬得他面如敷粉，眸如点墨。
带上锄药，后边宝玉带着茗烟焦大等跟着，一行人前脚跟后脚地出了门。
待到昨日那古玩店，掌柜的早吩咐伙计在门口看着，一见贾环的身影，伙计赶紧迎上去，把贾环带到了后边内堂。
这边掌柜的和贾环相互见礼，掌柜的方拉着贾环说了一番话。
原来当日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携大荒山无羁崖青埂峰上的顽石入世，原是为了助这顽石历劫，顺便了结这顽石和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的绛珠仙草的一段公案。这僧道二人当时便有借此机会下世度脱几个凡人攒些功德的意思。
只是在原来的红楼梦故事里，和尚给宝钗送金锁，促成那一桩“金玉良缘”，代价委实太大，因后来故事完结，石头历劫完毕，回到大荒山无羁崖青埂峰上，每每思及自己这一番历劫经历，总有一些遗憾，待问及僧道二人，为何当年世人皆知“金玉良缘”，却无人得知那“木石前盟”，道士才告诉他，这原是有的。
道士原给黛玉准备了伏笔，是在扬州城内一家小小的古玩店。道士不比和尚，他信奉道法自然，若黛玉出门了，遇到掌柜，自有她的一番际遇，若遇不到，便是她和石头无缘，是天意，也就随其自然罢了。
就是说，这就好比打游戏，编程员设计了好多支线触发式剧情，你碰到哪条触发条件，我就给你什么剧情。林黛玉没碰到，薛宝钗碰到了，这就是天意，你就自认倒霉呗。
石头一听郁闷坏了，恰逢一位访道求仙的空空道人从这处经过，便央求这道人帮做一些小手脚。这道人听得石头的故事，忽生感悟，觉得世事也不过如此，什么事都是可以改变的，世事无常，变幻莫测，但实则一切的源头起因也许只不过是一件极其简单的小事。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便是如此。
因此这空空道人便随手拘了一缕幽魂，放到石头历劫的那世红尘之中，充作一个变数。
这空空道人拘了幽魂，为了使他不偏离轨道，掐指一算，算到黛玉遇到赠木之人之时，那幽魂恰也有所需，便按他需要的，给他也设计了一个支线剧情，这是后话，不提。
这厢这掌柜的拉着贾环说话，却是为了他的一桩私事。
原来这掌柜的打小父母双亡，只留一个妹妹和他相依为命，他那妹妹甚小，掌柜的便当女儿养，养至十五六岁嫁了人，嫁的是金陵乡下的一个小乡宦。
因那小乡宦也是孤身一人，守着些薄产度日。及至娶妻，夫妻两个倒也恩爱，成亲后不过一年，便育有一子，名唤冯渊。
但他妹妹产后不久便得病死了，那小乡宦悲痛过度，竟然也跟着去了，只余下一幼子。那小乡宦又无兄弟，因此他们冯家便算无人照顾这小孩子了。他这做舅舅的只好担负起这孩子的照料之职。
不想他常年在外，疏于管教，这孩子长至十五六岁，竟然染上了一个毛病：不爱女色，只好男风。每每或哄或骗，往家里带一些小男孩子回来，被掌柜的撞见几次，也打过也骂过，偏偏改不了。
昨日掌柜的见这贾环长的眉清目秀，面白眸黑，偏偏还带一丝怯弱之态，有些柔弱却不失英气，举止颇有风骨，正是自己那小侄儿喜好的那一类型。商人胆大，想法不羁，居然有了一个荒唐透顶的主意。
他见冯渊是见一个爱一个的，便想依着他的喜好给他找一个绝顶的，只把他的心死死拴住，再不作他想。然后再请这绝顶之人劝冯渊一心向学，或好好读几年书考个功名，或跟着他舅舅学做生意，总有些正经事可做，也不至每日只和莫名其妙的男孩子厮混，荒唐度日。
贾环听得目瞪口呆，心想我见过极品，没见过大爷您这么极品的，还好我上辈子见多识广，涵养极佳，要是换作别的世家公子，不叫上一帮家奴把您这店给拆了不算完。说我贾环长的像那喜好男风之人最爱的“绝顶”？这是夸我吗？思及此自己先受不了了，摸了摸胳膊上起的一排鸡皮疙瘩，怒极反笑，道：“掌柜的，您这要求，未免有些过……”
