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尘音》逐月风

18、读书

　　话说，杨小辰的爸爸杨秉国当年做生意赔了后，便搬回老家和父母住在一起，因为那时家里的弟弟杨秉林还没有结婚，也未分家，一大家子住在一个院子里还算融洽。之后杨秉国外出打工，便一直没有回来，直到弟弟杨秉林结婚，杨秉国也没有回来。

　　一大家子住在一起，齐彩凤也不好意思带着孩子白吃白喝，便主动去工地干活，结果摔断了腿。再加上杨秉国的父母都老了，干不了活，弟弟杨秉林就闹着要分家。因为杨秉国自从离开家后，没往家里打过一分钱，齐彩凤现在腿伤了，挣不来钱，带着孩子还要花钱，杨家就容不下她，就把她赶出来了，齐彩凤无处可去，带着孩子又来到娘家齐家庄。

　　娘家哥哥嫂子日子也过的并不富裕，但当哥哥的看着妹妹落难，心里还是过意不去，便给齐彩凤母子两人找一套别人不住的院子，安顿下来，又将自己家不种的二亩薄，借给妹妹种，这地虽然收成不好，但也算能解决温饱。

　　在农村，靠着二亩薄地根本无法满足日常的开销，可是齐彩凤书读的少，轻松的活不好找，再加上腿上有伤，想出去挣点钱都不行，日子就这样过的紧巴巴，没有一点盼头，齐彩凤唯一的念想就是有朝一日杨秉国能够回来。

　　她时常一个人站在齐家庄的路口，看着远处，想着杨秉国会不会来接她。就像当初杨秉国来娶她时，开着大货车载着她离开一样。可是她又害怕杨秉国回来，因为现在她的腿瘸了，人老珠黄，她怕杨秉国嫌弃她。

　　在农村，像齐彩凤这样没男人管的女人，要不是有娘家罩着着，不知道要忍受多少屈辱，吃多少苦头。

　　可以说10岁之前的杨小辰是没尝过一点苦头的棉花糖，可是十岁之后的杨小辰却是尝遍了人间疾苦落魄少年。因为母亲齐彩凤身体的原因，杨小辰总是不能准时入学，不是帮母亲干活，就是带着母亲看病。母亲腿伤犯了，疼的厉害，没钱治病，杨小辰就瞒着母亲不去上学，去工程队搬砖，给母亲挣钱看病，断断续续的上了几天学，也就罢了。

　　辍学，旷课，他的学习自然跟不上，17岁了还在初三，好多学校都不愿意要他，就算有学校愿意接纳他，他在学校也没有什么朋友，好几次他都不想读书了，可是扛不住母亲的苦苦哀求，母亲怕他不学习以后像自己一样没有出路。

　　虽然现在很多人说读书无用，可是对农村的孩子来说，读书却是唯一可以改变自己命运的途径。

　　无奈杨小林只能重新回到学校去，虽然他在学生和老师眼里不是个好学生，但他在母亲心里是最孝顺的孩子。

　　少年未经世事，内心早已千疮百孔，唯一能给他安慰的是，让他有幸再次遇见的齐英，齐英的善良让他眼里有了光，他的生活里不再是乌云密布，他相信这个世界还是有一片天空为自己而蓝。

　　杨小辰九岁那年，他在去舅舅家的路上遇到过齐英被狗追，他帮她解围，她感谢他，叫他小哥哥，还答应要和他做朋友。一别数年，再次遇上齐英，他被她的善良和信任感动，他很高兴能和齐英做同桌，因为齐英他喜欢上了学习，也喜欢了这个农村学校。

　　杨小辰提着肉回去的时候，妈妈齐彩凤正在门口焦急的等他，原来是杨小辰走的急，把钱忘记带了。齐彩凤看到儿子手里的肉，疑惑的问道：“小辰，你不带钱，拿什么买的肉？”

　　“妈，卖肉的是正好是我同学，她让我先提着肉回来，给你做饭用，稍后我再给她把钱送过去。”杨小辰说道。

　　“什么？”齐彩凤有些惊讶，毕竟这些年她娘俩处境这么艰难，从没有人同情过他们，怎么今天还有人同情起他们了，急忙问杨小辰：“你在哪里买的肉？”

　　“马路西边第三家，齐家大肉店。”杨小辰说道。

　　“哎呀！坏了！”齐彩凤急忙说道：“那姑娘我认识，小名叫英子，上次我走在路上不小心摔倒，就是她扶起的，你赶快去把钱拿过去给人家小姑娘，我知道齐家二姑娘英子是个好心肠的姑娘，可是她那个奶奶张翠芳和她那个爸爸齐联海不是什么善茬，要是知道英子给咱赊账，准会挨骂的，弄不好，还会打她。”

