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好事我就会秃》纪三水

20、恶意

　　A栋31号，房内光线昏暗，落地窗隔绝了外界的鸟语花香，灰色的窗帘阻碍了色彩的跃动。三室一厅的空间十分干净整洁，却被冷清填满。

　　周苍耳蜷缩坐在沙发里，修长的腿无处搁放，脚伸出沙发边沿，冰冷而僵硬。

　　身于此，而魂不在，他在受苦，被梦魇束缚，无法挣脱。

　　小学，周苍耳第一天报道，因为没有上过幼儿园，不知道学校里原来有那么多和他同龄的小孩，他感到很新鲜，于是满心欢喜地去报道。
　　可是，老师看到他没说话，小朋友看到他都在躲，连食堂阿姨给他打饭的时候，都用他不理解的眼神打量着他。

　　然后他就有了外号——“怪物”。

　　他很委屈，在人前憋红了眼睛。

　　小朋友更害怕他了，对其避之不及，他还没哭，他们就先哭着找父母了。

　　小时候他听到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
　　“很讨厌，周苍耳是一个怪物。”

　　上了初中，他以为只要学习好就能获得老师的认可，所以他努力学习，考到年级第一。可在颁奖台上，领导给他发奖状的时候，脸上没有笑容。

　　“这样的周苍耳出现在公众视野，对我们学校影响不好。”

　　所以他成了校史上唯一一个没有上过校园报的年级第一。

　　也有不嫌弃他，愿意和他做朋友的。那人口口声声称兄道弟，向他借作业和笔记，却从没邀请他出去玩过，生日会、游乐场、电玩城，他期盼了一次又一次，每一次都是以希望落空收场。

　　“谁敢带他出去啊，等下别人也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我了。”

　　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和那人说过一句话。

　　他知道一切都是徒劳，也觉得无所谓了。他留起了长发，学会了缄默，知道如何隐藏在人群中，安分守己。

　　母亲是在他五岁的时候离开的，那天她看上去对他很不舍，出门前回头看他好几次，他那时候不知道她是要走，反而很开心，斗胆上前拉住她的手。

　　可林婉躲开了，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当然，也就没有再回来过。

　　自那以后他就和周公明一同生活，父子二人住在偌大的房子里，没有交集。

　　是他毁了父亲的人生，包括事业、家庭、身体。父亲是怨他的，这一点他心知肚明。

　　可他又做错什么了啊。

　　从小就受到别人异样的眼光、恶心的言语，他是做错了什么需要承受那样的恶意。

　　“你别这样看着我，你的脸好恐怖啊。”
　　噬魂的魔咒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只要他多看别人一眼，就会听到那样的声音。

　　在横眉冷对中长大的他，自卑、逃避、孤独，便是他生命的全部。

　　事实证明，他无论藏得多深，现实都会把他抓出来重新审判。

　　想死。

　　好想去死。

　　......

　　周苍耳陷入噩梦之中，轻生的念头越来越强烈。

　　忽而听到一声门铃。

　　他缓缓地从臂弯中抬起头，看到的是昏暗凄冷的房间，他觉得是自己听错了。

　　然而门铃又响了。

　　会是谁？他已经两天没有出门了，周公明也从不按门铃。趋于疑惑，他起身走向玄关处。缓缓打开一条门缝，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周苍耳，是我。”

　　那一刻他心头一跳，当即甩上门，还因为用力过猛，发出了剧烈的声响。

　　怎么会是她？

　　站在门口的艾楠眼睁睁地看着本来要打开的门在她出口之后立马转变方向，很明显，她被拒之门外了。

　　但她没有就此气馁，这个时候周苍耳一定是很伤心的，不想见人很正常。她自我安慰道，又对着门自顾地说起来。

　　“周苍耳，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难过。我今天来这里，是想和你道歉的。那天我不是故意想揭开你的刘海，只是想看看你伤得严不严重。”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冰冷而紧闭的门，门的对头是沉默。

　　“我知道自己冒犯到你了，很对不起。”

　　周苍耳还是没有回应她，艾楠按了按门把手，贴近门缝问道：
　　“你听见了吗？周苍耳，你先开门。”

　　没有密码是打不开门的，她再怎么按也是白费力气。无论她说什么，对方都没有任何回应，要不是之前这个门打开过，她几乎都要以为他不在家了。

　　【秃头指数加速增长中，我警告过你的。】卤蛋在她身后严肃地说，【他不想你帮忙，你这样是好心办坏事。】

　　艾楠不同意它的说法，他怎么可能不想外人的帮助呢，况且他都没来上学两天了，情况只会越来越糟。

　　她有些着急，两只手一起拍门，语气里带着一丝恳求，“你开门好不好？我知道你在的。”

