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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力憔 ...

  •   我心中一紧,陛下今日已在二十七世妇中择新人侍寝,听说是去岁在汤泉宫时偶得临幸的一女,为何会在子时又复而召我?我不明就里,只得问那内侍,这半夜三更,究竟出了何事。
      我已走在去往甘露殿的路上,那内侍却仍旧慌张:“充容,那……那位采女进去好一会儿,小人们都以为陛下已然安寝。谁知,谁知……原来是采女不能侍奉得宜。还,还惹怒了陛下。”
      我一声叹息,“若是新人也是难免,可子时再召嫔妃入甘露殿,似乎从前并未发生过。”
      那内侍怕也是刚来不久,说起来有些脸红,“师傅……师傅也是这样劝陛下,可陛下……连师傅也一并恼了,没办法,才传召了充容前来。”
      这似乎倒不是一件小事了。陛下不是不能克制之人,待新人嫔妃也一向宽厚。从前也出现过新人侍寝不周的事,陛下也不会仅仅为此龙颜大怒,更不会子夜还要再召其它嫔妃,今日是怎么了?
      我赶到之时,见王德在外,面色亦有沉重,忙说道,“充容,陛下他……”他不曾直言,凑到近前来向我耳语。我听了几句,脸登时通红。“王公公……这我也……”
      “快去吧……陛下还在等你呢,可要小心啊。”王德叮嘱着我,瞧着他也是没了办法,毕竟这深更半夜,不宜再惊动他人,明日还有大朝会,顺着圣意,服侍陛下早些安睡要紧。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进入殿中。却见陛下半披着衣衫,斜靠在榻上。我连忙上前行礼,倒是看不出有十分的怒色,倒是挂着几分始终不得舒爽的遗憾与惶恐。
      “陛下,夜已深了,臣妾伺候陛下歇息吧……”我亦不敢多问,权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轻声地问他。
      我半褪衣襟,依照侍寝的规矩,跪在榻上。陛下亦知我意,不曾言语,翻起身来,摩挲着寻找他的兴之所致。
      我也是尽己所能地逢迎,但这本来也不是我所擅长之事。他仍然急迫,仍然威仪,直到我已然忍着不小的疼痛,笑得有些苦涩,他却始终不能如从前那般如意……
      他挥开胳膊,也将我撩至一旁,叹起气来。我心中同样紧张而窘迫,新人不能侍奉得宜,我现在还不是一样?我该怎么办……
      帷帐里的空气好像凝固了起来,我手足无措,也有些紧张,甚至想要闭上眼睛,等待陛下迁怒于我。
      过了半晌,陛下终于低沉地开口,“惠儿,帮朕吧……朕不愿让别人知道。”
      我低声应是,也顾不得脸颊早已一片绯红。在陛下身边多年了,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在这件事上他的无助。
      好在,他终得释放,最后仍然把我搂在怀中入眠。
      晨起之时,我小心翼翼地服侍他更衣,见他满脸疲惫的神色,终于还是忍不住劝谏起来,“陛下,这些日子召幸嫔妃是不是太过频繁了?若陛下觉得疲累,不妨稍有歇息,也许会更好的。”
      陛下转过身来,有着分明的不悦,又在刻意地遮掩,“惠儿,朕知道你关心朕,但此事上朕自有分寸。新人伺候不周,便再去寻了能伺候周到的即可。你不必多言了。”
      他嘴上还说得这般强硬,让我听得难过。一日不成,便这般沮丧,其实只要休息几日,或许也就不是问题。
      然而,昨晚,甚至更早些在并州的时候,我焉能体会不到他的老态和力不从心呢……只是不愿在心里一遍一遍的确认罢了。
      “可陛下身体疲累,何须勉强,还是应当好好休息才是啊……”
      陛下自己正了正冠,不再理会于我,“疲累与否,朕自己知道。你先去吧。今日朝会,迟不得。”
      我目送陛下离去,怔怔地站在原处。我手中刚才还亲手束起他的簇簇白发,怎能不让我叹息?他此时的背影不止是一个帝王,更是一个已擦过五十岁的男人。
      但这始终是我无法体会和无法理解的——在这件事上的力不从心,会让他忽然一下子变得敏感而警觉,甚至焦躁和难过。而在这之前,他还有很多很多不服老的理由。
      我从心底涌起一阵眼泪,才要擦干,却见几个内侍捧着卷轴向着甘露殿走来。我知道,这是今年年选新人的名册与画像。
      为讨陛下的欢心,内侍省一次便遴选了十余妙龄女子,个个都姿容明艳,又由宫闱女官细细-调-教-数日服侍之道,方才住进宫中。
      陛下如今的年岁和身体,怎能经得住日日都要夜拥娇娃?倘若昨晚发生的事仍会重演,又要陛下如何接受?可是,我究竟应该如何相劝才是呢?让他不必为此忧心,也不必在意,更加注重保养龙体……
      待到甘露殿一切收拾妥当,我刚要起身离去,却见一众御医、臣属扶着陛下匆匆进来。我一阵惊慌,“陛下这是怎么了?”