　　“啊！还有这样的事。”杨小辰听到母亲这样说，来不及多问什么，急忙拿了钱跑了出去。

　　杨小辰走了没多久，齐联海两口子就给宝贝儿子看完病回来了，快到大肉店时，齐联海让陶小翠抱着孩子先回家去，他到肉铺子去看看。

　　齐联海来了，齐英准备就走，齐联海让她别急着走，拿上二斤肉让姥姥给她包饺子吃，齐英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拿，她要是不拿，回头齐联海又会送过来，又让他跑一趟，虽然自己帮不上他忙，但也不想给他添乱，可是拿了又显得是她主动拿的。齐英停下，没有说话，内心一直在纠结。

　　齐联海卷起袖子，围上围裙，准备拿肉，看到冷藏柜的肉少了两块，问齐燕肉卖的怎么样。

　　齐燕看了一眼齐英，不情愿的说道：“爸，这你不要问我，你要问齐招娣都干了什么？”

　　“请叫我齐英！”齐英不高兴的再次纠正道。一提到这三个字，齐英就想到自己当年受到的屈辱和惊吓，心里不适。

　　“怎么？白送二斤肉，你还有理呢？”齐燕不满的说道。

　　“什么白送啊！你没听见他说了会把钱送过来吗？”齐英急忙解释道，生怕齐联海多想。

　　齐燕不屑的看了齐英一眼，说道：“爸，你看就齐彩凤家那日子，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杨小辰那小子，能把钱给咱送来？”

　　“怎么回事，齐...”齐联海本想叫她齐招娣，怕齐英不高兴，急忙改了口，叫了一声“英子”。

　　齐英第一次听到齐联海这么叫自己，愣了一下，说：“我……”

　　“齐英，这是刚刚买肉的钱。”齐英话还未说出口，一个洪亮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齐英回过头，看到杨小辰站在门口，手里攥着几张皱皱巴巴的钱，齐英微微一笑，急忙上前接过杨小辰手中的钱，转身递给齐联海。

　　齐联海看到钱，就没有再说什么。齐燕不服气的白了杨小辰一眼，转身离开了大肉店。

　　齐英把钱给了齐联海，转身准备离开。

　　“等会儿，肉没有拿。”齐联海说着打开冷藏柜，拿出肉，准备装好给齐英，可是一抬眼看到杨小辰还没走，问道：“你怎么还没走？”

　　“我......？”杨小辰本打算和齐英一起走，不成想被齐联海看穿了，一句话问的杨小辰有些心慌，急忙转身准备就走。

　　“听说你和我闺女是同桌？”齐联海漫不经心的问道。

　　“嗯！”杨小林回头，小心应了一声。

　　“那就好好学习，没事别和我闺女套近乎，影响她学习，她可是名列前茅的好学生，和你这般混日子的人不一样，她以后可是要考个好大学的，若是因为......”

　　“杨小辰，你走不走！”齐英听到齐联海话，有些不耐烦的喊杨小辰快走。

　　“肉还没拿。”齐联海拿起肉喊道。

　　“不要了！”齐英拒绝的很直接，没有一点犹豫。

　　“小丫头片子，又和我耍性子。”齐联海气的将拿起的肉丢在桌子上。

　　听到齐英叫自己，杨小辰不管生气的齐联海，急忙抬头应道：“走，走！”

　　齐联海看着女儿齐英和杨小辰一起离开，气的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半天说不出话来。

　　一路上，杨小辰跟在齐英身后，嘴角不经意的露出一丝微笑。

　　......

　　转眼已到初三下学期了，每年的四五月份，学校都要举行春季运动会。

　　这是初三学生的最后一次运动会，齐英也参加了赛跑，她跑的也很快，只是快到终点时，不小心把脚崴了，每走一步，疼的眼泪直流，杨小辰看见了，急忙跑过来，看齐英疼痛难受的样子，应该伤的不轻，杨小辰顾不上周围的人看着，抱起齐英就往校医那里去。