其实这实在不赖掌柜的大脑异于常人，而是这是空空道人那半吊子的伪系统编程员给他装的一段离奇的剧情哪。要知道这世界上每个人都时不时有一段抽风往事，若是日后思及觉得莫名其妙，荒唐透顶，大家也不要自责。说不定就是哪位大仙一时手痒，为了剧情需要给你装了一段小程序，人生如戏啊，有啥不开心的，完全可以说出来大家开心一下嘛。
掌柜的这边大脑还没转过弯来呢，只不住求贾环。说他阅人无数，实在没见过像贾环这样长的如此符合要求的，贾环又是这样的人品，去和冯渊处处，一定能帮他改邪归正，早日飞黄腾达。
贾环气极，暗中咬牙，实在不愿和掌柜的多说，假意敷衍一番，说要回家和家人商量下，改日再来拜访。
掌柜只当贾环答应了，千恩万谢，亲自送出门去，嘱咐贾环有空一定过来，他把冯渊接过来，静候贾环佳音。
却说贾环出得门去，也不叫躲在后边的宝玉焦大等人，自顾自带着锄药回了林府。回去后少不得宝玉又把锄药叫过来细问一番，但因贾环和掌柜的说话时锄药并不在座，因此他也不知贾环到底是为了什么急冲冲地赶回去。
所以这件事教育我们，天上不仅会掉馅儿饼，也会掉狗屎。馅儿饼那是给主角准备的。作为一个小配角，即使老天要给你一块大蛋糕，也会在之前给你准备无数的狗屎，给你一块大蛋糕怕你压不住啊。
及至吃完晚饭，黛玉贾环宝玉三个人窝在黛玉的屋子里说话，贾环方打发了一众丫鬟出去，将这事给宝黛二人讲了一遍。
二人听完爆笑，黛玉笑岔了气，扶着桌子只叫“哎呦！”，宝玉滚到贾环怀里，拉着贾环的手让揉肚子，贾环撑不住，自己也笑了，一边笑一边给宝玉揉肚子一边骂：“笑什么，我长的像那什么，你们又能好到哪里去？尽笑我，不知这兄妹原也是有几分像的么？”
宝黛二人笑了一阵，怕他真恼，抹着眼泪坐起来，道：“那你准备怎么办？择日去会会那‘冯’公子？”说着又笑。
贾环正色道：“我倒真有此意。我听那掌柜说，这，咳，冯公子，是金陵乡下一名小乡宦，金陵离扬州也不远，我们贾家的老宅也在那边。”说着顿了一顿，瞧了瞧宝玉，接着道，“二哥哥，你还记得我问你要的银子么？我想在这乡下置办一些产业，只苦不得机会，如今这事，虽然荒唐，却也是极好地一个幌子，正好借机去乡下瞧一瞧。”
宝玉见说到这事，也明白过来，道：“原来你要银子是为这事，置办产业又有何用？我们家虽不如以前了，却绝不会少了你我二人的。”见贾环要辩解，他摆摆手，接着道：“我虽不明白，但想必你自有你的道理。咱们家也不缺你我二人的银子，就当给你作个玩物，哥哥也是舍得的。只是要你去会那冯公子，却是有些委屈你了。”
贾环感动，点点头笑道：“二哥哥又迂了，当年韩信受胯下之辱，《后汉书》也云‘有善莫名，有恶莫辞，忍辱含垢。’这也不算什么大委屈，真如那掌柜所说能助那冯公子向善，倒也是一件功德，只是二哥哥和林姐姐得替我瞒着这事儿。”
黛玉见他二人如此严肃，又听贾环要置办产业，忙问原因，贾环因又告诉黛玉他原是为贾家要败落，想做一些准备。黛玉听了却不像宝玉那样不以为然，心道依贾环这样说，贾家却是大大不如以前了。她曾听她母亲提起，却知他们贾家是极辉煌的，贾环这样打算，似乎是料定以后贾家连最根本的都不能得保，竟是要另谋出路的意思。因此心里把一番对贾家颇存敬畏的心思，减淡了不少，这却是无意中的一个好处，不提。
却说林黛玉见宝玉贾环什么事都不瞒她，和他二人又亲近了几分，自此也把这二人当成自己的亲哥哥亲弟弟，一心为他们打算。
这次贾环要去会冯渊，就算不知贾环是有置办产业去探探风头的意思，单单为了贾环的名声，宝黛二人也不准备把这事儿到处跟人说。因此兄妹两个自此每天小心翼翼地帮贾环打点出门事宜，欺上瞒下，花费了不少心思。
而黛玉原来每天为母亲的病情担忧，一整天思考的几乎就只有这一件事情，现在她除了担心母亲，还要担心贾环这小弟，心思花了一半在这上面，心里竟然没有以前那么忧愁了。这人的事情一多，就没啥时间伤春悲秋了，事情都忙不过来呢，谁管什么“忧愁”不“忧愁”，又不能当饭吃。
