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Chapter 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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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汽车旅馆的前台职员来说，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值早班虽然算不上一份美差，但也相对安全。你甚少碰上醉醺醺、咯咯傻笑的情人，头发里结着血块的抢劫犯，病恹恹的吸毒少年，以及鬼鬼祟祟的阿拉伯人。但就在今天上午，这一定律被无情地打破了，因此汤米感到非常紧张，他拼命地眨着眼睛，好像患了急性结膜炎。
“二十……”他咽了口唾沫，强迫自己的音调保持平稳，“二十美元一晚，先生。”
最后那个“先生”是用殷勤的语气说出来的，汤米站直了些，认为自己保持了良好的职业操守。那个戴着副土气黑框眼镜的男人吃力地侧了侧身，好让自己和瘦弱的前台职员对视。他抱着个铁灰头发的年轻人，后者脸色惨白地靠在他肩膀上，似乎早就停止了呼吸。汤米留意到滴在地板上的血迹，于是又开始神经质地眨眼。
“听着。”戴眼镜的家伙把几张钞票拍在柜台上，汤米差点跳起来，“这里是八十美元，”顾客冷冷地告诉他，“二十块房费，另外二十是纱布、止血带和生理盐水的费用——三分钟之内我要见到它们——剩下的钱归你，只要你懂得管住舌头。”
“我懂，先生。”汤米用力吞咽了一下，把钞票全部塞进裤袋，摘下钥匙牌递过去，“呃，什么是旅行套装(*1)，先生？”
“你就买你见到最接近橡筋的东西。”对方干脆地回答，一把夺过钥匙牌。汤米张着嘴，愣愣地看着他冲上楼梯，才拉下“暂停营业”的牌子，跑出门外。他认为自己的动作已经够快了，可是等他提着塑料袋回来的时候，那个坏脾气的棕发男人已经板着脸等在柜台前面，拨弄着桌面上的一颗什么。当汤米看清楚那是货真价实的子弹时，睫状肌又开始痛苦地痉挛起来。
“从现在开始我不希望有一丝一毫的打扰，如果你报警，或者‘不小心’说出了我们的行踪，”他拾起那颗黑亮的小东西，“……等法医赶到的时候，它会在你的脑组织里。”
前台职员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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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史宾塞先生记得，他最后一次乖乖地坐在课堂里记笔记，是差不多十二年前的事了，他们像军校生一样穿着暗色的制服，挺直腰板坐在单人课桌后面，看那个从陆军部来的褐发医生慢条斯理地在巨大的示意图上戳出一个又一个性命攸关的压迫止血点。颞动脉，颔外动脉，医生唱歌一般念出血管的名字，锁骨下动脉，肱动脉，股动脉。念完了，他就露出迷茫的微笑，拍拍那幅示意图，好像那是只备受宠爱的猫咪。
首先要判断出血的类型，才能确定下一个步骤。褐发医生梦游似地飘荡在学员身边，指导他们抢救那些可笑的人体模型。史宾塞剪开了好几层浸透鲜血的衣料，子弹没有留在肌体里，却在右上臂撕开一道深深的伤口，暗红的血液不紧不慢地涌出来。这是什么类型，康奈利？医生说话总带着浓重的南方口音，词语和词语粘连在一起。静脉，先生。他听见自己回答，生理盐水清创，加压包扎，万不得已了就上止血带。
好吧，现在就是紧急情况，他阴郁地想。前台职员给他买了一大包橡皮条，史宾塞抽出一根，扎在靠近肩膀的位置，然后瞥了一眼手表，记下时间。原来的敷料已经被浸透了，他又压上一叠厚纱布。克里斯•唐宁安静地躺在毯子里，紧闭着眼睛，好像再也不会睁开，一缕柔软的灰发搭在额前，让他看起来更加像个稚嫩的少年。史宾塞犹豫了一会，轻轻握住他的手，年轻人的皮肤冰冷，潮乎乎的，全是大量失血带来的涔涔冷汗。要是记者还想用两只手来敲键盘，止血带就得每半小时松开一次，史宾塞坐在床边的靠背椅上，数着腕表刻板的嘀嗒，等待着，突然发觉自己的衬衣也已经沾满汗水。
门外传来细小的杂音，像是轮子拖过凹凸不平的地板，史宾塞警觉地抬起头，那声音没有停下，径直往走廊另一头去了，大概是推着一车换洗毛巾的清洁女工。棕色头发的特工松了口气，把眼镜往上推了推。他对那个神经兮兮的前台职员没什么信心，却没有别的选择。光是止血包扎估计就要花上一两个小时，任何鲁莽的搬动和逃亡都等于直接杀死这个灰头发的记者。他们现在就像两只掉进陷阱里的小动物，只要猎人带着来福枪和绳网出现就绝对逃不了。