　　周围的人看杨小辰抱起齐英，那吃惊的表情，好像看到日本富士山大喷发了。

　　齐英害怕别人说闲话，急忙让杨小辰放自己下来，她可以自己走，杨小辰听了齐英的话，便将她放下来，正好齐英的好朋友齐佳慧走过来，齐英让齐佳慧扶着自己去了校医那里。

　　校医看肿的厉害，也不敢轻易下结论，让班主任通知家长，带她去医院拍片子，做进一步的详细检查。

　　齐联海听到齐英崴了脚，急忙赶到学校。

　　齐英没想到自己脚崴了，齐联海能来学校看她，齐英看着齐联海不知道说什么，毕竟这么些年都不怎么管自己的人，突然关心起自己来，齐英竟有些不适应。

　　杨小辰一直跟在齐英身后，看到齐联海来了，便知趣的走开了。

　　杨小辰回到操场上继续参加运动会，接下来他还有一场四百米接力赛。

　　杨小辰跑的是第一棒，他从休息处的桌子上拿起接力赛的木棒准备热身，旁边加油的同学说道：“杨小辰加油，一定要跑第一哦！”

　　杨小辰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放心吧！别看他瘦的跟猴一样，抱起女生都能跑个第一。”旁边几个不怀好意的同学围在一起说道。

　　杨小辰听了这个，脸刷的一下红了，低着头不好意思起来。

　　“那可不是一般的女生，那可是人家女朋友。”其中的一个同学说道。

　　“真的吗？我说齐英怎么躺在杨小辰怀里脸不红，心不跳，原来早就习惯了，哈哈......”说着几人还笑了起来，这不是明摆着说齐英不检点。

　　“乱说什么？”听到别人败坏齐英的名声，杨小辰再也听不下去了，他对着那几个人吼道：“要是再让我听到你们嚼舌根子，乱说话，我......”杨小辰说着将手里的木棒狠狠的砸在桌子上。

　　猝不及防“砰”的一声，那几个围在一起的同学都吓了一跳。

　　“干什么？干什么？”一个老师听到砸桌子的声音，骂骂咧咧的走过来说道：“你们这帮小兔崽子，一天不收拾，就要造反。”

　　初三的学生虽然到了叛逆期，但老师吼一声还是会害怕，尤其是喜欢搞体罚的体育老师，同学们还是很紧张，大家很快都规矩起来。

　　校门口，齐英脚崴了，走不成路，齐联海要扶她，齐英不让。齐联海没开车，打算先将齐英带回家，然后开车拉着齐英去医院，齐英听到要去父亲家里，心中十分不愿，要不是学校非要留父母的电话号码，她一定会留姥姥的电话号码。

　　自从上初中，齐英一直努力做好每件事，坚持不请家长，可是没想到初三快毕业，脚崴了，被请了家长。此刻的齐英，心中无比郁闷，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英子，咋样了？”焦杏花突然出现在齐英眼前。

　　“姥姥，你怎么来的？”齐英看到姥姥焦杏花，心里感觉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要不是杨小辰那孩子，我还不知道哩。”焦杏花说道。

　　“杨小辰吗？”齐英疑惑的问道。齐英记得她跑完之后，紧跟着是杨小辰的四百米接力赛，他这是跑完四百米接力赛，直接去找姥姥吗？他怎么跑那么快？可是眼下脚上的伤，让她也顾不上想那些。

　　“嗯！是他！跑来时，满头大汗。”焦杏花说道。

　　“他可真能跑！”齐英说道。

　　齐联海听到杨小辰的名字，心里又不舒服起来，他总觉得杨小辰对齐英有想法。

　　齐联海带着齐英去医院做检查，焦杏花一直陪着齐英，这让齐英很安心。

　　齐英脚崴了，一连好几天，都没来学校，这让杨小辰很担心，可是他又不好直接打电话，怕齐英姥姥焦杏花接电话时，他不知道怎么说。杨小辰想去看她，可是怕碰上齐联海，想起齐联海那张阴沉的脸，觉得还是算了，去了只会给齐英带了麻烦。

　　杨小辰知道齐英爱学习，害怕齐英落下功课，他上课认真听课，做笔记。有了这些笔记，就不怕齐英功课跟不上了，齐英那么聪明的女孩，应该一看就懂了。

　　齐英的脚伤经过检查，是脚踝肌腱拉伤，还好不是很严重，经过合理的治疗，在家休息两周就可以康复。

　　五一过后，还有一个多月就中考了，齐英终于可以去学校了，可是她心里很焦急，因为脚伤，已经拉下了很多功课，齐英每天晚上上完晚自习都是很晚才回家。

　　有一天，大家上完自习都走完了，齐英还在学习，等她发现时，天已经很黑了，外面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齐英有些害怕，黑漆漆的夜空，月亮被乌云遮挡起来，看不见一丝光亮，齐英犹豫了很久，才准备出去。

