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尘音》逐月风

24、选择

　　医院里，焦杏花虽然被抢救清醒了过来，可是她的身体已经不行了，连说句话都吃力的喘着粗气，医生说她撑不了几天，让家属早做准备，这样的话无疑让人很难接受。

　　看着母亲焦杏花变成这样，赵秀权再也忍受不了，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赵秀权不想事情就这样罢了。他母亲焦杏花一身光明磊落，清清白白，不能因为这一万块钱被齐家人这么欺负，当年三姐赵秀娟的事就那么不了了之，还让齐英成了冤大头，白白受了委屈，这次可不能就这样算了，他决定报警。

　　齐燕这两日过的担惊受怕，连晚上睡觉都要被恶梦惊醒，她不仅每日要面对父亲齐联海的逼问，还要想着姥姥焦杏花的身体怎么样了，毕竟焦杏花是因为她才进的医院，要是她有个三长两短，舅舅赵秀权肯定不会饶了她。

　　可是每次面对父亲齐联海的质问，齐燕都是一句话：“谁说我拿钱了？证据呢？没证据，就是往我头上扣屎盆子，我可不认。”齐燕的嘴硬，齐联海也没办法。

　　这天，张翠芳在集市上转悠，听张二嫂说，赵秀权报了警，警察正在焦杏花家验指纹，只要采集到指纹，做个指纹比对，就知道那晚是谁拿了钱，这要是被抓到了，铁定要坐牢。

　　这可把张翠芳吓坏了，急忙跑回家，问齐燕到底拿没拿钱。

　　齐燕一听也怕了，但是齐燕死鸭子嘴硬，依旧不承认，她趁着张翠芳上厕所的功夫，拿起张翠芳的打电话给县城理发店的周二毛打电话，让他晚上趁着无人注意，找个车来接自己。

　　话说齐燕高中补习的时候，在县城认识好多社会青年，有西街理发的周二毛，有东街KTV的马子明-明哥，还有北街小巷酒馆的老板娘吴琴-琴姐，还有许多齐燕也不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齐燕经常和这些人一起玩。

　　这些人里面，周二毛和齐燕关系最好，两人一直有交往，毕业后的那几天，齐燕不回家，便一直躲在他那里。

　　大半夜的张翠芳听到大门有响动，出去时看到一个黄毛小子，拉着齐燕正要走，张翠芳急忙上前一把拉住齐燕，齐燕回头看到张翠芳吓的要死。张翠芳也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齐燕什么时候找了这么个不靠谱的毛头小子。

　　齐燕求奶奶不要伸张，齐燕偷偷告诉张翠芳，焦杏花家里的钱是她拿的，她要是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张翠芳没想到齐燕这么胆大，不仅找了个黄毛小子，还敢拿那么多钱，这要是查出了，她都成包庇罪了，不仅齐燕坐牢，连带着她也要坐牢的。

　　趁着没人发现，张翠芳让齐燕赶快走，拿着钱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千万别回来，她再也不想看见她了。

　　第二天，齐联海得知女儿齐燕不见了，气的要死。

　　急忙给赵秀权打电话，赵秀权知道齐燕跑了，并没有再追查下去，因为这一切都是赵秀权设的计。

　　赵秀权本来要报警的，可是母亲焦杏花说什么也不同意。她说齐燕犯错了，就是她的错，齐燕是赵秀娟的闺女，赵秀娟走的早，齐燕没人管，是她这个当长辈的失职。还让赵儿子秀权不要生气，她的身体早就不行了，能多活这几年都是赚来的，如今她看到儿女各自成家立业，儿孙们健健康康的长大，她已经很知足了。

　　听了母亲的话，赵秀权只能找朋友帮帮忙，做做样子，吓唬吓唬齐燕，让她主动承认拿了那一万块钱，也算临了给母亲一个交代。

　　得知焦杏花病重住院，齐联生和陈梦特意带着齐溪来医院看望她，陈梦和齐联生真的很爱齐溪，焦杏花是齐溪的亲姥姥，他们不想齐燕留下遗憾。

　　齐溪来时，齐英去打水正好不在病房。

　　齐溪看着床上的姥姥焦杏花，眼眶里满是泪水，她是有感觉的，这些年焦杏花看她的眼神真的让她很亲切，她一直以为是她和齐英亲的缘故，原来焦杏花竟是自己的亲姥姥，再也忍不住了，急忙喊了一声：“姥姥！”

