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李世民陛下之明月贤妃》玄时蘩

84、守心

　　后宫中一时惶惶。除了宫禁要比从前严格了许多，也还需得做些什么，以示后宫与陛下同心同德。郑贤妃提议宫中上下为征战将士缝制千件战袍。这自然是个不错的法子。女红之事不算为难，也能够为陛下征辽东出一份力。
　　延嘉殿已领回不少衣料和针线，上下一起动手。我白日若是做不够，夜里还要做些，睡得也越发迟了。倒是辛苦了青玉，她针线上好些，便能者多劳。
　　幸亏我提早绣制了给陛下的锦袍，只剩几处针脚便完工了。我欣赏着这精巧的裁剪和细密的针脚，长舒一口气。这锦袍色泽纯正大气，质地又坚实耐磨，献给陛下再好不过。
　　忽然，尚仪局的尚宫并几个内侍走了进来，手中还捧着一个小小的檀罐。
　　“见过徐充容。”为首的女官先向我见礼。
　　“尚宫免礼”，我看她神情有些凝重，不知她的来意。“尚宫来此何事？”
　　“充容。即日起，后宫嫔妃、宫女、女官皆需在右腕上再点一枚‘守宫砂’。奴婢今日便是来各宫完成差事的。”
　　“这……”我听了不禁一愣，也有些不好意思。我知道宫中一向以此检验女子贞行，亦便于内侍识别尚未得宠的女子，提醒陛下雨露均沾。
　　“尚宫，若我没有记错，此砂都是刚入宫的新人才点，我等侍奉陛下已久，这又是为何呢？”
　　那尚宫并无解释之意，倒说得冠冕堂皇，“这奴婢怎知？不过是奉旨办事而已。若有疑问，充容大可去问陛下或郑贤妃。若有抱怨，不如去抱怨那个林采女吧……”
　　我被她这么搪塞，却也大抵猜到了原因。无非是怕陛下远征，离宫日久，宫中再有嫔妃不守规矩，做出什么有损陛下圣誉的事来，索性都用此法，倒省得后来的麻烦。
　　“徐惠不敢。尚宫勿怪。既如此，就有劳尚宫了。”说完，我便依着规矩跪在地上，丹云帮我撩起衣袖，那沾满朱红砂质的生刺木印，吃了些力气，重重地点在了我的手腕上。待砂痣成型，色又染了片刻，才放开我的手臂。
　　“臣妾谢陛下恩典。当谨记于心，安分守己，侍奉陛下，绝无他念。”这是规矩，我自然不能出错。
　　“充容且先歇着吧。延嘉殿中的宫女，且去外面点砂罢。”尚宫向我欠身，丹云她们不敢造次，连忙跟随她到了殿外。其实寻常时候宫女不需如此，这回的确是有些出乎意料。
　　我望着腕上的红砂，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大抵是不好受的。我待陛下一心一意，又怎么会需要这日日随身的一点警示？想来宫中嫔妃大多皆是如此，若初入宫也就罢了。若是经年无宠的老人儿，又当如何作想呢？
　　我不愿再往深处想，只想分散心思，想着不如把那锦袍欠缺的几针绣好。可心有杂念，手中无力，摆弄了一个下午，终是拆了绣，绣了拆……
　　我不禁暗自感叹，此法真是神来之笔。这手腕上的红砂晃在眼前，连我心中都有挥之不去的怯意，量谁也不会再有胆子心怀鬼胎。
　　好在备征之事进行顺利。大军集结于幽州，五百艘战船横渡渤海。陛下亲命萧瑀之子，驸马萧锐运河南诸州粮秣入莱州，万事俱备。
　　那日，我在甘露殿中伺候笔墨。陛下刚刚看过幽州一带呈上的前线军报，他合上奏疏，凝神片刻，竟是掩不住稍有的欣喜。
　　“陛下，可是有什么好消息？”我陪笑着问道。
　　陛下指着那奏疏给我看，“惠儿你看，李世勣前锋所到之处，民众拥戴，勇士应募从军征，献器械、粮米者众。我军得天时地利人和，此战必胜！”
　　我听了，心中也填些安慰，更要好好恭维他一番，“陛下为此战事部署周全，殚精竭虑。如今形势大好，都是陛下运筹帷幄的功劳。陛下辛苦了。臣妾也为陛下高兴。”
　　他听了，露出少见的笑容，“惠儿，给朕研墨，朕要再下一道手诏，向天下言及我军必胜之道，鼓舞人心，振奋士气，只待来年一举攻克高句丽！”
　　“是。”我也微笑应答，进而上前依言研墨。我轻挽衣袖，拿起玉珏墨条，一不小心，那守宫砂赫然映入眼帘。不知为何竟有些刺眼。我连忙遮住，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陛下已然看在眼中，他也愣了一下，又抬头看我。我低下头，不敢与他的目光相对。他放下手边的事，把我的手臂拉了过来，细细地看着。
　　“朕有多久没宠幸过你了？”
　　“两个多月了……”我有些不好意思，低声说道。我想要抽回手臂，却被他攥得紧紧。
　　“玉人在侧，皓腕凝霜。是朕最近忙，疏忽你了。”他忽然舒缓了下来，有些疼惜地说道。
　　“没，没有。陛下为国事操劳，顾不上后宫也是有的。”
　　“你和后宫怎能一样？这砂原本是为告诫那些不安分守己之人。朕怎么会不相信你呢？只是朕也不好太分亲疏，等朕走了，反倒是连累你遭人妒恨，没得心烦，所以也只能也先委屈你了。”
