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NO.1 ...

  •   NO.1
      电话铃声响起来的时候,时津正盘腿坐在饭店里的热炕上和刚认识的几位东北老大哥喝酒。
      桌上的勇闯天涯倒了个七七八八,歪歪扭扭的,没砸地上落个响儿那都是酒瓶子命好。
      饭店里的炕烧得有点热,正坐在时津对面的那位老大哥喝得来劲了,棉袄一脱直接垫到屁股底下。坐好之后老大哥舒坦了,咧嘴一乐,手里的酒瓶子往时津的杯上一撞,“叮”地一声响。
      “兄弟,这一起吃过肉就知有没有,一起喝过酒就知道感情够不够。来,兄弟,再走一个。”
      时津一句话都没说,只闷头一乐。他倒也没推托,握着酒瓶子仰脖将剩下的酒一口气儿都灌了。灌完之后,把空酒瓶随手一扔,压在另外两个空酒瓶上。空酒瓶左右晃悠了两下,在亮堂的灯光下泛着清透的墨绿色。
      看他这么爽快,老大哥更来劲了,从炕上又摸过来一瓶,瓶盖往桌角一磕,把热乎乎的勇闯天涯递给了时津。一边递一边还不忘招呼另外两个兄弟说要一起,一起干啥来着……
      时津捏了捏眉心,用还算灵光的脑子想了想,啊,一起为这操他妈的日子去他妈的,一起为去他妈的日子勇闯天涯。
      一想到这句话,时津就忍不住泛上这乐劲儿。东北老大哥太能说了,话一出口就是个段子,逗得他这一宿嘴角都一直翘着松不下来,活他妈像喝蒙了的二傻子看到了花姑娘。
      时津跟这群老大哥认识不到3个小时,却连老大哥的老家里的一头老母猪刚下完第三窝崽的事儿都知道个清清楚楚。
      说的人不在意,没把时津这拼桌的人当外人防,该跟兄弟唠什么家长里短就唠,谁管他妈的交浅言深。就像老大哥说的,我把这事儿告诉你了,你是能去我老家把老母猪杀了啊,还是能把猪崽偷了啊?
      闻言,时津用食指刮了刮瓶身,弯了弯唇角,朝老大哥挑眉,笑着说道:“那可说不准,万一我就惦记上您家老母猪这一身膘了呢?”
      老大哥听完反倒哈哈一笑,灌了一口酒,满不在乎地说:“那就给我兄弟当见面礼,猪肉炖粉条管够!”
      时津笑着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抬起手中的酒瓶,瓶身轻轻往老大哥的酒瓶上一碰,一瓶酒又喝到了底。
      正要把空酒瓶找个地方放着,手还没撒呢,就听见一段声音不大的手机铃声。曲子还挺熟,中岛美嘉的日语歌,翻译过来叫《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最近他一直当催眠曲听。
      从大学起就习惯了静音和震动,所以一开始时津还没反应过来,顺着调子还跟着悠悠地哼了几声。还是旁边的那大哥问他是不是电话响了啊,说一听这鸟语就知道这响的一定不是他这几个哥们儿的手机。
      时津愣了愣,把手里的空酒瓶搁下,从棉袄兜里掏出手机。手机的屏幕亮着,来电显示是187打头的一串陌生的数字。
      他又看了几秒,没接,直接撂了,把手机反扣到桌面上。
      看他这反应,旁边的老大哥用胳膊肘拐了他一下,不怀好意地笑着问:“是不是家里那位查岗来了?”
