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尘音》逐月风

19、争吵

　　大西北的天，一到六月，天气热的像烤炉，没有一丝风，大中午的太阳实在让人受不了，庄稼人也热的不敢下田，躲在阴凉的地方避暑。

　　屋子里闷热的厉害，大家都喜欢坐在树荫下，墙角下，门檐下避暑，就连隔壁五奶奶家的土狗旺财都躲在杏树底下，张大嘴巴，哈着气乘凉。

　　村口的洋槐树下，一群人坐在树下，男人打牌，女人闲聊，小孩吃着冰棍，你一口，我一口，都是童年最美好的回忆。

　　远处的山头上飘着几朵棉花似的云朵，不停的在翻滚，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山头上就已经乌云密布。

　　每年的六月是考试月，月初是高考，月中是中考，月末是小升初。

　　六月的天，像小孩子的脸，说风就是雨，果真如此，说变就变，突然一声惊雷，村里闲聊的老人说，那是天上的文曲星在显灵，看看那家的小孩子今年能考中状元郎。听到打雷声，吓的几个打牌的男人丢下手中的扑克牌就跑。

　　原来是麦场上还晒着麦子，眼下正是麦子收割的季节，晾晒的麦子要赶在下雨之前收拾好，装到袋子里，拉回家，要是晚了麦子泡了雨，发了芽，那可就吃不成了。

　　男人一跑，女人也慌了，急忙回家拿上袋子往麦场赶。

　　麦场上，男人拿着木掀铲麦子，女人拿着扫把，紧跟在男人身后扫男人没有铲干净的麦子，一会儿麦子堆成一座小山丘，女人撑着口袋，男人拿着簸箕往口袋装麦子，不一会儿，一袋麦子就装好了，女人一手扶着袋子，一手麻利的从自己口袋里抽出一根早就装好的麻绳，男人熟练的拿起女人递过来的麻绳将口袋扎好，扎好的袋子放在一旁，如此这样，两人都不闲着，一座小山丘似的麦子，全被装进了袋子里，十几袋子麦子，是庄稼人这一年的收成。

　　庄稼人看着袋子抬上农用车，脸上终于有了笑容，赶在下雨之前拉回了家。

　　天雷滚滚，大雨磅礴，不一会儿，麦场上，马路上，院子里到处都是积水。

　　此刻的齐燕正在参加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场考试-高考，考场上的她，如坐针毡，有些紧张，她发现那些她平时看起来都会做的题，到考场上竟然做不出来了。

　　最近这两个月，因为快毕业了，她忙着和同学搞毕业典礼，照相留念，好久都没有做过题了，没想到今天到了考场上，好多都忘记了怎么做，怎么写。

　　可见“温故知新”这句话一点也不假。

　　齐燕作为齐家的长女，一直学习不错，齐联海对她一直寄予厚望，今天早上，齐燕在大家千叮咛，万嘱托的期待下走进了高考的考场，可是考场上的齐燕发挥的却有些不尽人意。

　　俗话说：“高考如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一分之差就淘汰万人之下”，所以当你一不留神，就会失之千里。

　　考完后，齐燕闷闷不乐的走出考场，

　　齐燕出了校门，爸爸齐联海开着从二手市场淘来皮卡车在校门口等她，这车是爸爸平常用作装猪肉的，今天他专程洗干净了，从齐家庄开车来城里接齐燕回家。齐燕上车，准备坐在后排，看到陶小翠坐在后排，嫌弃的说道：“你怎么把她也带来了？”

　　“怎么了嘛？她想坐车到城里看看，就来了。”齐联海说道。

　　齐燕不高兴的说道：“那我坐车厢。”她不想和陶小翠坐一起。

　　“你坐前排不行吗？”齐联海说道。

　　齐燕看了看外面，刚下过雨，太阳晒的厉害，坐车厢回去肯定掉层皮，犹豫了一下，还是坐在了副驾驶。

　　一路上齐联海见齐燕不说话，便问她考的怎么样？

　　齐燕害怕父亲责难，故作轻松的回答道：“还可以。”

　　齐联海对大女儿齐燕的学习向来十分自信，听到女儿这么一说，自然觉得没问题，回到齐家庄，只要有人问齐燕考的怎么样？他总会吹捧一番，还说等齐燕通知书下来，要在县城酒楼给她办个升学宴。

