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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NO.2 ...

  •   再接到电话的时候,是三天后,阴历二十八的一个下午。太阳露了会儿头,刚觉着点暖就又匆匆退隐到深厚的云层里。
      时津坐在街道边一张小马扎上一边剥着糖炒栗子,一边跟摊主大爷聊天。顺便等下一炉的烤地瓜。
      大爷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瞅着他乖巧的坐姿直乐。一个个头一米八多的大小伙子,穿着一身白色长款羽绒服,蜷着腿坐在小马扎上有一种莫名的喜感,还真像一朵大蘑菇。
      “小伙子,看你也不像是本地人,来旅游?”
      腿蜷得有点酸,时津把腿伸直,两条长腿就那样直愣愣地往外一戳,裤腿被往上拽,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脚腕。
      “嗯,来看看。冬天的哈尔滨才是真的哈尔滨,夏天来没意思。”
      大爷上下唇翻飞,也没见怎么动作,一咬一吐就是一个完整的瓜子壳。
      “那是,冬天我们这儿可真是,冷得你站不住,可冻了一身寒再去澡堂泡上一个下午,这滋味,啧啧。”大爷瞄了几眼他的裤腿,最后还是没忍住多管闲事,说道,“小伙子,还是多穿点吧,零下20多度的天儿连棉裤都不穿,早晚给你冻成个老寒腿。”
      时津低头一看,脚腕冻得有点发青,有些木了。他把牛仔裤腿往下拉了拉,见没什么用便放弃了。
      “没事儿。”他说,“就两条腿嘛,只要还能走的动路,疼点还是酸点都不是事儿。”
      “嘿,你这小伙子,怎么年纪轻轻的不知道想点好的呢。”大爷看不惯他这没所谓的样子,一边津津有味磕着瓜子,一边用自己丰富的人生阅历给时津灌输年轻人要爱惜身体的思想。
      时津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不时地回应一两声,不多时,一包栗子吃完了。
      大爷掀开炉盖,烤地瓜散发出独特的幽香。说不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味道,只是闻起来从头到脚便倏地暖了。
      就在烤地瓜带着香泛着股股热气时,那首日文歌在兜里响了。
      时津随手指了个地瓜让大爷给包上,从兜里掏出手机一看,来电显示是他亲爱的母亲金女士。
      “喂,妈妈。”可能是温柔的江南基因在作祟,有些称呼他一直都是使用叠字。比如他至今称自己的母亲仍是“妈妈”,似乎永远都学不会像钱程一样喊一句又亮又糙的“妈”。
      “蛮蛮,今天爸爸妈妈去奶奶家贴对联了,奶奶说她想你了。”金女士没接着说,她并没有直接问出“你要不要回家”这样的话,似乎很怕听到时津的拒绝。
      “嗯。”时津淡淡地应了一声。他接过大爷手里热乎乎的烤地瓜,说了声谢谢。
      大爷摆摆手,大概是听到了他喊的那句“妈妈”,便小声地跟他说:“小伙子,要过年了,别出来旅游了,回家吧。”
      “谢谢您。”时津回答道,嘴角微微上翘着,带着一丝笑意。
      大爷摇了摇头,只说:“回吧,回吧。”
      金女士在电话那头一直静静地听着,没发出一丝声响,就连呼吸似乎都在刻意放缓,像是害怕会打扰到他。
      “妈妈。”时津抱着刚出炉的烤地瓜,熨烫得手也热,心也暖了。大概是来自陌生大爷的好意吧,或者是对电话那头母亲的小心翼翼的无奈吧,再或者就是些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作祟。
      时津也分不明白,可他说,“我明天就回家了。”
      “啊?”金女士似乎是没反应过来。
      “明天我就回去了,别急。”他说。