      另外几位也挤眉弄眼,七嘴八舌地说些什么看你的长相,家里那口子我弟妹也得老漂亮了吧,有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才他妈的舒坦,老爷们儿得知道疼老婆,回家滚热炕头去吧。
      话是说得越界了些,有点多管闲事。但这也是几位老哥的拳拳之心,没什么恶意,时津也就没在意,只解释了一句,说不认识,可能是骚扰电话。
      一听到骚扰电话,老大哥聊天的欲望又起来了,纷纷分享自己接过的奇葩来电。
      时津边听边乐,却忍不住一心二用,开始思考起来这个电话。他回国才一个多星期,新的手机号也就爹妈知道,能打来的除了骚扰电话他想不到别的。但又不知道为什么却莫名地在意。
      他摇头笑了笑,笑自己怕是醉了。大概是外面的天太冷,而此刻屋里的人声鼎沸又掺杂着蒸腾的热气让人不由得生出了几分困意,脑子糊涂了,便忍不住想入非非了。
      也没到太晚,大概10点多,几位老大哥纷纷表示得回家了,把钱平摊后,走到店门口时,几位还都不太舍得走,笑着跟时津说来日再约啊。
      还约什么呢,说不准明天时津就会离开这儿去下一个地方,一面之缘的人说什么来日呢?可他也没拒绝,反而顺着老大哥的话从善如流地点头,说:“约,一定约。”
      这样老大哥们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一个个勾肩搭背的,酒气上来了倒也不觉得冷。
      时津双手揣在兜里,在原地看了一会儿,等那几位的身影拐个弯儿彻底不见了,才转身沿着步行道慢悠悠地散着步回酒店。
      数九隆冬的,刚下过雪的街上没几个人。昏黄的路灯能照出眼前一截透亮的、没人踩过的雪。
      时津毫不犹豫地踏了上去,“吱”的一声清响,像踩碎了脚下这捧雪的生命。他说不清是什么导致他踩上了这一脚,就像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拼那个桌,进那家店,过这座城。
      但此刻他就在这儿。跟这个事实相比,想那些玄虚的东西好像没什么意义,可什么才有意义呢?
      大概是酒喝得太多脑子就容易空,这时候再钻牛角尖那就纯粹是给自己找不痛快。要真的想找不痛快,时津此时此刻也不会在这儿了,他是来找痛快的。
      痛快是什么呢?是漫无目的随风飘的雪吧,也是随心所欲想走便走的心吧。
      路过一家便利店,时津拎了一打罐装啤酒去结账,顺便要了一盒女士香烟。收银员是个年龄不大的小姑娘,看上去像是还在上大学。
      小姑娘看到他眼睛都亮了,声音甜滋滋的,笑出了两个小酒窝,问道:“请问先生喜欢哪款女士香烟呢?是给女朋友带的吗?”
      闻言,时津勾起唇角,扫了她一眼,半垂着眼皮,狭长的眼尾像是在刻意勾着小姑娘的魂儿。他刻意避开了后面的问题,只笑着不紧不慢地说:“只要是你推荐的我都喜欢。”
      姑娘一听脸皮倏地一下像抹了层胭脂,粉红粉红的招人疼。“那……那就爱喜爆珠薄荷,您看可以吗?”越说到最后声音越小,小姑娘期期艾艾地看着他,递过了蓝色的烟盒。
      时津伸手接过,手指摩挲着烟盒,倒也没越矩占小姑娘什么便宜,只是视线在小姑娘越来越红的脸上不轻不重地扫了几下,说了声谢谢付完钱转身就走。
      快走到门口了,听到身后一声清清脆脆的“哎……”他脚步没停,拎着啤酒揣着烟充耳不闻。
      刚走了没两步,身前冲过来一个娇小的身影。小姑娘手里捏着手机,没敢抬头,只一个劲儿地盯着脚下,小声地问他:“请问我可以加你的微信吗?”