　　齐燕听到这些，只觉的心虚的厉害，心里也十分郁闷，她怕高考成绩下来时，打了老爸齐联海的脸，齐联海绝对饶不了她。

　　回到家，齐燕看到傻乎乎的陶小翠，唠唠叨叨的奶奶张翠芳，还有围着爷爷哭闹的小弟弟齐宝福，更加心烦，便是看谁都不顺眼。

　　说起齐燕考试的事，齐联海想起齐英也马上中考了，这些年他一直没管过这齐英，上次去学校才知道齐英这次期中考试又是第一名，老师一个劲的夸，齐联海听了很高兴，只是心里也有些惭愧，毕竟她今日的成绩，与他这个父亲没有一点儿关系。一想到齐英现在脚伤，又马上考试了，也不知道脚恢复的怎么样了，说着打算趁着晚上齐英下晚自习时，去看看齐英。

　　听到齐联海要去看齐英，张翠芳心里有些不快，嘴里念叨着：“看什么，她那么大个人，自己不会照顾自己吗？有时间多陪陪宝福吧，他才这么小，身边离不了人，他娘......”张翠芳说着到处看看，看到陶小翠坐在沙发上吃着苹果，气的指了指说道：“瞧瞧，瞧瞧，一天只知道吃，真是一点都指不上。”

　　“妈，你少说两句，陶小翠最近一直帮我卖肉，也很辛苦。”齐联海现在也知道维护陶小翠了。

　　张翠芳一听儿子护着陶小翠，怀里抱着孙子齐宝福，委屈的说道：“那我就不辛苦了，我都快成你家免费的保姆了，伺候完一个又一个的。”

　　听到老娘张翠芳嚷嚷，齐联海也只好哄着她说道：“妈，您也辛苦了，来，孩子给我，您歇会。”

　　“歇什么歇，晚饭不吃了吗？”张翠芳将孩子交给齐联海，赶紧去准备晚饭，一边系围裙，一边抱怨道：“这一天天的尽折腾我了，那天我死了，看你们怎么办？”

　　面对母亲张翠芳的发牢骚，齐联海无奈的摇摇头。

　　回头把孩子交给陶小翠，让她看着孩子，自己去看齐英，看完齐英马上就回来。听到齐联海要求看齐英，陶小翠急忙接过孩子，让他去。

　　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女本柔软，为母则刚。”这句话在陶小翠身上再合适不过了，陶小翠本来傻傻的，可是自从有了儿子齐宝福，竟然变了一个人似的。

　　齐燕不想听奶奶继续唠叨，看齐联海要走，说道：“爸，我也去，我都好久没见老二了。”

　　“好！”齐联海应了一声，两人便一起去看齐英。

　　不知从什么时候，齐燕特别讨厌这个家，她总是想着赶快远离这里，有些时候她特别羡慕齐英和齐溪，不用天天面对这样的家庭。

　　张翠芳从厨房出来到院子里，见儿子齐联海开着车拉着齐燕去了焦杏花家，嘴里骂骂咧咧的说道：“真不懂现在的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学那么多，有撒用，到头来，还不是给别人家生孩子去了......”
　　这是初三学生的最后一个晚自习。

　　不知是马上要中考了，还是大家都舍不得同窗三载的好友，晚自习结束后，大家久久都不愿离去。齐英做完一套中考冲刺习题，将桌子收拾的干干净净才离开，喊齐佳慧和自己一起走，齐佳慧说她还不想走，她家就在上庄，距离学校近，很快就到家了，齐英要去下庄有点远，让齐英先走。

　　齐英出来时，杨小辰早已在教室门口等她，看到齐英出来，杨小辰急忙招招手，齐英微微一笑，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学校。

　　出了校门，走了许久，齐英回头看看。深蓝色的天幕下，远处学校的教室，像七巧板拼接的图形，三角的屋檐，方形的围墙，一排排整齐的排列在山脚下。

　　北方的农村几乎没有楼房，连教学楼也是平房，所以视野特别开阔，天空是大山的背景，大山是小屋的背景，小屋前面是田间小路，小路从山一边的山脚下一直延伸到山的另一边山脚下，山的轮廓装饰了夜的棱角，让黑夜也变的清晰起来。

　　齐英和杨小辰走在田间小路上，两边的麦田里还有许多没有收割完的麦子，夏夜的麦浪在微风中摆动，送来阵阵麦香，田间水渠里的青蛙呱呱叫个不停。远处，村庄的屋子里亮着灯，在一颗一颗的大树后忽明忽暗，弯弯曲曲的小路上，两个少年一路前行，多少年后想起来，突然明白了乡愁一词是多么迷人。