却说过了几日，贾环又到那古玩店，那掌柜的见他果然过来，喜的什么似的，忙把冯渊唤出来，彼此引见。
说起这个冯渊，想必大家都有印象，他就是香菱人生中的昙花一现，真是绚美如烟花，转瞬而逝。
冯渊和香菱的相遇，颇有些一见钟情的味道，“他一眼就看上了这丫头，立意买来做妾，设誓不近男色，也不再娶第二个了。所以郑重其事，必得三日后方进门。”而香菱自叹说：“我今日罪孽可满了！”后又听见冯公子三日后才令过门，他又转有忧愁之态。
果然这三天里，冯渊就被薛蟠打死，香菱也被强行掳去。
对于这一段往事，脂砚斋有一个很有意思的评语：“谚云：‘人若改常，非病即亡’。信有之乎！”。在脂砚斋看来，写冯渊香菱，不是为了写“男女之情”，而是为了写宝钗的“投胎入世”“负罪而出”，带着打死“酷爱男风”“小乡宦”之子的罪名而“投胎”。
就是说，这一段故事，只是为了让宝钗出场。
冯渊此人，真有没有这个人，就很难说。
但是不可否认，这个故事很美。为爱而死，那种执着，着实打动人心。不过转过头来想想，这种极致的爱情，也只能在故事中存在吧？
冯渊见到贾环的时候，微微吃了一惊。如同他舅舅所说的，贾环长的实在是“太符合要求了”。
据说上帝造人的时候，给每一个人都安排了一个和他相契合的人，人生来要离开父母，去寻找那神为你预备的。那个人，是你的，你们两人，是被保守的。
而每一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他想象中的人，几乎很少有人能遇到他想象中的那个人，因为你幻想出来的，实在是太美好。
冯渊几乎以为他遇到了自己想象出来的人，虽然贾环年纪很小，还未完全长开，但是他不说话的时候，单单站在那里，还是很能满足别的人幻想的。
那一瞬间，冯渊觉得自己圆满了。
那是一种大彻大悟，人生所求的，俱已得到，世间百事，已如浮云，我在红尘中，我在红尘外。
其实冯渊这个人，自小父母不在，舅舅住在很远的地方，很久才过来看他一次，他可以说是完全按照自己的心意长成的。
他的人生短短十几年，过的很幸福。
不必背负父母的期望，不必担忧会伤到爱你的人的心，他只用自己开心，就行了。
所以他看似行事荒唐，喜好男风，后遇见香菱，便摒弃所有过往，从此只得卿一人足矣。
这种随心所欲的幸福，才是他短命的根源吧？
此刻遇见贾环，冯渊摆手阻止了他舅舅的介绍，冲贾环微微一笑，道：“小公子好样貌，是来看古董的吗？不如我带你转转？”
说着牵起贾环的手，带着他往前面店面走。
贾环强忍着抽回手的冲动，一边在心里催眠自己：牵着我的是个大美人。一边却有些微微的奇怪，这个冯渊，这样行事说话，好像在演戏。
他跟着冯渊往前走，看见冯渊转过头来冲他微笑，细心地一一给他介绍这些古董，心里这种奇怪的感觉，越来越浓。
冯渊好像不是在对他说话，似乎透过他，在看一个并不存在的人，也许是他幻想中的那个，但总之不是他贾环，他并不让贾环说话，只是拉着他自顾自的介绍。
这样过了一会儿，贾环就坦然了，冯渊就是在演戏嘛，你只要把自己当道具就行了，我演戏不行，当道具还不简单么，不随便动，不随便说话就行了。
这样两个人相处地还挺愉快，及至冯渊介绍完毕，就放贾环回家了，也没有问他家住何处，也没有问他明日还来不来，贾环回去的时候，还觉得一切都像是做梦，自己演了一场哑剧。
到家一琢磨，不对啊，我这还没跟人打好关系呢，关于小乡宦的底细什么都没摸清楚，就被遣回家了？这掌柜的和这冯公子的确不愧为甥舅啊，大脑构造都和常人不同啊。
心中气馁，日后少不得还得多去几趟，只是这种情况，怎么和人混熟啊？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十二章 人生如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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