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李世民陛下之明月贤妃》玄时蘩

86、孤城（上）

　　宫中没有了天子的气息，便如同一座死寂的空城。殿宇、庭院、陈设都了无生气，海池似乎永远都在结冰，杨柳也不会再有苏醒的时候。更不用说身在其中的女子，突然间也无心打扮。
　　我见过萧婕妤惺忪的睡眼。从前，她最喜勾勒眼眉，日日盼顾神飞，勾人心魄。我见过才入宫不久的崔才人脂粉清敷，让我不禁记起她那抹获宠之时娇艳的鹅黄。
　　一时间，宫中仿佛没有了平日的细巧心思，争奇斗艳，连那万一能够遇见陛下的一点儿心气也荡然无存。宫人们也难免懒怠，不好约束，好在韦贵妃、杨妃与郑贤妃一同打理后宫事务，几处立威，赏罚分明，倒也安然无事。
　　只是，当一切的一切，相争、绽放、希冀、欣喜、落寞、奢求……都骤然消失了，这宫廷里，到处都只有乏味，无趣地如同一个沉寂的洞穴。
　　为表对陛下和前线将士的心意，韦贵妃每日带领众嫔妃诵经祈福，各宫也每日抄写经文，缝制经幡，殷勤地奉于佛堂。陛下行前曾褒奖后宫绣制征袍，这些日子宫中无事，不如多做一些送入军中。有这两件事，每日便得花上四五个时辰，一日便也过去大半。
　　因不想与众位嫔妃有所分别，我也不曾再去藏书阁读书。若人多嘴杂，怨我恃宠，我又何必自寻麻烦。若有闲暇，索性便把延嘉殿中所藏的书籍再通读一遍。
　　我倒有些怀念阴妃，从前与她一处时，总能得些轻松。如今再看宫中，郑贤妃打理宫中事务繁忙，不便叨扰，也只有燕德妃，能常一起闲话喝茶。
　　夜晚，就更加难耐。平日里每个人都会有美好的愿望，都会有所等待。哪怕很快等来的是失望，也是一日中最重要的仪式。可自陛下离宫，这些也不再有。
　　那早早熄灭的烛火，不复从前柔和明亮的色泽。那照进多少女子梦中的宫灯，不再如平日一般照亮命运的去路。
　　我终于知道，世间纵有天地万物，却只有陛下是我们心中唯一的存在，是我们命运的支撑。即使没有他的宠爱，他的眷顾，他在与不在，也是天悬地殊。
　　也许有所怨怪，甚至恼恨，甚至落魄、心绝，但我们此生也只能因他而绚丽，因他而枯萎，更因他而有所念，有所信。
　　我一面回顾和陛下在一起的时光，一面翻开陛下为我编撰的《翦桐集》。看着陛下亲笔题字，就越发地思念他。
　　已过去四年了，我重读其中的诗赋，发现自己的心境与从前大不相同。那灵动轻柔的情思，温润舒缓的笔调，还有细腻绵长的深幽……想是如今再也作不出来的。
　　我暗自叹息，任自己的思绪流淌，又一页一页地翻着诗集。寻找每一个打动我的字眼，又默默地念着陛下。他如今在哪里？在做什么？一切可还顺利？可有偶尔念我，还是从未从战事中抽身？
　　不知不觉中，我又一次提笔，作诗……然后，竟是一首接着一首，宛若倾泻的珠瀑，再不能停。
　　一夜将尽，竟将五言排律凑出十首。我吃了一惊，原不敢想还能在诗赋中重获新生。我恨不得想要立即拿给陛下，听他的赞，然后伏在他的身边……
　　可是此刻，身边却只有丹云，她已侍立了一个晚上，我却丝毫不曾察觉已这般劳动她。
　　我感叹道，“好些年了，除了宴饮之上奉诏和诗，文思如泉涌的时候不多了。你看看，可有什么不同？”
　　丹云听我问话，身姿也终于可以有些松动，笑着接过来看了又看，“这奴婢可不懂得。但若是仔细比较，单说这用词炼字，就很是不同了。多了些深沉，熟思，更老练了些。”
　　我点了点头，“你说得不错。幼时靠天赋和灵性，如今年岁渐长，反而是日复一日的历练，破茧成蝶。”
　　“充容说的是，这些年和陛下一道经历了不少事，充容也是不易。好在一切都好。等陛下得胜归来，还有更好的盼头。”
　　我笑了一笑，知道丹云陪我一路走来，最是懂我。我见她服侍了一整天，才要遣了她去休息，却忽然听到几声承天门的晨钟，方才察觉到就这么过了一夜。
　　“充容，今日一早还要去佛堂诵经的，是奴婢的疏忽，忘了提醒充容歇息了。这可如何是好？不如向贵妃告个假。”丹云也听到了钟声，倒是着急了起来。
　　“不必的。诵经是为陛下祈福，不可耽搁。替我梳妆罢，难得这个时候起身，不如索性到御苑走走，一会儿直接过去。”
　　丹云只好依言为我梳洗，不一会儿就收拾停当。我执意让丹云回去，换了青玉来。她原也不肯，却拗不过我。陛下不在身边，丹云便是我身边至为亲近之人。
　　我也曾问起丹云将来的打算，毕竟她年长我不少，早该聘嫁。她一向真心待我，从未提过要出宫的事，甚至都不曾提及她母家已经几次捎信，想求宫中的恩典。