　　焦杏花家的门口亮着灯，那是焦杏花晚上在等齐英回来。

　　焦杏花站在外面，没等到齐英，却等来了齐联海带着齐燕来，只能先回屋，屋子里焦杏花和齐联海正在说话，齐燕一个人待在屋子里无聊，便出去站在门口等齐英，齐燕老远就看到两个人有说有笑的向着这边走来。

　　说着说着，两人似乎聊到了什么有趣的话题，都忍不住咯咯大笑起来，完全没注意到大姐齐燕站在门口。

　　“你们聊的很开心啊！”齐燕一句话打断了两人。

　　杨小辰看到齐燕，知道她和她爹齐联海一样无趣得很，便招呼都不打一声，转身就走了。

　　齐燕不屑得白了杨小辰一眼，齐英看姐姐齐燕看着杨小辰疑神疑鬼的样子，就知道又她乱想了。

　　“大姐，你怎么来了？”齐英问道。

　　“你可真是关心我啊！我都考完试了，你都不知道。”齐燕愤愤不平的说道。

　　“考完了？”齐英惊讶的说道：“考的怎么样？难不难？题量大不大？”

　　“齐招娣！你就不能说点关心我的话吗？”齐燕现在最烦别人问她这些。

　　听到齐燕又这样叫她，齐英有些不高兴，大声说道：“叫我齐英，告诉过你多少次了，下次请别在这样叫我。”齐英说完，直接扭头进屋子去了。

　　“死丫头，敢和我较劲，你今天死定了。”齐燕本来因为考试不理想，生闷气，听到齐英这样说，气汹汹进了屋，势必要让齐英好看。

　　齐英没想到父亲齐联海也来了，还留下特意等她回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人竟然开始这么关注自己了，这让齐英感觉竟有些别扭。齐英一进屋子，看到齐联海，再看看桌上的东西，一时愣住了。

　　也许是怀着对女儿的愧疚吧！齐联海来时还特意买了一箱牛奶，还有齐英喜欢吃的甜食-烤面包，当然每次都少不了二斤猪肉。

　　齐联海急忙起身，问道：“脚伤好些了吗？”

　　“好多了！”齐英道。

　　“哦！那就好，那就好！”齐联海回答道。齐联海似乎很小心，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女儿面前变的这么卑微了。

　　果然是儿女越长大，父母越小心。

　　齐燕进来看着齐联海对齐英的态度那么和蔼，他平时可没有这样关心过自己，心里更不是滋味，对着爸爸齐联海说道：“爸爸，你管不管齐英，才上初中就早恋。”

　　“你胡说什么？”齐英将书本放在桌子上说道。

　　“我胡说，那你告诉爸爸，刚刚不是杨小辰送你回来的？”齐燕嚷嚷道。

　　“我……”齐英听了，直接无语了。

　　听到又是杨小辰，齐联海脸上明显有些不高兴。

　　“燕子，别乱说。”焦杏花看了一眼齐燕说道：“小辰那孩子可规矩着哩，自从齐英崴了脚，下晚自习后天黑，路上不好走，他便一直送齐英回来，每次我都站在门口等着的，那孩子见了我就问好，一看就是有礼貌的好孩子。”

　　焦杏花都说好，齐联海虽然不喜欢杨小辰，但也没说什么。

　　可是齐燕就是不服气，嚷嚷道：“姥姥，晚自习早就下了，他们两人一定是玩够了，才故意回来这么迟的。”

　　“随你怎么说，懒得理你。” 齐英感觉姐姐齐燕在胡搅蛮缠，随口一句，不想理她。

　　齐燕看自己说了不管用，一下子急了，说道：“爸爸，你看看，才多大点人，就这么放任自由，你都不管吗？”

　　考虑到齐英马上考试了，齐联海不想再说什么，对齐燕说道：“燕子，别闹了，英子快考试了，复习功课很累，让她早点休息，我们回去吧！”。

　　“爸，我中考你都没管我，齐英中考你就这么关心她，你们现在一个个都向着齐英，难道是我做的不够好吗？”齐燕愤愤不平地说到。

　　看齐燕急了，焦杏花急忙说道：“燕子，不是那样的，你别多想。”

