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李世民陛下之明月贤妃》玄时蘩

85、目送

　　陛下这一病，竟断断续续了十几日，连贞观十九年的元日都是在病中度过的。朝贺宴饮虽不必停，但承乾安葬的隐悲，再加上原来的病，陛下也全然没有心思。
　　他曾诏问黔州刺史承乾是怎么死的，生了何种病。其实，无非是夏日边地饮食不洁，得了疟疾，又缺医少药，久不得治而死。他金尊玉贵的嫡长子啊……哪里受过这样的罪。
　　陛下曾一度想要责问当地看守不好生看顾。可承乾已并非皇子，只是流徙的罪人。就算有心，谁敢去私下照拂一个谋逆之人呢……也只能听天由命。
　　陛下心里难过，不思饮食，这病自然好得慢些。还曾私下里问我，姗然是否曾经再送曲谱给我。
　　自从后宫之中宫禁从严，便不得从外间私自传递东西进来。若有，也都在宫监处一并保管。我特意去寻了几日，竟然真的找到一封不曾署名的曲谱。
　　我细看那曲中音调，不懂怀其中含义，连忙请了宫中乐伎为我弹奏。可乐伎见曲，却说这谱曲是悲音，不吉，她若随意弹了此曲，便会被赶出宫去。
　　我问她有什么特别之处。她说，“此曲原是汉代乐府。汉宫中有琵琶女，善弹此曲。可家中有人将亡，她却不得看顾，只能侍奉宫中。于是心生悲伤，改了弦音，务使曲调尽悲。帝闻之落泪，却久不自知。她于宫宴上私改曲谱，自然获罪。她却说‘亲人之故，帝亦同悲’，她此生无憾。帝感念其心诚，放她还家，却从此不许在宫中再弹此曲……
　　听完这个故事，我顿时明白了姗然的用意。想来她寄送我此曲之时，承乾已并入膏肓。若不是宫禁越发森严，我亦能早些察觉，悄悄托人前去医治……可如今都晚了。
　　但这缘由我也不好再告知陛下……免得他又自责起来。我在心中默念，“承乾，莫要怨怪这一切了。好在姗然在你身边，想来，临去之时也不是孤苦无人……”
　　我将谱曲之事回禀陛下。陛下听了，沉默良久，倒是吩咐我，“去唤那个乐伎过来。”
　　“陛下身子方才好些，还是莫听悲音了吧。”
　　“不怕，大悲即大喜。朕不信这些。但朕需要听上一听，里面的声音……”
　　我只好唤了那乐伎前来，请她为陛下弹奏。的确，这是一曲悲怆，亦是迟来的呼求。我听出了绝望，还有不再留恋这尘世的黯然。
　　他活着，全了自己的一具肉身，亦全了陛下的一番亲情。可他始终痛苦，不如就此，弃之不顾吧……他一生何尝能为自己选择过一回？也许，此时的悲哀，竟是不必的。
　　陛下神色黯然，想来是和我想到了一处……他心中的情绪终于在乐声中释放了出来。亲情亦是重负，他终于……把承乾从手心里放开，让他去另一个世界洒脱自由。
　　陛下挥了挥手，遣那乐伎离开，又轻轻对我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笑痕……
　　我想了很久，还是轻声问他，“陛下。象儿……还年幼。他母亲和姗然带他生活在黔州，想来辛苦。陛下何不把这孩子召回长安抚养？养在哪个亲王、公主的府邸，也不会亏待了他。”
　　陛下长叹一声，近乎坚决地摇了摇头，“这件事，朕也掂量许久了。不行！朕虽心疼象儿，却不能破这个例！象儿是被议过做皇太孙的人，他若留在长安，会给治儿带来麻烦的，只有委屈他了……”
　　我明白陛下的顾虑，也懂得陛下这么做的确是万无一失。我凝望着他深思熟虑的脸，点头称是。他的脸庞愈发坚定，好像也一下子从伤心中完全苏醒过来。
