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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归来 ...


  •   阳春三月,陛下终于回到长安。自远征起,已过去整整一年。宫中正是碧草如茵,鹅黄嫩柳,美不胜收。
      一路舟车劳顿,陛下原本有些劳累。回到宫中,才终归踏实了下来,又得许久未见的嫔妃们殷勤相迎,心情自然十分愉悦。
      美人如花,欢宴连连,陛下一连数日都沉浸在花团锦簇之中。我自然就不去凑这热闹,除去必要的礼尚往来,都在延嘉殿中休息。
      丹云、青玉久不见我,自然亲切稠密。她们早就把宫中布置得一切妥当,几日里都在一处嬉笑,缠着我讲一路的趣闻。见我又清瘦几分,丹云为我备下不少平素喜欢的吃食。好久不见宫中精致的菜色点心,想这一路毕竟清苦,倒是十分怀念这种味道。
      一转眼就到仲春,我竟数日不曾见过陛下。青玉每日都不厌其烦的告诉我陛下召了哪位嫔妃侍寝,又与哪位嫔妃一同用膳游园。我笑着摇头,告诉她实在不需这般留心,陛下离开一年,嫔妃们思念难耐,陛下多多陪伴她们也是常理。
      虽说如此,我心中也难免担忧,陛下毕竟已是天命之年,这一年又饱受疲惫、焦心与病痛的困扰,若再不好好保养,实在是不相宜。
      只是我不敢多言,毕竟我与陛下独处数月,总不好在回宫之后还欲分恩宠。只好悄悄拜托御医在诊脉时提醒陛下,可想来大体也是无用。
      令人欣慰的是,辽东之事似乎渐渐褪去了暗沉的影子。缘于陛下回宫后曾去卫国公李靖府上问道。李靖只说,“陛下昔年靠出奇不意,攻其不备而得天下,如今御驾亲征,却求务必稳妥,万无一失而用兵,焉得不败?”
      陛下沉默良久,想起自己不曾采纳江夏王李道宗欲以五千轻骑夺乌骨城,而后直捣平壤的献计,叹道,“靖兄果然是高人,一语中的。若听从了李道宗的建议,便不会有围攻安市数月不下,班师回朝的事了。”
      李靖与陛下数年同袍,于用兵之术上总是惺惺相惜,“胜败乃兵家常事”这样的话,恐怕只有从他口中里说出,才能解开陛下的心结。
      听闻李靖亦曾问陛下今后对高丽作何打算,陛下泯然一笑。说起昨日念及魏征,想到若魏征还在,便不会有辽东之役。
      可终究是战是罢,还如悬在朝中的一把利剑。本以为圣意稍平,过了些时日,陛下却当面声斥高丽遣来长安乞罪的使者,又将进贡的宝物与美女悉数退回,可见陛下心中仍然转着又不荡平辽东誓不罢休的念头。
      不过眼下,陛下尚无立即再发兵之意。只因远征大军的一部分,已由李道宗、李世勣等人率领前往征讨薛延陀部,刚刚带来大胜的消息。薛延陀部久扰边庭,言而无信,出尔反尔,终于灰飞烟灭。
      边疆之事上又添功绩,总算能够稍稍宽慰陛下之心,于是连降旨意抚慰兵士,休养生息,倒也是一片安宁。
      后宫近日多呈陛下雨露恩泽,也是各处洋溢着欣喜。嫔妃、宫人再不用点上守宫砂苦苦守身,又可以继续从前的期盼。
      我偶尔望及陛下与嫔妃们一处的背影,不禁想起去年此时的空城。终于,这里的一切又重新浮现起了盎然的生机。
      许多日子,宫中恐怕只有我闲来无事,只日日在延嘉殿中练字,最近习陛下的行书有些心得,便沉浸于此,细心揣摩。
      我正写得专心,忽然听到殿外宫人们落跪行礼的声音,原来是陛下来到延嘉殿中看我。我连忙搁下笔来,起身恭迎陛下。
      “惠儿,如今恐怕满宫里也就你最是悠闲。”陛下看来心情不错,一进门便打趣我。
      “陛下……臣妾是躲懒。”我向陛下行礼,将陛下迎进屋门。
      “你可真能沉得住气,朕不召你,你便也不去看朕么?难道就不想朕,还是把朕就这么推了出去?”陛下见我形容,自然是笑,又忍不住嗔怪起来。
      “哪里有……臣妾心中时刻想着陛下,不然,便不会在此日日习字,念着陛下了。只是……”我不好意思起来,其实我当真念得深切,可我却无法。谁让他是陛下,从来就不只属于我一人。
      “只是什么?”他瞧着桌上的字,若无其事地问道。
      “只是,臣妾亲眼见到这一年宫中有着多少等候,有着多少空寂、落寞、思绪难捱,实在不易。臣妾也曾一样盼着陛下,看日头东升西落,明月阴晴圆缺,就更懂得其中的难处。如今好容易等到陛下归来,都是真情流露……”
      “此话不假。但既入了宫,这也是寻常事。”陛下轻叹一句,只一味地斜起眉梢看我,竟有些调笑的意味,“那,惠儿是如何盼着朕的?”