　　“齐燕，你少给我多事，快点和我回家去。”最近夏天热，生意不怎么样，齐联海心里本就心烦，看着喋喋不休的齐燕吼了她一声。

　　“我就不，那个破家谁愿意去谁去，我早就不想去了。”也许是最近高考压力大，加上考试不理想，齐燕说着竟然哭了起来。

　　“哭什么哭，我还没死了。”齐联海气的说道。

　　“大晚上的，都好好说话，不要瞎嚷嚷。”焦杏花劝说道。

　　“不是，你看看她。”齐联海指着齐燕说道：“这两年，在学校也不好好学习，一回来就冲着家里发脾气，摆着一张臭脸，看谁都不顺眼，好像全家人都欠她似的。”齐联海气的说道。

　　“我脸臭，还不是跟你学的。”齐燕气不过说道。

　　“啪”一巴掌打在齐燕脸上，齐联海怒气冲冲的看着齐燕骂道：“死丫头，你就是这样和我说话的。”

　　“好好说话，动什么手啊！”焦杏花见状急忙劝解。

　　齐英看着大姐齐燕因为自己的事，白皙的脸上平白无故多了一道红印子，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急忙上前安慰道：“姐，你不要再犟嘴了，不然......”

　　“滚开！”齐英话还未说完，齐燕一把推开齐英，说道：“少在我面前装可怜，我不吃你这一套。”

　　“我没有。”齐英解释道。

　　“你没有，齐招娣，要不是你，这些年咱家能变成这样。”齐燕说着冲着齐英面前，双手紧紧握着她的胳膊，边哭边嚷嚷：“你把妈妈还给我，当年要不是你摘那个破苹果，害的妈妈一紧张摔倒，至少现在我还有妈妈的疼爱；要不是你，说不定我们早就有小弟弟了；要不是你，我们家用得了娶那个傻里傻气的陶小翠给我们生个小弟弟吗？你知道这些年别人怎么嘲笑我吗？他们骂我是傻子，还说咱们家就是傻子二娘带着一群二傻子。”这一刻齐燕再也绷不住了，说着哭的撕心裂肺。

　　齐英听到这些，十分内疚，眼泪像水一样往下流，任凭齐燕摇摆着自己，就像一切又回到了母亲赵秀娟刚离世的那天晚上，齐燕也是这般歇斯底里的质问她。

　　是啊！一切都是因为她，齐英麻木的表情，看着齐燕无言以对。

　　“姐，对不起，我...”齐英不知道怎样安慰齐燕。

　　“现在说对不起有用吗？”齐燕一想到这些年受到的委屈，心里十分难受。自从妈妈离开，爸爸不管她，爷爷奶奶一心扑在小弟弟身上，自己就像个空气一样，喜怒哀乐，都没有人与她分享。还要忍受别人不明不白的屈辱，她心里的痛苦在这一刻才得以释放，她边哭边说：“凭什么你做错了事，就可以一走了之，而我要留下来面对那个支离破碎的家，要面对我不喜欢的人和事，我讨厌那个家，我讨厌陶小翠，我更讨厌陶小翠生的那个小杂种。”

　　“啪！”一巴掌又打在齐燕脸上。

　　齐联海气的骂道：“齐宝福是杂种，那我是什么？”

　　急不择言，齐燕一时口误，没想到骂到了自己老爸齐联海头上。气的父亲齐联海又给了她一巴掌。

　　一下子挨了齐联海两巴掌，齐燕心里着实委屈，看着齐联海说道：“打呀！有本事你就打死我！”

　　看齐燕这么犟嘴，齐联海气的抡起巴掌恨不得再抽她一下。

　　“住手！你疯了吗？好歹她们是秀娟留下的孩子，没娘的孩子没人疼，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焦杏花说着一阵难过，眼泪早已经不受控制了，说着将姐妹二人搂在自己怀里。

　　听到赵秀娟的名字，齐联海突然心软了，眼前的这一切不就是他造成的吗？他没想到自己当年的无能和不作为，让孩子们一个个这么难堪，他转身背对着她们，许久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再回头时，眼里多了一丝温柔，对着齐燕和齐英说道：“你们两个别争了，是爸爸不好，是爸爸对不起你们！”

　　静悄悄的夜，隐藏了许多说不出的痛。

　　这些年齐英以为只要她不在那个家，大家都会好起来，可是今天看着齐燕那样，她才知道，终究还是她错了，如果当年她不去摘苹果，母亲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母亲不发生那样的事，现在大家应该都很好吧！这一夜，齐英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