　　前些日子贵妃整肃宫规，恰好释出一批宫女，原本可以顺势让她离开。她却推辞，说陛下远行数月，怕我一人寂寞，好歹也等陛下回宫再说。我也有些私心，舍不得她，就顺水推舟，想到等陛下回来再提此事，料也不难。
　　青玉已在殿外候着，缓缓地推开殿门，先向我行礼。
　　春晨里清爽的空气扑面而来。我深吸一口气，感觉到空气里有着清甜的气息，那样宁静。丽日景明，长安正是最茂盛的时候，可辽东呢？是不是也是一番春意盎然的景象？
　　我一路走着，每到一处都能忆及陛下的影子。忽听一阵清亮的啼鸣，是一群羽毛洁白的雀鸟，翩翩翻飞，映衬着东来的朝霞紫气，恢弘悠远。
　　“充容你看，这白鸟许是祥瑞！陛下一定是打了胜仗！”青玉在我身后，自然也看到了这景象，忽然拍手笑道。
　　“你说的对，是吉祥的征兆。也许，今日就能有捷报传来了……”我笑着说道。忽然想起鸿雁传书，青鸟殷勤的故事，可陛下大约不会如此吧。
　　果然，午后真的传来了好消息。陛下东征的大军已攻克盖牟城、沙城、辽东数城。虽然只有短短几个字报捷，但早被内侍省的内官们却讲得绘声绘色。宫女们整日无事，更是将陛下和将军们的这几场胜仗翻新出无数的花样。
　　青玉每每听完，回来都一字不拉的给我念叨，好像她亲眼见到了一样。我心中暗笑，在我身边好几年了，她还是这个活泼伶俐的性子。
　　“盖牟是第一个大胜仗，就打个高丽一个措不及防。李世勣将军真是神勇，不费吹灰之力，一战得胜！
　　但最精彩的还属攻克辽东。那边的沼泽竟有两百多里，人马都不能通行。兵士畏难，不知所措，陛下亲自察看，立即命人布土铺桥，绝不能停！结果呢，将士们深受鼓舞，一鼓作气。连陷在沼泽里的马儿都好像听到了陛下的命令，一跃而起……
　　开始的时候，我军只有四千骑兵，高丽却有四万人啊！李将军攻打辽东城，昼夜不息，连着二十多日都没有攻克。幸亏陛下神武，亲自引兵将辽东城重重围住，鼓噪声都震天动地！
　　原本遣了精锐将士攻城，敌人竟拼死还击。最后是陛下运筹帷幄，先设了埋伏，又火烧西南楼，才命将士登城攻下辽东。陛下真是天纵英明，威风凛凛！”
　　青玉讲得眉飞色舞，我开始听得入神，也为陛下高兴。后来听到攻克辽东城的艰难时，心中却咯噔一下。青玉全然不顾我神色的变化，自顾自的地讲下去……
　　我心中转着青玉口中的辽东之战。若踏平辽东如陛下预料一般顺利，以李世勣将军的才能，为何会二十日仍攻不下？前有沼泽天堑，后有勇将守城，当年陛下用兵何其神？却仍然耗战多时，最后亲自引兵，且先烧后攻，才夺下一城。
　　可见这绝非一场如履平地的战事。而陛下数次亲引兵马围追堵截，又是何其辛苦和危险……
　　青玉见我似有忧心，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问道，“充容怎么了，是奴婢所说得哪里不对么”
　　“没有。如此大胜，我自然为陛下高兴。”我遮掩着，应付着青玉。
　　“不过，陛下也真是辛苦。听说陛下经常到军营里慰勉将士，将士们受了伤，陛下还会亲自看望，又将御用的伤药赐给他们……”
　　“那是自然。爱兵如子，将士们才会在战场奋力征战。亲征，可不是一件小事呢，陛下自然处处劳心。”
　　“听说，岑文本大人，也因着劳累死在定州了……”
　　我听了一阵难过，沉默良久。想起刚回宫时，陛下特允我在弘文馆的屏风后听当世大儒们讲学，岑文本便是最有见识的一个。他也长于诗赋，对《翦桐集》也赞赏有加，特地求了一本送给家中的女儿。
　　可他一心扶持魏王，为陛下忌惮。虽未受牵连，反而升至中书令的高位，但朝中多有传言，此举只是陛下的试探，只看他要怎么做。
　　而辽东一战中的“夙夜勤力，事必躬亲，精力耗竭”，既全了一生的忠臣大义，也全了陛下公允无私的英名，叹惋唏嘘之外，不失为一个好的结局了。
　　青玉还想再讲下去，可我却无心再听，便遣她去取些茶来，再把明日准备和燕妃一道习字的帖子备好。
　　我起身来到窗前，望着辽远又朗阔的天空，有些羡慕这些流云和飞鸟，可以跨越山高路远，来到他的身边。无论如何，能有一场又一场的胜仗，想来陛下心中是可以安慰的。
　　也许他又能找回年轻时纵横天下的感觉，也许他会沉浸于攻克一个又一个城池的喜悦。我渴求他能有瞬间的念想或者感应，想到我的牵挂，听到我的祈祷。我的陛下，愿你每一战都能顺利，惠儿日夜盼你早日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