　　“陛下……”我知道他所言为实，心里那份淡淡地忧伤似乎也一下子纾解。
　　“也怨过朕的吧？”他将我的衣袖摆弄平整，仍然拉着我的手说。
　　“臣妾不敢……只要陛下能信臣妾，信后宫就好。再说，臣妾就算曾有不解和难过，听了陛下此言，心中也开解不少，倒更恨着自己不能理解陛下的一番苦心了。”
　　陛下把我拢到身边来，长舒一口气，“惠儿，你别怨朕。这两年，朕经历了太多背叛。朕的儿子，亲信，故人，还有朕曾经最信得过的老臣……后宫虽说都是女子，朕宠幸她们，她们就是朕身边亲近的人。朕真是有些惧怕，也实在再经不起背叛和失望了……”
　　“陛下……”我听这话如出肺腑，也是一声感叹。事实的确如此。也许将心比心，要比这些相互制衡、威慑提点的法子更通情理。可他是皇帝，竟不能如常人一般，相信一个更为简单却赤诚的道理。
　　我亦无法，只能接受他的心情，再尽我所能的表明心迹，“臣妾懂得。无论什么时候，不拘什么法子，臣妾都会永远忠于陛下，侍奉陛下的。”
　　他见我恳切，想来亦是有所打动，于是正了正身子，说道，“好。惠儿。来，给朕研磨吧。”
　　不一会儿，陛下提笔亲拟手诏，颁行天下：“高丽弑主虐民，情何可忍！今欲巡幸幽、蓟，问罪辽、碣，必胜之道有五：一曰以大击小，二曰以顺讨逆，三曰以治乘乱，四曰以逸敌劳，五曰以悦当怨，何忧不克！”
　　冬日静谧，一转眼已近新年。为了战事，宫中的布置一切从简。甘露殿中炭火正旺，温暖如春，新添的一座黄铜宝鼎，燃着清澈又温和的松香。
　　陛下正在御案之前处理政务，已经有好些时候。他最近总是这样劳累，有时还会夜醒。我看在眼中，也是心疼。于是做了红枣参汤来，想让他休息片刻。
　　陛下刚要端起来，看到王德的身影晃在殿外，却又不曾进来，有些蹊跷。他便提高了声音唤他。
　　“可是有什么事吗？你这做老了事的，怎么也鬼鬼祟祟？”
　　“没……陛下，先喝完这碗参汤，休息片刻再说吧。”说完，王德便给我递了眼色，我会意，连忙上前殷勤服侍起来。
　　陛下倒也没再追问，想是真的有些乏累，便一股脑地喝了下去，又歇息了片刻，才问，“说罢，怎么了？”
　　王德的音调有些沉重，上前一步，又想了想，方才回话，“陛下……您……您要节哀啊……”
　　“出了什么事？！”
　　“庶……庶人……承乾，五日前，病死在黔州了……”王德小心翼翼地说道。
　　“你说什么？”陛下腾地站了起来，好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又大声问了一遍。
　　“承乾……承乾走了……”王德已经有些哽咽，他又何尝不是亲眼看着承乾长大，想来得到消息也是真心的难过。
　　陛下登时呆住了，泪水夺眶而出，一下子跌坐下来，两眼无神，沉默无声……
　　“陛下……”我连忙上前扶住他，泪水也忍不住流了下来。才一年多的时间，那个人，便这样离去了……
　　殿中死寂一般。过了好一会儿，王德才敢怯怯地问道，“陛下，礼部……来问，承乾的丧事，是不是仍然按照庶人下葬？”
　　陛下听了，想是交织了无尽的愠怒和悲凉，但此时却是提也提不起来一点精神，他慢慢地抬起手，指着王德，“谁，谁这么说？！承乾，就算废为庶人，也还是朕的儿子啊……谁，谁让他们这么做……”
　　“陛下……陛下息怒，切莫伤了身子。” 我连忙在旁边劝道，却自知这话是一点儿分量没有。这一幕陛下真情流露，让人看了实在是锥心的痛。
　　“承乾，以国公礼下葬。传旨，朕废朝三日，为承乾举哀……”
　　陛下少气无力地说完，竟突然间咳嗽不止……我一面为他捶背，一面连声唤着御医。
　　“朕头疼得很，惠儿，扶朕去躺一会儿罢……”
　　我扶着陛下向床榻走去，只听他用很小的声音自言自语，“他还这么年轻……这么年轻。才，才一年多啊。朕的心，疼死了……”
　　“陛下……”我的泪水不禁又涌了出来，陛下千辛万苦保下承乾的性命，却也这么快就死了。想是承乾在那偏远荒地也是日日不得心宁吧……
　　御医来给陛下诊脉，只说陛下是伤心太过，有损龙体，这些日子又过于疲累，才引得气疾复发。
　　我命御医下去煎药，一个人守在陛下身旁。他此刻身子应该是十分难受，可眼角却是湿润润的，好像做了什么梦一样。也许，他是梦到了承乾的幼年吧。他初为人父的快乐，他征战沙场的寄托，他身处险境的安慰……他曾经的希望，他的爱……
　　他若不为君王，便不必有这些常人难以体会的人间凄苦。我们，都能够温暖他，全心全意地爱着他，与他共度一生。可他终究不是。
　　他渐渐睡得安稳，我轻轻地为他掖好被角，心中又添无数的担忧。只求他能快点好起来，千万千万，莫要拖着这般虚亏的身子千里远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