　　二月。陛下即将发兵，自洛阳，经定州入辽东。宫中近日多有践行的宴饮，陛下也各处再做些最后的叮咛安排。御医叮嘱陛下要少饮酒，还要适时进些补药保养身子。后宫便商议众嫔妃一并送行，献上心意，不再安排别的。
　　临行前日，我心中想要同陛下一处，好和他多说些体己话。于是一早便求了他，谁想他也如此想，早早便召我到甘露殿中陪他。
　　我精心备了陛下素日爱吃的饮食，比平时做得更加可口。我看他已在我身边坐下，便亲自为他斟酒，又举杯相敬：“陛下，臣妾祝陛下此战一举得胜，早日凯旋而归！”
　　“好！惠儿。这些话这几日朕不知听了多少，可必得等着你亲口对朕说完，朕才真的觉得踏实。相信朕，朕会的！”陛下一饮而尽，脸上挂满了笑意。
　　我听了，心中涌起一阵感动，“陛下……陛下定要保重龙体，千里远征……又是战场，臣妾实在是放心不下。”
　　“惠儿，朕答应你，会好好照顾自己。朕要照顾的不止自己，还有将士们，还有大唐的疆土……会好的，你放心！你若这么担心朕，朕在沙场，还要牵挂你，不是更让朕分心难受嘛。”陛下今晚有着十足的温和，倒让我更加舍不得他。
　　我忍不住起身，轻轻伏在陛下膝上，想最后求他一求，“陛下虽然已有决定，但臣妾还想一求，陛下还是带臣妾同行吧。既有女眷，也不多臣妾一人。陛下龙体初愈，还需保养，却这么快就要出征。臣妾若在身边，也能好好服侍陛下啊。”
　　说完，我抬眼望他，分明见他神色松动，眼中也闪着应允的意思。可过了一会儿，他还是拒绝了，“惠儿，听话。朕这么决定，自有朕的考虑和道理。朕明白你的心意和担心，朕会好好收着。再说，不出三月，朕就回来了，你在宫里迎接朕，不是更好吗？！”
　　“陛下……可愿告诉臣妾缘由么……究竟是为何？”
　　“你担心朕，朕也会担心你。你怕朕远征辛苦，朕也担心你不惯军旅艰难……你和朕心心相映，而且这样对咱们都好，这还不够么……”
　　这话如一阵暖流。我竟不知他也这么会哄人，不禁让我只想埋在他的怀中，诉尽衷肠……
　　“陛下……臣妾听陛下的就是。”我兀自起身，取了那件锦袍出来。
　　“这是臣妾亲手为陛下缝制的战袍。针线和绣工也许不是最好，可每一针一线，臣妾都念及陛下平安，心愿所成。愿这锦袍能替臣妾一路陪伴陛下，保护陛下……为陛下遮一些尘土寒霜，挡一些凌烈杀气……”
　　陛下看了自然高兴，他觉得惊喜，也觉得恰如其分，“来，给朕试试。”
　　我亲手为他披上，又上下整理。他不住地抚摸着，左看右看，笑道，“再没有一件礼比这个更好！惠儿，朕很喜欢。明日，朕就披着这锦袍出征，它能给朕带来福音的！”
　　“陛下……”我听了，忍不住扑向他的怀中，他用锦袍把我紧紧拢住。一时周遭无人，仿佛这世界只有他和我。
　　“惠儿，陪朕歇息可好？”就这么过了一会儿，想是酒意涌起，陛下拉着我的手，向御榻走去。我被他用力地挽着，跟随着他的步伐。
　　“陛下，此去日久，臣妾怎解思念呢……”我想是已然脸色通红，羞涩极了。
　　“不会太久的！朕既想着你，一旦全胜，便快马加鞭地回来！”他一面说着，有些喘息，一面快手地扯下我的衣裙。
　　一夜风暴，然后旖旎，而后，便是漫长思念的起始……
　　贞观十九年二月，陛下率军出征。特意允我随太子、文武百官出城送行。
　　太子忍不住悲泣，率众人跪伏于地，“父皇为大唐计，亲政高丽。天威所至，必得天下大定，儿臣祝父皇得胜归来！”
　　陛下威风凛凛，立于军前。见太子目中含泪，特意下了马，亲手将太子扶起，“治儿，朕今日留你镇守，辅以俊贤。你记住，治国要亲贤远佞，赏善罚恶，至公无私。此番务必让要让天下人见识你的风采，莫要再悲泣了！”