      “陛下……”我含羞笑道,微嗔起来,“这怎么能形容得尽……日思夜想,或是黯然魂销……都不为过。”
      “可写了什么诗作么,给朕看看?”陛下笑着拉我到案几之前坐下。
      “陛下怎么知道?”
      “这是自然。思若在心,日久伤身,若倾注笔端,焉知不是好事?何况惠儿禀世之文采,宫闱之中当属第一。”
      我不禁含笑,请他稍坐,转身取出去年我所作的诗赋给他,竟是厚厚一沓儿。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陛下。陛下且慢慢看着,臣妾去为陛下奉些茶点来。”
      陛下微笑,默不作声,将那诗稿一页一页地翻过。待我将茶点摆好的时候,他已读过了大半。
      “可是词藻变化不多,立意都落了俗套?……”我小声问着,知道自己写了些什么,若以行家的水平来看,大抵不过闺阁相思,反反复复,恐怕难以入眼。
      陛下摇了摇头,不曾品评任何一句,却轻轻将我拢住,“惠儿,难为你了。深宫寂寞,你已写尽,无须再从诗中去看。叫朕读着怎能不心疼呢?
      朕也好像第一次这么细细看到嫔妃待朕的感情……不只有你,还有燕妃、郑修仪她们。是朕疏忽了……无奈后宫就是如此,朕能照顾到的,还是太少了。”
      我见他微微低沉。想来这些日子,他每每流连于嫔御之处,还是有了一些不同的感觉。
      “陛下……宫怨之诗,本是嫔妃暗地里抒发心绪,难免有些怨声,本不是后宫女子之德,更不应呈递给陛下观瞻的。这诗,其实是臣妾逾了规矩。若引得陛下烦心,便更是臣妾的罪过了。”我连忙轻声告罪,其实是不知哪里,是不是碰触了他的心弦。
      “不妨,朕看到你待朕的一番真心,自然是高兴的。何况,惠儿天生灵秀,还是有不少新巧的句子。”陛下安抚着我,似乎有种很深的依恋。
      还来不及我回话,陛下突然话锋一转,“对了,这些年,算上应诏和诗,再添上这一年所作,满意的可又有百篇了?”
      “应该有了。陛下不在的时候,臣妾倒是整理了出来,百廿首都有了。”
      “那正好,朕这几日得空,便再为你制一部诗册如何?你一路服侍朕辛苦了,朕总得赏你些什么。再说《翦桐集》之后,一晃都五年了。”
      我不曾想过他的提议,忽然听闻,心中自然高兴,拿起桌案上的《翦桐集》,说道:“陛下如此恩赏,再好不过。去年臣妾翻这册子不下千百遍,望着陛下亲题的集名,都能入得午夜,彻夜不眠呢。”
      “如此甚好,那就这么办!”陛下大手一挥,立即吩咐了人去抄录印制。
      “臣妾谢陛下恩典。”我于他身前行过大礼,他也高兴,笑着唤我起身,又问道,“这诗册的名字,你可有想好的?说来听听。”
      “《翦桐集》出自陛下的御诗,臣妾十分喜欢。若还能有此殊荣,臣妾当然欢喜。”
      “诶,那时你毕竟年轻,所以才用朕的诗,压得住。如今你已近二十,诗风成熟了许多,便从自个儿的诗中选,也能显得端庄郑重。”
      我自然赞同,不自觉挽住陛下的手臂,轻轻摇他,“也好。陛下可有看得入眼的?帮臣妾挑一挑可好?”
      陛下不曾推辞,笑着应我,“来,既然如此,今日,就选一个定下。”
      我将诗稿呈给陛下,又于一旁研磨,看他那透着智慧和温和的目光,细细筛选着我的诗句,更是温柔地洞悉着我在他身边的时光。
      不一会儿,他似乎有了主意,提起笔来,在宣纸上挥毫,写下“步玉集”三个字。
      我低吟了几遍,琢磨出其中的韵味来,不住地赞他,“陛下真会挑选,这集名实在是好,臣妾一路走来,又要一路走去,为的是步步珠玉,字字生香,不会中途停下,也不会不及彼岸。谢陛下,臣妾甚是喜欢!”
      “对,就是这个意思。朕对你有所期待,你就好好写下去,莫要辜负了才是。”陛下左右端详着这三个字,想来十分满意,于是面带笑意,又如师长一般叮嘱起我来。
      不过十余日,《步玉集》便由礼部纂制而成。除集名的三个字外,封面上“充容徐氏,贞观二十年制”的字样,仍由陛下亲题。与《翦桐集》一样,也抄录十数册,馈赠妃嫔、王室,亦在国子监、藏书阁和京城几处书院存留。
      入夜,我仍然将《步玉集》拿在手中,爱不释手。丹云添了几次灯火,又几次催我早些歇息。我却睡意全无,在脑海里细想这集子中诗句吟成的一幕一幕,不知不觉已到了子时。
      夜半无人,正是万籁俱寂之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响动,丹云慌忙去瞧,竟是甘露殿的内侍匆匆赶来。他一脸窘急,上气不接下气地喘道,“陛下……陛下召徐充容,去,去甘露殿……侍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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