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李世民陛下之明月贤妃》玄时蘩

94、转折

　　直到夏日，陛下的病仍未好全。太子日间于东宫听政，事罢，便来往甘露殿中侍药，十分尽心。这一病虽不及在定州时棘手，却也不算轻。真是应了御医那句话，若不好好保养，便一次重似一次。
　　清晨，陛下免去早朝，会趁着清凉在御苑之中散步，也每日读书、练字，听些曲子，看似能有不错的心情。可他毕竟是忙惯了的人，一时若要休息，往往也会觉得无趣乏味。
　　太子前来禀奏事务，大抵是陛下最开心的时候，少不了与太子闲聊。他盼着太子能时时在侧，却也知道国事不易，太子需要更多的历练。好在太子纯孝，无论多么繁忙，都每日数次往返于甘露殿，风雨无阻，亲自服侍陛下的药饮膳食。
　　“治儿，如今正午已有些暑气。你处理国事，担子不轻，不必每日几次过来。”陛下轻轻擦去太子额头上渗出的汗珠，关切地说道。
　　“父皇有疾，儿臣必得亲自服侍才能放心。”太子还有些轻喘，陪笑着说道。
　　“朕这里有人伺候，惠儿很是妥帖的。你便去忙自己的事吧，隔日问安就好。”陛下听了心中满意，接过太子递过来的汤药，一饮而尽。
　　“这如何使得？徐姐姐有徐姐姐的心意，儿臣有儿臣的心意。儿臣恨不得时时都在父皇身边，再怎么尽心也不为过。”
　　“好孩子。你自幼便是这般体贴、善良。父皇看到你，心里很是安慰，这病就好得快些。”陛下疼惜地说道，又转身示意我为太子上茶。
　　“那儿臣便多来看望父皇。”太子笑着，亲手将团囊为陛下垫在肘下。
　　“这天气越来越热，你来回一趟，大汗淋漓，也容易中了暑气。这样吧，朕命人把你从前住的屋子收拾出来。你就在宫里住下，倒省得麻烦。”陛下陡然一念，觉得这样更好，立刻吩咐了下去。
　　这也出乎太子的意料，“是！谢父皇。若能如此，儿臣就更能常常服侍父皇左右了。”
　　太子又陪陛下说了会儿话，便回东宫去收拾打点。按理说来，成年亲王皆不得住在宫中，何况是太子？我知道陛下恐怕是感到了寂寞，平日想要太子常来，才想出这么个法子。
　　殿中一下子安静下来，我见陛下无事，刚要拿起书来读，便走上前去轻声问道，“陛下，臣妾有个想法，不知当不当说。”
　　“你说吧。朕听着。”
　　“陛下，宫中如今除去嫔妃宫人，已经多年没有尚未成年的皇子皇孙，能在陛下身旁陪伴。陛下这些日子养病，若觉得有些单调无趣，不如选些聪明伶俐的皇孙入宫。稚子年幼，天真烂漫，宫里也能热闹些。陛下见了他们心情爽朗，于龙体康复也有益处。”
　　陛下听了，倒是怔了一怔，对我的提议俨然有些心动。他抬眼望向窗外，抿了抿嘴，深思熟虑一番。过了半晌，终究还是摇头，“惠儿，你替朕着想不假。但此事却是不成。”
　　“为什么？若有个可爱的孙儿在身边，臣妾也能出一份力，一同教养，不是也能增添很多乐趣吗？”
　　我不曾留意其它，只幻想着那祖孙同乐的美好，陛下却是渐渐皱紧了眉头，“可要选哪个皇孙呢？朕知道，象儿、欣儿，年纪最是合适，但他们的父亲获罪，永世不许回长安，他们也是一样，朕不能破这个例。若是其它亲王的孩子……”
　　陛下叹了口气，语气深沉，“无论朕亲自教养哪个，都将会是一颗不安分的心啊……你可懂吗？”
　　我顿时明白了陛下的担忧。他说得没错。毕竟天子抚育皇孙，无论本意如何，都是给了皇子和朝臣们一个意味深长的信号。
　　我知道其中的轻重，赶忙告罪起来，“陛下所言甚是。是臣妾考虑不周，只想到有个孙儿能给陛下带来些欢乐，不曾想过这背后的深意。求陛下恕罪。”
　　“朕不怪你。你也是一片好心。若是治儿有了嫡子，朕倒是可以挑一个进宫。忠儿的生母只是宫婢，出身低微，朕无心栽培。太子妃也是无福，嫁给太子也这么些年了，竟然生不出一个孩子。看来，朕还得给治儿挑几个品貌端庄的贵女才行。”
　　陛下说的倒是真心话，他一向只看重嫡子，连亲生的庶子们尚且很少顾惜，自然不愿接庶皇长孙李忠入宫。连那日李忠满了三岁，封了陈王，太子想求陛下给生母一个媵妾的名分，陛下都不曾应允。
　　我见陛下心意笃定，自然不好再多言，便轻声承应一句，“还是陛下考虑周全，如此便再无不妥。”
　　话至此处，忽然间，陛下却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我，有些顾虑，有些失落，又有些怜惜。过了许久，他却轻轻抚着我的脸颊，念叨了一句，“你说的不错，宫中的确好些年都没有过小儿女了……治儿搬进宫中，到让朕想起了他和兕子小时候的模样。”
　　我听了这话，不曾再答，只不自觉地握住陛下的手，从脸颊上滑落下来。此刻我心中有着无数难言的伤感。这后宫若干女子，皆是青春年华，若陛下能肯，宫中何愁没有幼子幼女，承欢膝下呢……
　　我忽然一下子涌起止不住的哀愁，想要流泪，又怕一会儿会被陛下察觉，便试着询问道，“那陛下可要召前日入宫的新人来伴驾？”
