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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Chapter 9 ...

  •   回到曼哈顿的第二天,约翰•史宾塞先生就从他的公寓里搬了出来,当然,对房东的说辞是,他要去南美旅行,散散心,顺便为下一本小说寻找灵感。哦,这房子不退租,当然不退,史宾塞先生提着他的行李箱,笑眯眯地向巴普尔太太解释,过几个月,最多半年,他就回来了。
      那是一个典型的纽约冬日,阴沉,寒冷,抑郁。这种天气理所当然地令南美的阳光变得难以抗拒。巴普尔太太这么想着,挑开了一点窗帘,看着那个穿着咖啡色长风衣的男人跳上巴士。“这个可怜人也该去见见阳光了。”她大声地自言自语道,“毕竟史宾塞太太搬走之后,他就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
      巴士开走了,驶过刚扫净了雪的街道,消失在拐角处。
      然而约翰•史宾塞先生并没有去阿根廷,事实上他就在不远处的北阿灵顿落脚。他不能光明正大地霸占CIA地方分局的会议室,比尔就把一个“兔子窝”拨给他使用,因此史宾塞先生就在这间僻静的小阁楼里建立了他自己的总指挥部,美中不足的是可供支使的人就只有他自己和那个忠诚于报业的年轻人而已。后者要了张旧电脑桌,把它推到倾斜的窗户下面,在史宾塞冷冷地丢下一句“你想在额头上挨一枪吗”之后,又往右边挪了几英尺,然后按照他在报社的习惯开始布置那个面积有限的平面,根据史宾塞的看法,这是个迅速把桌面变成垃圾堆填区的过程。
      头几天他们各自郁郁不乐地翻着一摞接一摞的文件,用马克笔在埃莉诺的电话账单里画圈,试图在这堆散乱的资料里找出什么合理的规律来,就像两个学化学的高中生,把各种药品胡乱倒进试管里,等着看它们冒气泡或者爆炸。可是档案干巴巴的,像以往所有线人记录一样只顾情报,不管线人本身。罗伊德•亨特似乎和“玛丽”有过许多次私下谈话,却只用寥寥数笔带过。“……有把握认为鼹鼠掌握了海外特工名单,牵涉范围极广。”埃莉诺•帕克曾经警告过,旁边有亨特潦草的笔迹“无旁证,未经证实”,于是埃莉诺答应“寻找证据”,但“不能作出任何具体承诺”。这是关于线人“玛丽”的倒数第二条记录,最后一条是她被枪杀的那天从芝加哥打往盐湖城的电话。
      “她说,我找到了旧保险单。”史宾塞用铅笔敲了敲索引,“这是帕克和亨特约好的暗语,‘保险单’就是鼹鼠——我现在假设他就是亨利•帕森斯。‘主管’是鼹鼠的关系网,‘交保费’意味着提供保护。她找到了鼹鼠,鼹鼠也找到了她,所以她请求CIA启动证人保护。”史宾塞咂了咂舌头,“不过我们的动作不够快。”
      记者合上笔记本电脑,眨了眨眼,没有回答,也许是不知道怎么回答。但史宾塞看起来并不介意,“当事人死了,档案被阉割了,你该怎么办呢。”他说。
      这并不是一个问句。

      ***
      罗伊德•亨特先生今天一整天都觉得不自在,好像有双看不见的手掐住了他的后颈,让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是个相貌普通的中年人,普通得能迅速淹没在人群中,连水花都溅不起来。他的掩饰身份是银行经理,每天都被繁琐的金融事务——贷款审批,基金买卖,债券续期,等等——缠得脱不开身,以至于有时候他甚至想忘掉自己还有另一个身份,假如说中情局的情报英雄都站在金字塔顶端的话,戴维•摩根一定是垫底的那块石头。
      我曾经有过机会的。他又开始自怨自艾,挫败感暂时盖过了不安,只要“玛丽”多活上那么一个星期,我就有可能抓出一只鼹鼠,被提拔到兰利总部去工作。银行经理叹了口气,伸手拉开了车门,那种强烈的不安感突然又冒了出来,他猛地抬起头,四下环顾,偌大的露天停车场静悄悄的,只有松树林被12月凛冽的风扰动了,萧萧作响。
      汽车的杂物箱里藏着把压满子弹的点22手枪,亨特犹豫了一下,决定把它拿出来。谨慎点永远不是坏事。这个模样朴实的中年人最后打量了一下看似空无一人的停车场,钻进驾驶座里。