克里斯的眼睫抖动了一下，没有醒来，却蹙起眉，似乎被什么不甚愉快的梦境所缠绕。史宾塞安抚地揉了揉他的头发，希望年轻人会好过一些。他不知道记者的噩梦里会有什么，大概是不近人情的主编和更不近人情的截稿期，又或者像廉价恐怖电影一样，在黑漆漆的隧道里摸索，背后还跟着一头嗷呜乱叫外加滴口水的怪物。史宾塞估计他梦见的是后者，因为年轻人忽然不安地挣扎起来，躲避着他的手，“好了，停下来，听见了吗？停下！”史宾塞用力固定住他的手臂，免得引发可能的大出血，“妈的，你可以回到你那宝贝报社去割腕，但拜托别在我面前失血过多——好吧，我就知道不应该和神志不清的伤者讲道理。”史宾塞翻身压制住记者，当他是个凶恶的银行抢劫犯。年轻人渐渐安静下来，蜷缩在他怀里，像个受过虐待的小男孩，紧闭的眼睛下面有深深的暗影。他的衣领被蹭得歪向一边，史宾塞皱起眉，伸手摸了摸年轻人肩膀上的疤痕，它看起来就像枪伤。特工解开了他的衬衣，发现了更多类似的伤痕，或深或浅，暗示了当时的危险程度。一个记者怎么可能撞见那么多的驳火场面。史宾塞在那个狼狈的姿势里僵了一会，才重新把年轻人裹进厚毛毯里。
特工滑回靠背椅上，摘掉眼镜，按揉着自己的鼻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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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米再一次见到那个戴眼镜的家伙，是在两个半小时之后。他记得很清楚，因为他花了四十多分钟冲洗地板和楼梯上的血迹，然后一直盯着挂钟发呆，生意冷清的时候他总是这么做。对于地毯上的痕迹，他无能为力，只能寄望于老板把它们解释成“茶渍”或者“掉色”，老板总是能为一切奇人怪事找到合情合理的解释，毕竟他们接待各式各样的客人，能准时付清房费的客人就是最好的客人，而一个优秀的服务生永远不质疑最好的客人。
棕色头发的顾客要了点热水，多半不是用来冲咖啡的，汤米想，把保温壶从茶包和方糖盒之间拉出来，递给那个看起来总是不耐烦的男人，理所当然地没有得到任何形式的感谢。瘦弱的前台职员伸长脖子，看着他消失在楼梯转角处，然后拾起一支磨秃了的铅笔，咬在两排牙齿之间，又把目光转回挂钟的黑白盘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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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斯•唐宁睁开眼睛，花了差不多一分钟才对准焦距。他在枕头上转了转脑袋，脸颊擦到了褪色的布料，“莱尔？”
“欢迎回来，见过上帝的脸了么？”
蓝灰眼睛的青年勉强牵了一下嘴角，“没有，他说他不见没有预约的访客。”
“你让我想起一个上门传道的□□徒。他严厉地指责我是个不虔诚的家伙，我前妻用锅铲把他请了出去，告诉他我们相信阿尔伯特•爱因斯坦，好用的微波炉，马克斯•韦伯(*2)和路政部门的整修计划。然后转过头来数落我不该让这种狂热者进门。”
“你有…妻子。”年轻人蓝灰色的眼睛里浮起坦率的好奇，他说话时几乎没有动嘴唇，更像是细弱的呢喃。
“前妻。”史宾塞纠正道，“还有女儿，六岁，对沙坑和知更鸟图案有种奇怪的偏执症。我上一次做护工就是在她患腮腺炎的时候，我向你保证那是一场灾难。”他察觉了记者的目光，于是掩饰性地摘下眼镜，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怎么？你觉得我像那种死硬派的单身主义者？”
“不，只是……”克里斯想了想，“你很少说这么多话……我的意思是，关于你自己。”
“……我去给你弄条热毛巾，”特工耸了耸肩，避开了这个话题，“知道么，你流的血足够喂饱一队饥肠辘辘的吸血鬼。”他正要站起来，克里斯却抓住了他的袖子，模糊地说了句什么，史宾塞下意识地俯身，贴近他的嘴唇。
“谢谢。”克里斯仍然攥着他的衣袖，疲惫地垂下眼睑。史宾塞吻了吻他的前额，把年轻人的手合进掌心里，记者的手指纤长冰冷，好像一窝柔软的小蛇。他想到了那些陈年的疤痕，摇了摇头，按紧了毛毯一角。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Chapter 1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