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5、金石 ...

  •   陛下的病总算见好,宫中上下都松了一口气。可这些日子,陛下的心情却不见爽朗。疾病虽愈,可陛下却不止一次和我提起,他的身体似乎从未再有过通体轻松的感觉。
      我自是无法,只有细心宽慰,尽心照拂。嫔妃们见陛下心有郁结,都挖空心思地换出花样,讨他欢心。于是宫中歌舞不断,到丽日风和之时,嫔妃们还会邀陛下同入御苑观狩猎、打马球。
      那日马球场上,陛下偶见一个绿衣宫女,正配合着年轻嫔妃在马上传球。她十分谨慎,为了让主人脱颖而出,一面抑制自己精湛的球技,一面又不露痕迹,姿态优美。
      谁料陛下却发现了她,看得出神,将她唤至御前,当即晋为御女。又对我说道,“此女颇有昔日阴……哦,不,曹妃的影子。她从前是最善马球的,而且第一次也是这样,原是为了帮助别人,但却抑制不住自己的洒脱,入了朕的眼。”
      我知道,陛下方才是想起了阴妃,只是阴妃有罪,不宜再提,故而换了曹妃来遮掩。我便陪笑着说道,“难得有如此的缘分。陛下心里念着曹妃,实在是她的福气……”
      而汀若,当然不曾获得陛下什么额外的理解与恩赐,更不可能顺利如她所愿被贬为寻常宫女。就在我们见面的隔日,汀若便被召至入甘露殿侍寝。
      听说她初尝雨露,就违了规矩,挣扎哭叫得厉害。可谁也不曾想到,陛下却因此燃起了格外的兴致,竟是许久不曾有过的尽兴。
      只是我听青玉说起,汀若直到子时才披衣离去,怯怯地跪在地上叩谢陛下的恩典,然后便是泪如雨下,被宫女一路搀扶送回掖庭宫中。
      过了几日,我去看她,她眼中的泪水仍然不曾止住。扯着我的衣袖,不能言语,那全部幻灭的感觉竟然让我对自己的未来也感到一阵惶恐。但我已无能做之事,也没有安慰的语言。只能送她上好的妆品,想为她增添些美好的颜色。
      待到暑热渐退,我也陪着陛下四处巡游了一番。前日未央宫,今日甘泉宫,汉代遗留的画栋雕梁,已不再有昔日的辉煌,今人步入其中,难免忆惜伤怀往事。
      我同陛下一路谈论前朝故事,他却似乎并不怎么上心,却对汉宫楼台的格局排布频频指点。我原本只当他随口一说。后来,提到隋炀帝广修宫殿之事,陛下却言,‘从前只道他奢靡残暴,其实就是投错了胎,若生为工匠,专事营造,恐怕能造出不少旷世杰作来。’
      我听了自然吃惊,陛下对隋炀帝一向嗤之以鼻,若在从前,断不会有此评价,今日这是怎么了?果不其然,不久,陛下便下旨重修宫中东北角的几处宫宇,又命工部再将曲江之畔的芙蓉园扩建一半。
      罢了,毕竟自远征起,陛下几乎未有顺心的时候,又刚刚病愈,好容易有些心情,我又何须再去劝阻呢?
      不几日,陛下又要巡幸灵州。也许是前些日子侍疾有些疲累,也许是总有莫名的心事烦扰,我也生了一场病,无奈错过了陛下启程,只好留在宫中静养。
      汀若却再无侍寝了。虽说也算新宠,但也不曾随陛下前往灵州。除燕妃和萧婕妤外,陛下只带刚入宫的新人陪伴左右。看来,陛下如今的确更喜那些明媚鲜妍的处子之身。初次侍寝时的恐惧、楚楚与挣扎,于陛下而言却意味着一种强劲又圆满的征服,更是饶有兴味。
      想到这些,我更是满心的无奈,不愿深想。又总觉得体力不支,连日无事,便卧榻休息。陛下的样貌却反反复复出现在我的脑海,有他曾经的威武英姿,他的宽厚温柔,他的胸怀襟抱……我不愿在自己的想象里给他添上任何一点瑕疵,即使如今我已偶然不解他的样子。
      好在灵州路途并不遥远,陛下来去也就不到十日。我本也不是大病,又歇了许久,到陛下回宫的时候,我的身子已然复原。
      毕竟还是思念之心占了上风,我上前行礼,笑吟吟地迎他,“拜见陛下。”
      陛下亦是满面春风的进来,“惠儿,可好全了吧?快过来,给朕看看。”
      我走上前去,不自觉地挽住陛下的胳膊,“都好了。陛下放心。陛下一路辛苦了,见陛下精神爽朗,臣妾看着也高兴。”
      他点了点头,有些笑意,“只可惜,你不曾陪朕一道前去。说实话,你常在朕身边,朕觉得踏实。一下子若是没了,还真是不习惯。”
      我也陪笑道,“是臣妾身子不争气,那几日偏偏病了,倒错过陪陛下出游的好机会。”
      他拍着我的肩,又把我拉至案几之前坐下,“不妨,朕这就着御医为你好好调理调理。以后,不管朕去哪,你都得陪朕一起。好不好?”