      他一路忐忑着开回家,为了甩掉可能的跟踪者还特意绕了路。他没遇到任何麻烦,没有冲撞而来的大卡车,也没有击碎玻璃的钢芯弹。罗伊德•亨特把枪收进西装内袋里,锁好车,小心地把前门打开一道缝,屋里静悄悄的,信件和报纸堆在小圆毯上,没有被打乱。苏兹没有像往常一样跑出来迎接他,这不奇怪,那只虎斑猫偶尔会躲在后院抓麻雀。亨特脱下大衣,正要往椅背上丢,却赫然发现苏兹缩在沙发下面,绿莹莹的眼睛惊疑地瞪着厨房。
      亨特如遭雷击,脑子里乱纷纷地闪过许多个念头,突如其来的恐惧让他喉干舌燥,上帝啊,他对自己说,根本没有人跟踪你,“狼”就在家里等你这白痴自投罗网。他缓慢地转过身去,在枪口面前举起双手。苏兹在沙发底下发出充满敌意的咝咝声,那把点22手枪仍然沉甸甸地坠着他的西服内袋,好像一块秤砣。
      “把枪给我,亨特先生。”对方冲他笑了笑,仿佛是哪个不期而至的老朋友。这位不速之客长了张北欧人的脸,淡色的头发像军人一样剪得很短,双排扣大衣的肩膀处有些微融雪留下的水迹。亨特没有动,浅色头发的男人于是皱了皱眉,“亨特先生,我不会说第二次。”
      他顺从了,合上保险,弯腰把武器放在地板上,踢给对方,利奥顺势把它远远地扫到墙角。“谢谢你,亨特先生,又或者说,戴维•摩根,”银行经理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利奥懒洋洋地晃了晃枪口,“请坐,戴维。我们都干这一行,都明白虚张声势毫无意义,对不对?我只是想找你聊一聊,只要你合作,我绝不会开枪。”
      这婊子养的。亨特在心里破口大骂,后退了一步,摸索着在餐桌边坐下。利奥用电线把他捆在椅子上,然后拉过另一把椅子,在他对面坐下。沙发底下的虎斑猫更紧张了,背脊高高弓起,像一座姜黄色的土丘。“很可爱的猫咪。”浅色头发的男人漫不经心地说,又勾了勾唇角,亨特发现他很喜欢这样笑,看似宽宏大量实质虚假的微笑,好像一个被辩方笨拙的陈词弄得不耐烦的检察官。“……它叫什么名字?”他又问了一句,亨特沉默不语。利奥耸了耸肩,将一个黑色皮革面的手提箱放到膝盖上,打开,摆弄着里面的什么东西。
      “戴维•摩根,”他说,用的是小学生背诵历史课本的平板语调,“1962年出生于新泽西,大学时期是个坚定的□□,后来就没那么执着了。1996年加入中情局制图与鉴定处,1998年转入情报处后勤组,工作化名罗伊德•亨特——干了这么多年还是个基层特工,没有想过跳槽么?”利奥弹了弹针筒,去掉气泡,俯身卷起亨特的袖子,把药水推进左前臂的血管里,“抱歉,动用药物是帕森斯先生的主意,我只是个跑腿的。”
      “谁……”亨特咳嗽了一声,让自己听起来不那么嘶哑,“谁是帕森斯?”
      “要是你认识他,我们的麻烦就大了。”利奥友好地拍了拍他的手臂,替他把衣袖拉好。“告诉我,戴维,埃莉诺•帕克曾经提过亨利•帕森斯这个名字吗,哪怕只有一次?”亨特模糊不清地呻吟了一声,利奥又碰了碰他的手臂,“撒谎变得很困难,对不对,戴维?所以放松点,别管什么保密条款了,‘玛丽’计划结束了,它们都失效了,你只需要回答一个简单的问题……”他小心翼翼地引导着这个逐渐变得神志不清的中年特工,好像牵着一只不听话的赛马,当他想逃的时候就扯紧缰绳,遇到障碍物就逼他跳过去,直到他终于屈服了,一件件地把秘密摊出来为止。戴维•摩根的头垂了下去,好像睡着了,利奥呼了口气,开始轻车熟路地进行清理工作,他最后检查了一下捆绑摩根的电线,到杂物间里翻出一把普通的木工锤,砸断了厨房的煤气管道,在这种门窗紧闭的情况下,一氧化碳很快就能送那位可怜的先生去见上帝,连带那只神经过敏的猫。
      利奥选择从前门离开,邻居会盯紧一个鬼鬼祟祟翻篱笆的陌生人,但多半不会留意一个步履轻松地从正门出来的人。他的车停在社区服务中心门前,可以很容易地被解释为外来办公车辆。他看了一眼手表,快步走过这个种满椴树的街区,它躺在逐渐合拢的暮色里,对即将发生的谋杀案还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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