      王德在旁边说道,“刚才朝会的时候,陛下忽然头风发作,又一阵眩晕,差点晕倒,这不,就急着扶了回来。”
      我心下一沉,知道陛下恐怕是旧疾复发。几个御医轮番为陛下诊脉,太子与长孙无忌等人亦在一旁,都是十分焦急。
      过了一会儿,御医见殿中没有外人,便叹道,“陛下这是积年旧疾,老毛病又犯了。辽东征战的虚亏没补回来,而风疾此番又重了些。再加上,哎,陛下这些日子,召幸得多了,身体疲惫,那是心血精华,陛下已有春秋了,怕经不起……”
      提到这儿,我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想起昨日的情形,早该意料到就要出事的……那曾想过会来得这么快……
      “臣去煎些药来,这次,陛下需静养些时日,切勿再劳累了。”御医见状,自是不好多言,便告退了出来,留我和太子几人在内。
      太子心中明白,见我神色不安,便安慰我道,“姐姐不必太过自责。此事上,我知道你即使有心也很难劝谏。父皇他……哎,他与祖父,都是一样,越有年纪,似乎就越喜欢新人了。他又是这执拗的性子,姐姐也劝不住……”
      “话虽如此。可我毕竟……担心陛下。若是真的有个什么闪失……”
      太子止住了我,轻声说道,“若想在此事上劝得动父皇,又使得后宫心服,没有非议,恐怕只有母后才能做到。所以,姐姐不必难为自己。何况此番父皇又病,还得有劳姐姐照顾呢。”
      我听了这话如此温暖,自然感激他的理解。这番劝慰,也的确能让我宽心。“殿下,谢谢你。终于让我卸下一些心里的重负。”
      太子微微点了点头,好像鼓励着我,眼里却闪烁出一些耐人寻味的神色,倒让目光一时有些凄凉。我似乎又从他眼中看出几分过去他曾经有过的悲悯,即使我还不能分辨缘由。
      “治儿……”陛下想是感觉好些,张口便唤着太子,“朕这是怎么了?”
      “父皇!”太子连忙来到陛下榻前,轻声地回话,“御医说仍是在辽东时落下的病疾不曾好全,这些日子父皇又忧劳国事,身体疲乏,故而又犯。”
      陛下想来不曾觉得自己又会病倒,更是被风疾扰得难受,一只手扶着额头,匆匆问道,“罢了,你只说严不严重……”
      “御医说还需服用些汤药,再细细调理。父皇只要安心调养,定然无事。”太子在一旁耐心地安慰道。
      “既然如此,朕便好好休息一阵。治儿,今日起军国机务都委托给你处决。无忌,你便常在东宫,好好辅佐治儿。”
      陛下想来也是无奈,无奈身子不适得紧,便做了如此安排。他又转头看我,吩咐道,“惠儿便留在朕身边伺候左右吧。”
      “是……”我连忙欠身应答,又向御医取了汤药来细心备好。
      陛下遣了太子回去东宫听政,众人尽退,殿中只留我一人。我服侍陛下喝药,陛下懒懒地倚靠着团囊,并不想喝,“朕不曾想到,这病还会再犯。这才隔了多久?哎……”
      我也只能说些抚慰之言,“陛下,春日里气候干燥,本就容易生病。再加上陛下总是忙碌,郁结了火气,生病也是正常。陛下不必多虑。”
      他自己向上扶了扶被角,“哎,朕该听你的才是。可这件事却是你不懂的……人生昼夜各半,并非是朕贪欢。而是那种感觉仿佛把朕带回到年轻的时候,朕舍不得,也离不了……”
      听了这话,我更加地难过起来,细看眼前人,似乎又添上几道岁月的霜痕。他从不愿承认,而我比他更不情愿碰触的“老去”,就这么无情地发生着。
      “陛下不要多想,其实只需休息几日便可。再说,宫中又添不少新人,总会有会伺候的,能让陛下满意的。”
      我伏在他的膝上,说得有些勉强和无奈,又浮起一种锥心的疼,只觉得眼泪悄悄流下,渗入衾被,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好在他不曾察觉,仍一味地问我,“惠儿,你照实说,朕是不是真的老了?你也早就感觉到了?”
      “陛下不老,至少在臣妾的心中,陛下永若明月……”我摇着头,连声拒绝,我知道我不能承应。
      “难为你,每次都变着法儿的说让朕高兴的话。罢了,快把药给朕拿来。朕得赶紧养好身子才是!”
      “嗯!这样就好,一点小疾,陛下调养几日即可痊愈,再不必引出更多别的,反而徒增伤感。”
      我尽量笑着服侍,不露一丝痕迹。可内心里,却无数次闪过那种真切的感觉。我第一次感到悲泣,也有恐慌。我的夫君,我的陛下,他真的不似从前,他真的正在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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