　　陛下不动声色，点了点头，“也好。你今日且回去休息，不用记挂朕。”
　　“是……”我欠身行礼，告退出来。感觉到陛下的目光跟随我好久好久，我忍不住侧身回头，却见他真的一直盯住我看，似乎有些复杂的意蕴。我的心七上八下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刚才说错了什么话，或者哪里让他有所猜嫌……
　　“充容姐姐。”我一路存着疑问，沿着永巷走出不远，却偶遇一个女子向我行礼。我不曾见过她，看这穿着像是刚进宫的新人，瞧着年岁不大，模样清俊可人。
　　“你是？”
　　“妾是宝林王氏，小字汀若，姐姐若不见外，唤我汀若即可。”她声音动听，倒是一点也不羞涩小气。
　　“搴汀洲兮杜若，将以遗兮远者，妹妹的名字取自《湘夫人》？”
　　“正是呢，果然姐姐诗书双绝，名不虚传。”她伶俐地赞我一句，却是一脸真诚，不见半分轻佻。
　　“这个时间，陛下正传了旨意选新人入甘露殿伺候，你不去掖庭待旨，一个人在这儿做什么？”我好奇地问道。
　　“这……姐姐，我……我听说，若召而不见，就会惹得陛下生气，也许，也许就会被贬去做宫女……所以，我想试试。”
　　“你说什么？”我瞪大了眼睛，仿佛是生来头一回听到这样的话。“你这是何意？难道是想故意犯错而遭贬斥的吗？”
　　“我……姐姐。不是说嫔妃犯错后，就会被贬为宫女，然后就不用……不用服侍陛下了？”
　　“你……你今年多大了？”我上下打量她，更是满心不解。
　　“我十一。”她轻声说着。
　　竟和我入宫的时候一样的年纪。看她那样子，还根本不识深宫的生活，不觉心生几分怜悯，“汀若……这话可不许乱说了，这宫中所有的嫔妃与宫女，都是服侍陛下的……”
　　“那可不一样。我是真心不愿意，哪怕一辈子都做宫女呢。还有些日子可盼，万一宫中大赦什么的……要真的做了嫔妃，便这辈子都没有什么希望了……”
　　我连忙将手指掩在她的唇上，“不是真的做了嫔妃，而是你如今已经是嫔妃了。可别动什么傻念头，倒害了自己。”我诚心地劝她一句。
　　“少一个嫔妃，多一个宫女，对陛下而言怕也无妨罢。再说，做些别的事情也是服侍陛下啊……”
　　我长叹一声，这些年间后宫的人来人往倒是悉数出现在我的脑海。这孩子，怕还不知什么是“服侍陛下”，便这般想要逃脱。
　　“你可见到过陛下？”我不愿让她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仍然出言相劝。
　　“只那天入宫叩拜的时候，曾远远一见。”
　　“你若真到了陛下身边，也许会有不一样的感觉，就不会如此作想了。”
　　“我知道姐姐的意思，陛下是古往今来少有的英雄，是明君。可是，我……我不愿做他的妃子。”
　　我忽然想到些什么，赶忙抬高了声音，严肃了些，“你若是心中还有他人，就莫要记得了吧。对你，对他，都是好事……”
　　她却连忙摆手，“姐姐……你想到哪里去了？这世上人各有志，不都是这些儿女情长。我正是敬慕陛下，便想着，陛下好成人之美，还曾经允姐姐撰书传世，或许也可以有不同的见解和心胸，能准了我的心愿呢。”
　　我听到她的话，觉得可怜可叹。她才十一岁，宛若含苞待放的花朵，而如今陛下的年纪，足以做她的祖父。
　　何况，陛下现在最需要的“服侍”，恐怕也并非她所听闻的那些美好。而那一夜的景象又出现在我眼前，让我难过。看着她娇小的身材，也生起一丝心软。若有放出宫的可能，陛下便不会再召这么多新人入宫了……
　　可总不能眼看她去做傻事，我止住自己的难过，说得语重心长，“汀若，你已身为嫔妃，就当为陛下尽侍奉之责。若获罪被贬，那也不会是贬作普通宫女，是要罚去掖庭苦役，终身不得释出的。再说，母家也会受到牵连的。你还年小，务必忘了今日所言，日后可千万不要胡思乱想了。快回去吧。”
　　“姐姐，我真的没有不做嫔妃，不侍奉陛下的法子吗……”她有些倔强地扯住我的衣角，最后一问。
　　我摇了摇头，轻轻放下她的手臂，不再与她多言，转身走开。周围的空气已然有些闷热，可我的心中却透着阵阵寒凉。
　　若是从前，我定然无法想象，这世上会有嫔妃不以陛下为重。即使无宠，一个嫔妃的宿命也足以让人心平气和地等，苦苦守着君王偶然驾临的那一刻。
　　而汀若这番思量，却和以前的所有全然不同。她的不愿，她那小小的身躯，还有陛下的病，他的白发，以及那个我服侍不周的晚上……竟让我忽然仿佛看到一个从不曾想过，却早已确定的结局。
　　我甚至不知道，和汀若相比，谁更明白，谁是智者，谁已然跳出了事外。甚至是，这宫中的一切身影里，谁最苍白无力，谁更珍惜自己，而谁或许最是无情，掌控着我们这些后宫嫔妃将来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