      “臣妾也想。与陛下分开虽然只有十日,可臣妾却已觉得过了好久。不过,臣妾已然痊愈,就不必劳动御医了。”
      我看他神情温柔,不觉又动了情。无论如何,陛下还是待我极好。即使新人在侧,我在他心中仍是与众不同的。我又有些后悔前些日子对他的怨怪,不禁又把身子向他靠近了许多。
      “还是要好好调理一番,听朕的话。御医一会儿就来,给你好好瞧瞧。”
      我不解陛下用意,只看他那笃定的脸,不容我再置疑。料也不是什么坏事,便暂且不提。
      我为陛下奉了杯茶,询问道,“臣妾谢陛下关心。此番前去灵州,陛下可有遇到什么新鲜有趣的事,说给臣妾听听?”
      陛下定了定神,好像一下子进入了正题一般。“的确有桩奇事。朕此行路过灵州道观,偶遇中川道人,你可听说过?”
      我想了想,似乎确有其人,“听过。此人年过百岁,天命、运数、阴阳、气理、医药无一不精。又极善占卜,‘前隋代北周、两世而亡’的事也曾被他言中。只是,听闻他漂泊不定,性情高傲,不近官府,很难见到真人。”
      “你说的不错。朕这次,竟然在灵州见到了此人。你说,巧不巧?”
      “的确巧得很。那陛下可也向他问道?”
      “朕问的并非是道,而是天命。”陛下长叹一声,倒让我更加困惑起来。
      “你知道,朕这两年,身子大不如前。这病总是三天好,两天糟,实在心烦。所以,朕向中川道人问的不是治国之道,而是朕的天命。”
      我不知他的意思,看他神色忽然郑重起来,便接着问了下去,“道人不同御医,理解病理或许有些高见。他是如何说的?”
      “这……”陛下刚要详说与我,门外却通传一声御医来见。陛下停了停,顺势传了御医进来。
      御医向陛下行礼,又向我问安,“陛下,臣奉陛下之命,前来为徐充容诊脉。”
      陛下点头应允,而我却一阵懵懂。看陛下示意我过去,不知所以,只好伸出了右臂。御医小心翼翼地搭着脉息,时而闭眼,时而捻须,眉头却似乎一直没有松开。
      我实在好奇,忍不住发问,“御医,我可是还有别的病症?”
      御医不曾回答,又闭目细诊,左右花了不少功夫,直到陛下都忍不住催问,“你只说,还有无可能?”
      “这……那臣便直说了。”御医有些为难,但也无奈,只好躬身回话,“充容的母体受过大寒,已不易受孕。但臣仔细辨析脉象,又看充容气色,却又觉得不是完全不能。只是臣没有把握,只能尽力而为……”
      我听了这话,脸色早就绯红,恨不得把头埋到地下。又因御医的诊断惹出不少旧年的伤感来,心中实在难受得很。
      陛下听了,反而更加急躁地问着,“从来都没有个准话!朕要你们有什么用?!只管用最好的药,为徐充容细细调理。若调理不成,朕都重重治罪!”
      “是……”御医跌跌撞撞地应声,告退了出去。留下我,只觉有十二分的尴尬和不解,见陛下还有些心急的样子,更是对这里的前因后果摸不着头脑。
      “陛下……臣妾不懂……陛下这是何意?”
      陛下转过身来,一双大手抚过我的额发,“惠儿,中川道人说,朕的病根不在其它,而在阴阳不合,致气脉不顺,内外不通。治愈之道在于平衡阴阳。朕这个岁数,阴阳益增,宜进丹药,但若要阴阳调和,则滋阴补阳,最好的法子莫过于能令女子有孕,方可去病添寿。”
      这是什么法子?我听得一片茫然,又惊愕、又难过、又痛心,一时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先不说那道人此法是否为真,从前陛下从不信奇门遁甲,非卜筮正术,悉从禁绝。就算道人有在世之仙的声名,也必然不能令陛下轻信。他这是怎么了?
      再说,如今我已经……也许再也不能生子,这痛,好容易才在心中平息,又是何故被再次提起?
      可我仍然不能肆意地抛出这些疑问,强忍住眼里的泪水,柔声说道,“陛下,此法闻所未闻,怎知是真是假?虽说中川道人占卜之术称奇,可这身体疾病之事,还是要听御医的才好。丹药多用金石,恐怕也有害处。
      再说,若说要为陛下添寿,臣妾万死不辞。可……臣妾已是用过药,封了身的……又如何能再为陛下调和阴阳,诞育子嗣呢……”
      说到这儿,我终于泪如雨下。又怕失仪,便不由自主地起身,一个人跑到屏风的背后,任眼泪流过我的脸庞,不住地啜泣。
      一阵秋凉袭来,无情地透过屏风。我看到陛下独坐御榻,扶着眉头叹惋,想来也是感伤。可我越看竟越有十足的眼泪,万分的心伤……
      待我视线模糊,不能自已,身后却忽然有一双手臂把我圈住,“惠儿,听朕细细给你说。不全是这样的……”
      是他,他来到我的身边,轻声地在我耳边说话,好像要把他的所思所想,悉数重新告诉我一遍。我不能挣脱,因我从来没有试图挣脱过。我不能逃避,因我早已被他紧紧地箍在身前……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