　　焦杏花没想到齐溪会来看自己，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抓齐溪的手，齐溪看着焦杏花颤抖的手，急忙用手握住她，安慰她不要激动。

　　焦杏花又惊又喜，看着齐溪微微一笑，泪水从眼角滑下来。

　　正好齐联海也来到了医院，赵秀权看见齐联海就来气，可是碍于他这些年对母亲和齐英还算照顾，只是看了他一眼，就走开了。

　　齐溪看到齐联海来了，轻轻放开姥姥焦杏花的手，出去了。

　　齐英提着水回来，正好在楼道碰到从姥姥病房出来的齐溪。

　　以前齐溪每次看到齐英，都会高兴的向她跑过来，现在的齐溪看到齐英走来也无动于衷。这让齐英不由有些心痛，她看着齐溪苍白无力的脸，齐英知道她这两天一定很难过。

　　“你来了？”齐英上前两步主动问齐溪。

　　“嗯！”齐溪冷冰冰的应了一声。

　　“我刚去打水。”齐英没话找话。

　　“看到了。”齐溪爱答不理的说道。

　　看齐溪不想理自己，齐英只好说道：“那我先把水提进去。”

　　“嗯！”齐溪的态度依旧冰冷的像掉在地上的冰渣子，齐英每走一步都感觉脚底发凉。

　　齐英没想到张翠芳也来了医院，进了病房将水壶放在下，准备出来。

　　“英子。”齐联海喊了一声，说道：“英子，钱找到了，是齐燕拿的。”

　　齐英早就知道是结果，她一点也不意外。

　　倒是张翠芳心虚的跟在儿子齐联海身后，一个劲的给焦杏花道歉说好话，还说她太相信齐燕那丫头了，才会被猪油蒙了心，让焦杏花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焦杏花听到是齐燕拿走了那一万块钱，终于心安了。

　　张翠芳的道歉，对焦杏花来说，已经没那么重要了，她最不放心的还是齐英，眼睛一直盯着齐英，好像有很多话要对她说，可是她吃力的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张翠芳似乎明白了焦杏花的意思，急忙从怀里拿出剩下的两万块钱说道：“这是给齐英上大学的钱，我给你们拿回来。”张翠芳说着将钱就要递给齐英。

　　齐英看了一眼，没有去接，直接走出了病房。

　　张翠芳看了一眼齐联海，示意齐联海出去说话。

　　齐联海和张翠芳一起走出了病房时，齐英一个人站在窗子边，看着窗外院子里的发呆。

　　窗户外面齐溪一个人站在那里，她是那么孤单，齐英多想齐溪还像以前一样永远快乐幸福，可是一切再也回不去了。

　　张翠芳看齐英一个人，急忙将手中的钱给儿子齐联海，让他拿给齐英。

　　不知是张翠芳看着焦杏花快不行了，良心发现，还是另有所图，总之她今天的态度好的让人怀疑。

　　齐联海拿着钱走过去说道：“英子，爸爸对不起你，这钱你拿着，以后要是不够，我再拿给你。”齐联海诚恳的说道。

　　“不用，我申请了大学生助学贷款。”齐英直接拒绝了齐联海。

　　“英子，你不要这钱，爸爸心里过不去啊！”齐联海恳求的说。

　　“有什么过不去的，这么些年你们都心安理得的过来了，现在又何必惺惺作态。” 齐英看着眼前这一对虚伪的母子，让她内心充满了厌恶。

　　一旁的张翠芳见状上前两步说：“招娣，我……”

　　“我叫英子，不叫招娣。” 张翠芳刚想说点什么，就被齐英打断了话，齐英愤怒的说道：“那个被你们肆意揉捏的齐招娣十年前就死了。” 曾经那双忧伤的眼睛变的有些冷冽，让人不寒而栗。