      时津说到做到,直接买了最近一班的飞机从哈尔滨飞回了北京。到家时,凌晨5点半。
      楼道里很静,没了刚才的声响,自动响应灯也灭了。
      时津在门边站了一会儿,不知怎的,掏不出钥匙开门。他悠悠地叹了一口气,把行李箱往墙边一推,长腿一跨坐在上面,倚着墙壁静静地用视线摩挲着家里的门。
      墨绿色铁皮的边缘不知什么时候磕掉了漆,露出红色铁锈。猫眼下方贴的福字看不出陈旧,红色的底,黑色的字,栩栩如生的鲤鱼,看不出是去年的还是这几天才贴上的。
      正看得愣神,就见对面的门开了,泄出一室暖光,顺便送来了一声响亮的“卧槽”。
      时津扭头看过去,逆着光也能看清那人浓重的眉眼。他懒懒地笑了一声,冲那人摆了摆手,说道:“程儿啊,爹回来了。”
      “卧槽!”那人又响亮地骂了一声。骂完可能也觉得一惊一乍的自己太傻逼,把自己逗笑了。“你他妈还知道回来啊,你个小南蛮。”
      “之前不是说过了吗,我程儿都亲自给我打电话了,怎么着也得回来给个压岁钱再走啊。”时津站起身,不紧不慢地跟他开着玩笑。
      被占便宜习惯了,钱程也不恼,只骂“去你大爷的。”上前拎起时津的行李箱就往自家门里走,边走边问,“你怎么这个点儿回来了,要不是我烟瘾犯了下楼买烟,你就干坐着等天亮啊。”
      “啊。”时津随口应着,跟着进了屋去了钱程卧室。“帮我也捎一盒回来啊,女士香烟,不要薄荷就行。”说完直接躺床上就闭上了眼睛。
      “这是把我当小弟使唤了是吧,您可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啊。”钱程还想说几句,看他这满身疲惫的样子没忍心,只帮他扯了扯被子,关上门走了。
      等时津再醒来的时候大概7点多,天已经大亮了。迷迷瞪瞪也记不清做没做什么梦,反正这觉睡得难受,不深不浅的,还不如不睡。
      钱程正坐在桌边玩电脑呢,听到动静扭头看他,没好气地说:“大爷,我可终于看见您睁开尊眼了。”
      时津坐起身,没看他,只“嗯”了一声,声音像是闷在嗓眼里,有点哑。
      时津扫了他一眼,钱程很有眼力见地扔了瓶矿泉水给他。
      接过,喝了两口,清了清嗓子,又把水瓶扔了回去。“烟。”他伸出手,食指勾了勾。
      “诶我天那,时大爷,不,时祖宗。您这在我的地盘上吆五喝六,对我颐指气使的合适吗?”
      时津勾唇笑了笑,指着门边的行李箱,慢悠悠地说:“礼物,自己挑。”
      听到这儿,钱程开心了,屁颠屁颠把行李箱拽了过来,打开一看,除了衣物和电脑,剩下的是各种品牌的红肠。
      “卧槽。”骂完之后钱程自己也乐了,“你他妈搁日本待了七年,我连个明治巧克力都没见到。这去了趟哈尔滨,你这是改当红肠批发商了啊。”拿出一根红肠在手里颠颠,越看越想乐。
      “你再仔细看看。”时津下地,从桌上未开封的烟盒里掏出一支烟给自己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清凉的女士烟焦油味很淡,正好缓解没睡好的焦躁。
      钱程又翻了翻半天,最后从犄角旮旯掏出一袋糖。黑龙江特产,秋林酒心巧克力。
      “就这!”
      “啊,怎么了?”时津暼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这本来是给我小侄子的,你要是想吃巧克力就拿去。”
      他低头吸了一口烟,又缓缓地将烟气从双唇中叹了出来,似恼似疑地说:“谁他妈知道你三十多开始爱吃糖了呢,返老还童,你是老猴子成精是吧。”
      钱程无端被骂,还被骂得那么形神具备的,怒极反笑。“你个小南蛮,给爷滚。回家收拾收拾,晚上跟哥们儿出门吃饭。”
      时津点点头就当是应了。走前还不忘挤兑钱程,说:“酒心巧克力少吃啊,就你那点酒量别两颗下肚直接把年都给醉过去了。”说完揣上烟直接走了,行李箱都没拿。
      钱程还在他身后骂他这个小南蛮越来越会挑刺,还嘟嘟囔囔地说什么找了帮手看今晚他还能不能继续嚣张。
      时津没搭理,就任他幻想颅内高潮。

      走到家门口,指尖夹的那支烟还燃着,轻轻一抖,烟灰轻飘飘地落了地。他背身倚在门上,深深地吸了最后一口,碾灭烟头扔到门边的垃圾桶里。
      老式居民楼房子隔音效果远没有如今这么好。隔着薄薄的一层门,他似乎能听到屋内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又稳又沉,走动间兜里揣的一堆钥匙互相碰撞,叮铃作响。
      是父亲。他知道。时先生是出版社的总编辑,身上最大的特点除了叮叮当当的钥匙响,便是永远都洗不尽的油墨香。
      他听着那熟悉的响声,似乎父亲身上独特的香也越来越近。
      门被推了一下,没推动。他不由自主地离开门往前迈了一步。
      开门的果然是老时。老时上下打量了他几遍,没说别的,只是把手里的对联和胶带扔给他,说:“去把车库的对联贴上吧,回来等你封门。”
      说完直接转身脱了鞋,回沙发上坐着剥开心果。
      等时津再回来时,门依旧是开着的,门边的鞋柜上放着崭新的对联和福字。旧的不知何时已经被清理干净,墙上只余一块被常年累月覆盖的痕迹,格外白。
      时津利索地贴好,进屋关上了门,扣好了锁。
      封门这个词他从小听到大,现在才明白,封门封门,所有人都回家了,这门才能真正地封上。而他,似乎不经意之间被这道封隔在门外七年,如今终于亲手将自己送了进来,这门才敢封得结实,才算封得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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