　　太子听了陛下谆谆之言，想是心中有了主心骨，便拭干眼泪，依言应是，又一次叩拜陛下。
　　陛下终于放下心来，复又上马，扫视三军。他的目光似乎是在寻我，只因其中忽然露出其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我连忙欠身行礼，愿此时的千言万语他已然懂得……
　　很快，陛下定了定精神，眼见一切齐备，便号令出发。
　　众人跪伏于两侧，送陛下的御马车架离去。又过了许久，我才得以起身。看远处荡起的尘土，陛下的车马已然走远，我只有久久地目送。远远地，我似乎看到那袭锦袍被风吹起，在阳光下泛起点点金色，那是我的牵挂，我的祝福。
　　“一同回去吧，徐姐姐。”太子忽然出现在我的身后，他神色从容了些，说道，“父皇已经走远了。”
　　“嗯。”我转过身来，看他一切安好，放心了许多，“这些日子，你也会很辛苦，好好保重才是。”
　　“我会的。姐姐也是，切莫太过思念，倒伤了身子。”他也安慰我。
　　“我倒无妨。只是恨自己只能安守后宫，不能随他同行。”
　　“姐姐……你可知，父皇为什么不曾答应你与他同去呢？”太子突然问我。
　　“为什么？”我知道陛下一直不曾告诉我真正的缘由，想不到太子竟然特意一问。
　　“辛苦是一层，战场无常，危险也是一层。但更重要的是……若敌人知道陛下军中携带家眷，便会千万百计利用这一点。如果把你劫为人质，再要挟父皇，那该如何是好？若舍了你，他于心不忍。不舍你，则大军近退两难。再若……你于敌手遭遇不测……就算救了回来，你又如何面对父皇呢？”
　　“原来如此……”我恍然大悟。原来，陛下是为了保护我，不让我有深陷险境的可能。
　　“若是寻常侍妾、宫女，便不需有此顾虑。而你，便不同了。”太子目光饱含真挚，竟也透着深情。
　　“昔日父皇远征西秦，中途得了重病，母后想要前去战场照拂，父皇，还有皇祖父坚决不肯，就是此意。
　　再后来，父皇在幽州抵御突厥。当时形势危急，隐太子它们密布人手，有行刺父皇的可能。父皇不得已带着一位娘子同行，日夜贴身伺候。她不禁聪慧美丽，还会些武艺，很得父皇喜爱。但她却被敌军设计擒了去，带到阵前要挟父皇。父皇没办法，只好舍弃她。听说，是万箭穿心……
　　虽是为了大局迫不得已，但父皇心中却很是懊悔，说女子之于他，为何总是这般危险和苦命。此后他每逢出征，决不会再带他所看重的女人……姐姐，你可懂了吗。”
　　我听了，早已泪如雨下，竟是痴痴地望着陛下已经离去的方向。我在心中默念着，陛下，我曾经错怪了你，以为你心向他人。谢谢你选择保护我，这家眷二字，足以让我感动。这么多年了，我终于在你心中做了家人，成为了在你心中不愿轻易失去的那个……我会一直为你祈祷的，等你回来……
　　“姐姐，父皇走后，后宫封禁，宫门不开，亦不许侍卫入内。我也不便随意进出，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如果有事需要我帮助，可去内侍省找一个叫春平的内侍，他与东宫常有往来，会替你传递消息。”
　　“谢谢太子殿下。”我微微欠身，知道他待我真诚，心中涌起一阵感动。
　　我随大队人马回到宫城。刚刚进入朱雀门，就听到几个侍卫用力地推动那厚重的宫门，紧接着是落锁的声响。九重宫阙，从此锁闭。我突然感受到一阵孤寂从四面八方袭来，在陛下离开的第一刻，便那般深重，又那般难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