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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新象 ...

  •   不知不觉,已是夏末时节。海池平静无波,微微泛黄的芰荷,已有几分秋意。一年一年,眼前景致似曾相识,而那些曾经有过的纷乱扰攘都已成过往,渐渐淡出了宫廷。
      听闻新太子不孚众望,亲善师友,勤学好问。陛下亦常诏太子侍于身侧,国政庶务,细细教导。
      后宫亦有新象,贵妃、杨妃并郑修仪一处整肃宫规,合宫一处习《女则》,修德纪,勉励嫔妃、宫人务必自省,勿存私念,勤谨奉上。
      宫中近来新添不少内侍、宫女。自然,历经这些事,大抵谁也不愿再见那些谙熟深宫秘密的惊惧脸孔,不如选些目光干净的新人,入宫服侍日常。
      陛下原本打算前往九成宫散心,休养身体。谁料天降大旱,京畿、关中三月无雨,庄稼枯死,颗粒无收。那日天中又有日食,陛下想到大抵是因太子之争有违神明天意,便诏令避正殿,减膳祈福。
      可他身子虽然大体好些,但常有头痛,医药不断。仍然郁结的心情,难以寻到缓解的法子。日间国事缠身,他亦无暇闲思,唯有夜晚,却忍不住想起从前种种,于是常召嫔妃侍寝,以纾解心郁。
      而我,似乎又慢慢回到了后宫生活。只是甚少再去藏书阁中读书,一来难免思念故人,二来时常在明丽馆照顾兕子,上次的事后,兕子亦饱受亲人离散的苦痛,气疾加重了起来。
      这些时日,兕子不思饮食,只想吃口含桃。可是含桃早过了季节,宫中又减膳食,早已不供此物,倒是一时无法。好在我知她喜好,早在五月就将宫中所分无多的含桃悉数留下,糖渍腌制起来。如今能每日给她做一小碗,兕子十分喜欢。她又心中记挂着父皇,定要我也奉一份给陛下。
      “徐姐姐!”我刚要去偏殿寻陛下,一个温和爽朗的声音响在耳畔。正是李治。
      “太子殿下……”我微微欠身,再抬眼望他,如今已是太子的他一身上用纹样的镧袍,风姿俊朗,神采飘逸。
      “姐姐要去哪里?”他亲切地问我,笑容里洋溢着与从前一样的暖意。
      “正要去看望陛下。听闻太子殿下近来颇受赞许,上下拥戴,实在是陛下莫大的安慰呢。”
      他不好意思的笑着,“从前欠下的功课太多。如今定要好好补上才是。”
      “殿下天资聪慧,又有此心,当然不难。”我看着他那透着灵气的眼睛,竟忽然想起,大概十几年前,承乾也有这般意气风发的时候吧……
      “只是……兕子她,最近病又重了,我担心她……烦劳姐姐好好照顾她。”
      “我会的,这便是刚从她那过来,只希望她能好好的。殿下如今事务繁忙,若得空,也要多来看望她才好。”
      李治担心地点了点头,他是真心疼爱这个妹妹,只是今非昔比,儿女情长总不及天下重要,亦能理解他的两难。
      “姐姐,还有一件事想要说给你,姐姐莫要怪我。”李治忽然正色道。
      “是什么?”
      “听说父皇有意晋姐姐为德妃呢。”
      “这后宫中的琐事,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心中并不好奇,阴氏废位后,后宫多年未有妃位的空缺。我耳边亦吹过几阵风,自是有不少人想要晋位。
      “前日听贵妃和父皇提起的,想请陛下择人补上德妃的位置。陛下想也没想,便说要封姐姐。”
      怪不得,想到昨日、今晨我在宫中行走之时,的确有些类似的窃窃私语。我当时并未理会,原来确有其事。
      “这恐怕不妥罢……宫中许多嫔妃侍奉多年,亦未得高位。如今好容易有了空缺,理应在资历深厚的嫔妃中慎择才是。”
      李治听我这样说,才一脸放心的样子,“姐姐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父皇本就爱重姐姐,再加上之前的事错综复杂,多少事关姐姐。若再封高位,怕太过耀眼,反而害了姐姐。”
      我微笑着点头,又称赞他,“太子殿下,听你这话,倒是成熟多了。韬光养晦本就是你的长处,如今经了陛下雕琢,更加懂事周全。”
      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能有今天,心里都在念姐姐的帮助的。姐姐护着我,如今,我能想到的,定要护着姐姐才是。”
      “谢太子殿下。”我笑着微微欠身,“殿下放心,陛下若有此意,我会请辞的。”我看着李治离去的身影,心中感念他的善良,在这宫中实在难能可贵。
      不一会儿,我来到陛下所居偏殿之中,陛下正和萧婕妤说话,她近来倒是被陛下常召侍寝,但平日一处却是不多。
      拜见陛下。”我向陛下行礼。
      “来了。”陛下容色平静,唤我起身。
      萧婕妤亦起身向我见礼,见我手中捧着食盒,便煞有介事地说道,“充容姐姐,今日可给陛下带了什么稀罕之物?”
      我听她话中有话,不知何意,便先将含桃羹奉给陛下,“陛下今日朝政辛苦,如今又减膳食,哪有什么稀罕物?”
      萧婕妤竟在我之前揭开一看,面上露出笑容。陛下也撇了一眼,轻咳了一声,“这是金贵之物,此时怎么还做了来?岂不违背朕减膳祈福的原意了?”