　　“英子，你不要激动。”齐联海安稳着情绪激动的女儿，他知道焦杏花在齐英心里的位置。

　　齐英本想心平气和的陪姥姥走完最后的这几天，可是现在她只要一看到这对母子，就想到到那日他们说的话，她心里就再也无法平静。

　　这十年来，母亲赵秀娟的死，就像扎在她心里的一根刺，只要一碰就疼，可是他们竟然能心安理得的看着这根刺扎了自己十年，而无动于衷，齐英不清楚他们为什么能这么残忍的看着自己这么痛苦。她好想和他们理论一番，但她清楚这里是医院，姥姥还在病床上，她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说道：“走吧！这里不欢迎你们。”

　　张翠芳看着齐英阴郁的眼神，感觉她下一刻就要爆发，赶紧走到齐联海身边，对齐联海小声嘀咕道：“快走了！你是没见过她发疯的样子，吓死人啊！“

　　齐联海也怕把齐英气的旧病复发，只好跟着老娘张翠芳先离开。

　　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齐英本以为知道真相后，自己会很难过，可是现在她一点儿也不难过，这么多年她活的谨小慎微，没有那一刻能放过自己，现在的她终于可以放下了，以后的齐英不用再遭受内心深处的谴责。

　　“英子，你没事吧！“赵秀权和赵秀玉闻声赶来。

　　“没事！你们放心吧！”齐英说完，向着姥姥的病房走去。

　　赵秀权和赵秀玉看着齐英，隐隐的有些担心。昨天夜里他们对母亲焦杏花说过，让她放心，以后无论齐英发生什么都会照顾她的。

　　病房里，陈梦和齐联生看到齐英回来，齐溪没有跟着来，就知道两人之间的间隙还没有解除，因为担心齐溪，两人急忙离开。

　　回去的路上，陈梦给齐溪讲了小时候的故事，特意说了小时候的齐英是多么疼爱她这个妹妹。

　　齐溪走不动路的时候，都是齐英背着她走。齐英背着齐溪去齐家庄镇上的看庙会，背着齐溪一起和小朋友玩捉迷藏，背着齐溪去山坡上捡蜗牛......等等，齐溪想去的地方，都是齐英带着她去。

　　那年冬天，外面下着大雪，天气很冷，齐溪感冒了，什么都不爱吃，就想吃枣泥糕，大冷的天，又下着雪，大人都不愿意出门去，想着等雪停了再出去。可是齐英却偷偷的溜了出去，拿着姥姥给她的压岁钱，她自己都舍不得花，却给齐溪买了一块枣泥糕回来。

　　她回来时，破旧的红格子棉袄上落满了雪，就连头发上都是雪，手上连个手套都没戴，双手冻的发紫，可是踹在怀里的枣泥糕却是热的。

　　连陈梦看了都心疼的说道：“傻孩子，这么冷，你咋一个人跑出去了。”

　　齐英微微一笑，说道：“没事，一点都不冷。”弯弯的睫毛上冻了一层水珠子，看着齐溪吃了枣泥糕，却笑的像花一样。

　　这也就是齐溪为什么喜欢粘着齐英的原因，有时候我们可能不记得以前的事，但对一个人的感觉却不会变。

　　齐溪听了，不由得红了眼眶。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还能回来，回来还能不能见到齐英。

　　焦杏花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听到齐溪喊这一声姥姥，焦杏花心里彻底释然了，她平静的等待着她生命最后的时刻到来。

　　午夜的风吹过了窗帘，一道光照了进来，洁白的月光撒在焦杏花的脸上，在她脸上形成一个朦胧的光圈。

　　焦杏花用力睁开眼看着这几日一直陪在床边寸步不离的齐英，赵秀权，赵秀玉，心里有些心疼，也有些不舍，可是她知道她该走了，她微微一笑，心里默默的说道：“我的孩子们，我要走了，你们都要好好的。”闭眼前，还多看了齐英两眼。

　　齐英趴在病床边做了一个梦，梦见姥姥站在开满白色花朵的杏花树下，笑着对她说：“英子，姥姥要去找你妈妈去了，以后你一定要好好生活，做个快乐的人。”

　　齐英从梦中惊醒，听到监护仪响了起来，赵秀权和赵秀玉一惊，都起来，赵秀权急忙出门去喊大夫，可是该来的还是来了。

　　黎明时分，老大赵秀梅刚到医院门口，把车停好，就接到老二赵秀玉在电话里哭着说：“大姐，你快点来，咱妈不行了。”