　　突然，门口闪过一个人影，齐英一惊，仔细一看，原来是杨小辰，心里顿时安心了许多。

　　“走吧！我顺路。”杨小辰提着手电筒，站在门口说道。

　　“好！”齐英微微一笑说道。

　　那一晚齐家庄的小路很安静，夜风吹过耳边，两个少年一前一后走在路上。齐英走在前面，杨小辰提着手电筒跟在后面，手电筒将两人的影子拉的极为修长，只看到两个人影一前一后在摆动。

　　走了很久齐英回头对杨小辰说道：“杨小辰，谢谢你！”

　　“没事！顺路而已！”杨小辰满不在乎的说道。

　　“我是说笔记的事。”齐英说道。

　　“哦！”杨小辰应了一声，腼腆一笑，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吞吞吐吐的问道：“你怎么知道那些笔记是我放在你桌子上的？”

　　“看字迹啊！”齐英笑着说道：“你的字迹我太清楚了，一眼就能看出来。”

　　“呵呵……”杨小辰笑了，挠挠后脑勺说道：“这倒也是，我的字写的那么丑，你看起来应该很费劲吧！”

　　“还行，就是字太小了。”齐英故意说道。

　　“啊？这？”杨小辰一听有些急了。

　　怕杨小辰多想，齐英急忙说道：“不过写的很整齐，看起来也很清楚。”

　　“哦！那就好。”杨小辰叹了口气，如释重负。

　　“其实你的字写的很好，很有自己的风格。”齐英说道。

　　“什么风格？”杨小辰好奇的问道。

　　“写字小的人，为人谦虚谨慎，处事细心认真，是一个很有责任心的人。”齐英认真的说道。

　　听到齐英的认可，杨小辰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其实写字还可以反应一个人当时的心境，情绪，精神气质，文化修养，个性以及人品等等。所谓‘字如其人’，大概就是这样吧！当然我只是我自己的见解，不同的人，应该有不同的看法。”齐英说的认真，杨小辰听的仔细，不知不觉，两人已经走了许久。

　　杨小辰没想到只是一个简单的写字，齐英会有这么多见解，果然读书多是有好处的，也难怪古人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齐英说话时完全没注意道，18岁的杨小辰静静站着齐英身后，看着齐英的娇小的背影，感觉这个年龄比自己小的女孩，内心是那么强大，心中不觉对她多了一丝敬畏之心。

　　“走啊！你怎么不走了！”齐英回过头看着站在远处发呆的杨小辰说道。

　　“哦！”杨小辰应了一声，知道齐英怕黑，急忙向着她跑来。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从乌云里钻了出来，月光下，少年迎风跑来的样子是那么熟悉，夜风掀起他额前的刘海，露出他白皙又饱满的额头，原来是他。

　　七岁那年她被张二福家的狗追着咬，是他帮她解了围，一别数年，她竟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如今再见他，才知道他叫杨小辰。

　　那年的他也是这样向着齐英跑来，虽然他容貌变化很大，可是他跑起来的样子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一蹦一跳，齐英忍不住笑了。

　　杨小辰走近些，看到齐英冲着自己笑，问她怎么呢？

　　“杨小辰你跑的还是那么快。”齐英看着杨小辰说道。

　　“哦！”杨小辰愣了一下，他不懂齐英这句话什么意思，只是笑了一下，两人继续往前走去。

　　齐家庄的夜空那么静，月亮那么圆，那么美。

　　杨小辰看着齐英，假装不经意的问道：“你…你的脚…脚现在还疼吗？”因为装的刻意，连说话都有些结巴。

　　齐英一笑，说道：“早就不疼了！”

　　“哦！”杨小辰应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齐英看着杨小辰有千言万语，可是她不知道怎么说。

　　也许是两颗年轻的心，还没有想好要将彼此的过往托盘而出，即使谁都知道对方是谁，可是谁都没有提起。

　　齐英老远就看到姥姥焦杏花站在门口的路灯下等她，喊了一声“姥姥”。

　　“哎！”焦杏花应了一声。

　　杨小辰停下脚步，看着齐英向前走了几步，转身向他招手。

　　杨小辰微微一笑，招招手也转身离开。

　　后来，只要齐英上完晚自习晚了，杨小辰总会出现在教室门口，把她送回家，自己才一个人回去。每当齐英想说谢谢时，他总说他只是顺路而已，可是齐英知道他和父亲齐联海家都住在上庄，姥姥家在下庄，齐家庄围着山是月牙形的地形，从下庄到上庄要从山的这一头，走到那一头。

　　至于小时候的事，两人谁都没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