      时津没说话,细细打量着身前紧张的小姑娘,也不知她是怎么鼓起这么大的勇气才说出的这句话,明明害羞得快要把自己的头埋到手机里了。
      她看起来好像有点可怜啊。时津想,可这又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对不起,出门匆忙手机落在酒店里了,实在是很抱歉。”他用一副很诚恳的语气说道。
      听到这话,小姑娘脸爆红,一个劲儿说没事儿,也只会说没事儿,说完扭头就跑了。
      时津捏了捏兜里的手机,没在意,继续往酒店走。
      站在屋内的落地窗前,时津点了一支烟。只吸了一口便夹在指间没再碰一口。薄荷啊,果然是自己最讨厌的味道。他想着,顺手把剩下的烟直接扔进了垃圾桶。这段插曲彻底成为了过去,像每一支烟的宿命,总要灭的。

      手机铃声再一次响起时,时津正在刷牙,绿茶味的牙膏彻底遮盖住唇边清凉的薄荷味。心情刚好一些,就被这个187重新打乱了。
      骚扰电话打得这么频繁也真是够有毅力了,多年没回国,他都差点被这久违的敬业精神打动了。
      算了,接吧,给人家一个表现自我的机会吧,半夜11点多还在勤勤恳恳地工作,这他妈直接横扫全国大半公司员工。
      时津慢条斯理地用毛巾擦了擦嘴角,转身进了浴室打开水龙头往浴缸里添水,顺便接通了电话打开免提。
      习惯使然,接通电话不由自主地便说了一句“もしもし”,电话那头的人显然没想到他这别开生面的问候方式,愣了几秒,而后爽朗地笑了。
      “是津儿吗,我,钱程儿。”嗓音透亮,隔着手机都好像无损音质。
      听到这话,时津也乐了。钱程儿自然不可能叫钱程儿。只是儿化音太严重,尾音随便一拖就带着个“儿”,听起来还有点小俏皮。
      时津把免提关上,用耳朵和肩膀夹着手机,弯腰去试了试水温。
      “是我们钱程,儿啊,跟我妈那儿要的手机号?”
      他刻意在“程”和“儿”之间顿了一下,没了儿化音,听起来就是喊儿子占便宜。这便宜占了这么多年,都已经是他们约定俗成的一种玩笑了。
      钱程也不恼,只在那头笑骂:“滚滚滚,滚你个蛋,老子英明神武十几载全他妈毁你小南蛮手里了。”
      时津也乐。总觉得今晚乐得超标了,牙根儿都有点发酸。
      其实这件事也不怪时津,儿化音对于一个地地道道的南方人来说真的太难了,难度堪比分清前后鼻音。当初模仿没成功,从此钱程这正儿八经的名字被迫改成钱程儿,再加个语气词,不管是“呢”还是“啊”,都跟唤儿子似的,钱程从此拥有了一群野爹。
      两人在电话两头一顿乐,互相占便宜这事从小玩到大,好像就没个够。
      “行了,您这半夜三更的不睡觉给我打骚扰电话不会就为了给自己认个爹吧。说吧,找我什么事儿?”时津倚在浴室墙壁上,混着汩汩水声等那头的钱程笑够了。
      “我可去你的吧,敢情我这不远千里的深切问候还打扰您夜生活了啊。”钱程不满地啧了一声,接着说道,“今年过年还在外边浪啊?以前你不在国内也就算了,现在都回国了怎么着,还想一个人孤苦伶仃看春晚?不回家了?”
      时津勾唇淡淡地笑了一下,对方也听不见什么声。弯腰关了水阀,浴室瞬间一片静谧,只余自己清浅的呼吸。
      “回啊,”他没什么诚意地敷衍道,“你都特意打电话来让我回了,我哪能不给你面子,是吧,程儿啊。”
      “去你大爷的。”又被占便宜,钱程带着笑音骂道,“那赶紧给爷滚回来,阴历二十九那天哥儿几个有聚会,你要是不回来,就等着哥儿几个去冰雕里把你薅出来吧。”
      撂完狠话,也没等时津回答,钱程便自顾自地把电话挂断了。
      时津不满地皱了皱眉头,轻轻啧了一声,把手机往脏衣篓里一扔就没再搭理,直接脱了衣服扔到上面,跨进浴缸泡在热水里。
      暖洋洋的水让人不由自主地身体犯懒,泡了一会儿,时津轻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倚在浴缸上,他侧过头看着脏衣篓,似乎想透过层层堆叠的衣物看到最底下毫无动静的手机。看着看着,大拇指的指盖不由自主地在食指指腹上一遍一遍重重地划过。
      指腹被热水泡得有些皱,他又勒了一下,不疼,真的不疼,这不轻不痒的怎么能算是疼呢。
      他愣愣地想着,可当初怎么就疼得差点哭出来呢?没道理啊。难道是年纪越大越皮糙肉厚了?
      他轻轻地笑了一声,身体下滑,将整个人沉没于水中,极致的静,静,静。水面渐渐平缓,像被抽离了一切生命后彻底陷入了死寂。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