　　【指数增长1%】

　　“有什么事不能一起解决呢？你出来见见我呀......”艾楠仍旧不死心。

　　【你为什么这么执迷不悟！】卤蛋也有些心急了，它不能看着她往火坑里跳而什么都不做，艾楠的失败就是它的失败。

　　艾楠停止了拍门的动作，而是直接在门口坐了下来，隔着门对周苍耳说：
　　“我今天一定要见到你，我会一直等的。”

　　她就这样坐在他家门前，走道的地面冰凉，但她丝毫不在意。

　　卤蛋还在不断的警告她，秃头指数已经涨到百分之二十八了，相当于之前好几个星期的好事几乎是功亏一篑。她再这样下去，无非是在给自己火上浇油。

　　但是艾楠不甘心，周苍耳是让指数下降最快的那一个，也是让指数上升最迅速的那一个，如果只在他有利可图的时候靠近，而有害时避之不及，她会很有愧疚感。而且他们都已经成为朋友了，朋友不就是应该要互相关心的吗，现在对他不管不顾，还算什么朋友。

　　增长的秃头指数立马就有了反应，艾楠隐约之中能感受到头顶的变化，但她没有心情去确认，更是没有胆量去确认。

　　她双手抱膝，背靠在门上，不知怎的，挫败感油然而生。艾楠无奈地长叹一口气，继续向紧闭的门吐露心声。

　　“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有胎记了，不过第一次看到的时候，老实说，确实有一点点惊讶，不过！绝对没有讨厌，或者觉得你奇怪，都没有！

　　“大家也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冷漠，那天你走后，不小心砸到你的那个男同学，还问我你的名字和班级，说要赔偿你医药费来着，还想当面和你道歉。

　　“你家的地址是我从班主任那里知道的，说起班主任，他也知道你有胎记，但是他说，胎记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每个人身上都有缺陷，你看咱班的李启臻，他的缺陷就是矮，长了一年连一米七都没到。还有还有，魏凌宇，别看他平时看上去很高级，其实容易顺拐。还有，我......”

　　艾楠说到这里顿了顿，声音不自觉的放小，听上去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看我也不是秃头了嘛......年纪轻轻的，头发就没了。

　　“所以！相比之下，你的胎记都说不上是缺陷，反而是个人特点，这样大家很容易就能在人群中找到你，你说对吧？

　　“周苍耳，你不应该藏起来呀，这很让人担心的，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艾楠说了一大段，越说越泄气，因为门还是没有要开的意思。

　　【当前秃头指数29%】

　　又增长了百分之一。

　　艾楠摸了摸头顶，是真的，扎着马尾的头绳都松了一圈。如果放下头发，现在该藏起来的人就是她了。

　　她把脸枕进臂弯，嘴里喃喃地对卤蛋说：
　　“不用告诉我了。”

　　她已经下定决心一定要见到周苍耳，哪怕此刻她心里的失望大于坚持的决心，但半途而废不是她的风格。

　　秃头就秃头呗，大不了回去大哭一场，大不了休学半年，回来还是一条好汉，大不了......

　　艾楠的视线逐渐模糊，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终是耐不住心里的酸楚，不争气的滴落在裤子上。

　　咦，怎么回事，她怎么现在就哭了呢。

　　她用手背擦去眼泪，抿着嘴巴努力把眼泪憋回去。

　　大丈夫有泪不轻弹，她不可以哭，她还没有如愿见到周苍耳，这里还有一个比她更伤心的人在，她怎么可以哭呢。

　　周苍耳关上门后便杵在原地，她每拍一次门，都相当于拍在他的心脏上。听见她在说话，他非常矛盾，理智告诉他，这样丑陋不堪的自己不应该出去见她，而感性的东西又在诱惑着他出去再看看她。

　　骨骼分明的手握着门把，捏得很紧，周苍耳的内心十分煎熬。

　　“阿嚏——”

　　门外传来艾楠的喷嚏声，让他的最后一根弦断裂，想起她之前发烧去医院的样子，周苍耳什么犹豫都没了，不断地自我催眠——让她走，开门只是想让她走，什么都别想，什么都别期待。

　　缓缓地打开门，看到的是蹲在地上擦鼻涕的艾楠。她看到自己仿佛看到了什么惊喜，傻傻地笑。

　　周苍耳心里怦的一跳，但只是抿了抿嘴，冷声说道：“你走吧。”

　　而艾楠挪了挪步子，一脸可怜兮兮地说：“走不了，我脚麻了。”

　　“......”

　　“而且走廊里好冷清，我好像又感冒了。”

　　周苍耳在心里叹了口气，终究是敌不过她，“进来吧。”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见到周苍耳的艾楠喜出望外，想要站起，发现腿是真的麻了，使不上劲。她抬眸很尴尬地看了看他，用商量地口吻对他说：

　　“起不来......要不，你抱我进去？”

　　“......”

　　“我很轻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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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周苍耳：不要高估我的自制力。
艾小楠：谁叫你搞我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