　　赵秀梅挂了电话，就往住院部跑去，可还是没见到母亲最后一面，看着一旁的齐英有些不高兴，想着要不是她们齐家人，母亲焦杏花也不会这么快就离开人世，自己兴许还能见着母亲最后一面。

　　我们总以为来日方长，可世事无常终是变成了后会无期。

　　齐英想过有一天姥姥会离开自己，可是她没想到会这么突然。

　　齐英还有很多事没有为姥姥做过，她曾经答应过姥姥，等她大学毕业，就带她出去看世界的。姥姥活了一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背西山，还是因为给齐英看病，一想到这些，齐英心中总是意难平。

　　焦杏花出殡那天，正逢七月十二九天玄女过庙会，棺材经过齐家庄庙前，人山人海，白衣红棺，唢呐吹，鞭炮响。

　　听阴阳先生说焦杏花生前积福积德，功德无量，身后过金桥，登上了极乐世界。

　　齐英看着姥姥下葬的棺木，她知道这一辈子她再也见不到姥姥了，黄土坑里，埋藏了多少人，她不知道，但她知道，从今往后，这一方黄土里有她最爱的姥姥。

　　回去的路上，齐英失魂落魄，心里空落落的，走在漫天飞舞的黄土地上，她看不清远方的路，她的心没有了归宿。

　　带着姥姥走出齐家庄，逃离农村，去看外面的世界是齐英一直以来的梦想，如今姥姥留在了这里，她却不知道该去何方。

　　回到家那天晚上，齐英穿着白孝衣倒头就睡，赵秀玉看齐英太累了就没有打扰她。

　　第二天，齐英不见了。

　　齐英做了一个梦，她梦见光秃秃的黄土地上，一夜之间长满了开着杏花的树，山花烂漫，绿草茵茵，姥姥坐在杏花树下，对她招手。

　　齐英起来，看着桌子上那本从玄武镇带回来的书，突然想起了什么，明天就是七月十四中元节，那年姥姥和舅舅带她去背西山看病时，路过玄武镇去吃饭，镇上那个的饭店老板说一到中元节，南来北往的鬼都要经过玄武镇的，齐英突然很想去看看，因为她实在太想念姥姥了。

　　为了见到姥姥，齐英把这几年存在奶粉罐子里的压岁钱带在身上，一个人偷偷去了玄武镇。

　　在大力发展城市化的进程中，玄武镇这些年发展也很快，因为地理位置十分特殊，这里已经成了西北地区的交通重镇。

　　一到晚上亮起万家灯火，路上也不像以前那么暗了。前些年因为贫穷落后，一直发展不起来，羊肠小道，到处都是岔路口，晚上开车的人一到这里总是出现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这两年路修好了，意外事件也少了许多，晚上也有车辆敢走这条路了。

　　只是这两日中元节的缘故，因为传说这里是百鬼交汇的地方，人们潜意识里固化的思维已经形成，晚上出门的人还是很少。

　　宽阔的马路，悠扬的古镇，凹凸不平的仿古墙，连接着着硕大的古堡城门，城门打开着，一直通向里面的城堡，深蓝色天幕下，孤独的城堡上挂着几串风铃，风一吹就响了起来，好像诉说着过去的事。城堡上插着一支红黄相接的旗子，上面写着一个大大“帅”字。

　　齐英提着灯，一身白孝衣，一个人缓缓的向着古堡走了进去。

　　幽黑的夜里，没有一点声音，风吹着柳树轻轻的摇曳，人工湖里的河灯一盏接着一盏随风飘过湖面，穿过小桥，流向远方，每一盏灯都是对远去亲人的思念。

　　小桥上亮着灯，一些飞蛾在上面萦绕了许久都不肯离开。

　　齐英提着灯走过小桥，走过草丛，走过长廊，坐在亭子里等到天明。

　　那晚齐英穿着白孝衣还吓走了两个在草丛里偷情的狗男女，两人还以为夜路走多了，真碰到了鬼，吓的以后晚上都不敢出门乱来了，在打击渣男渣女的路上，也算功德一件。

　　一连两个晚上，齐英都守在那里，齐英是最怕黑的，可是为了能看到姥姥，她什么都不怕。

　　电视剧《鬼语者》里面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你害怕的每个鬼，都是别人朝思暮想的人。”

　　之后，每年的中元节，齐英都会去玄武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