      我一听心中便明白过来,想来是萧婕妤听说我给兕子日日备含桃羹,借此向我发难。这恐怕多半和德妃的事有关。”
      她见陛下也有责备之意,倒是毫不遮掩,“都说充容姐姐能体察圣心,如今更是变着法子讨陛下欢心,连陛下的旨意竟也忘了?”
      我无法,只好一一向陛下解释清楚。“陛下,这些含桃是五月间臣妾的宫例所得。想到晋阳公主喜欢,若秋冬之际想食,怕是没有,便一并用糖腌渍,才留到现在的。”
      “那也不好罢。如今天下大旱,朕令宫中处处省俭,与民间同甘共苦。此物毕竟靡费,徐充容,此事你倒是确有错处。”
      我听陛下怪我,心中有些委屈,却也无法,只有先认下再说。
      萧婕妤自是得意,只言,“陛下莫要太有偏私才好。”
      丹云见萧婕妤便要怂恿陛下责罚于我,连忙上前替我解释起来,“陛下,公主久病,不思饮食,只想吃含桃羹,充容才特意每日为公主备上一点。何况,充容并未不遵陛下减膳的旨意,延嘉殿如今份例尽减,每餐只一青菜,已十余日了,请陛下明察。”
      “丹云……”我连忙示意她不要再说。
      陛下听了这番情由,自然接受,面容也松泛了些,“惠儿,可是真的吗?”
      我点了点头,“陛下,臣妾怎么会不懂陛下减膳是对百姓万民的情感呢。只是心中实在心疼公主,她若想要,臣妾定会想方设法。不过,此事还是臣妾考虑不周了,还请陛下恕罪。”
      萧婕妤听了,脸色倒不好看,不过她仍然坚持一句,“既然如此,充容便照顾公主即可,为何还送到陛下这儿来呢。”
      “公主心里一直惦记着陛下,自己觉得好的,便务必让臣妾也给陛下备一份送来,才能安心。所以,臣妾明知此举恐有不妥,还是不忍拂了公主对陛下的孝心。”
      “好……哎,兕子这孩子,和朕最是贴心。”陛下怕是想到公主的样子,马上涌起了疼惜之色。
      他示意我起身,又向萧婕妤道,“好了,你下去吧。以后都弄清楚了,再来跟朕嚼这舌根。”
      萧婕妤眼见再占不得上风,倒也知趣,连忙应声退下。我见她如此,更明白她是想借此寻了我的错处,好断了陛下晋我为德妃的念头。
      “陛下喝了罢,也是孩子的一番心意。臣妾以后注意就是了。”我将含桃羹奉给陛下。
      陛下接了过来,尝了几口,自是酸甜有滋味,“都是十几日了,你为了兕子,只食青菜,怎么也不跟朕来说呢。朕这么瞧着你,像又瘦了几分。”
      “减膳是心诚之事。臣妾若告知陛下,陛下定会亲自过问,怕是于祈福不利。倒不如臣妾这般尽减,既能照顾兕子,也不必惊动他人。”
      “委屈你了。你总是这般替朕考虑,朕还差点错怪了你。”陛下拉过我的手,对刚才的事有些歉意。
      “委屈倒没有。只是,臣妾也是好奇。这点小事,臣妾并未张扬,兕子自然也不会说与他人。萧婕妤怎么会知道,又特意前来告诉陛下呢?”
      陛下略一沉思,明白了其中就里,轻笑一声,“朕懂了。如今妃位有一空缺,朕近日又宠幸后宫颇多,她们自然心思活络了起来。前日贵妃也向朕提了此事,想问问朕的意思。”
      他轻轻抚摸着我的鬓发,“惠儿,朕便晋你做德妃。好不好?”
      我听陛下果然这么说,连忙推辞道,“陛下……臣妾担不起德妃的位子,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为什么?你也服侍朕多年了。再说从前的事,你也于朕有功,还有朕待你的心,都是是不同旁人的。”陛下说得诚恳,倒也让我心中满是暖意。
      “陛下,臣妾常在陛下身边,心愿已足,无需再晋品秩以示恩宠。至于从前的事,陛下早就说过,臣妾功过相抵,都是应该做的。
      再说,燕妃姐姐才华横溢,又为陛下育有皇子,待臣妾也是真心的好。前些日子还一直费心照拂着城阳公主。臣妾怎么能越过她去,安心做着德妃呢。”
      “这话说得也是。燕妃出身高贵,又是个性子高傲要强的。那朕不妨迁燕妃做德妃。贤妃之位,朕总还是想留给你的。”
      “陛下如此爱护臣妾,臣妾心中感激陛下,只是贵妃娘娘与陛下提及此事,臣妾贸然揣想,燕妃升迁德妃,自是能够服众。可贤妃之位,贵妃怕是想留给昭容吧。”
      我心中感念陛下想要留妃位给我的心意,可这宫中毕竟不比寻常人家,一个称谓、一些不同罢了,若能常伴君侧,天长日久,这些自是不必过于在意。
      “惠儿如今眼光是越来越好,竟把什么都看明白了。贵妃的确有这个意思,可韦昭容,毕竟不是朕心中所喜爱的人。册封嫔妃,朕的心意还是重要的。”陛下点了点头,袖子自然的拂下,“就这么定了吧,你便迁做贤妃,在燕妃之后,料想也无人再有异议了。”
      我见陛下如此待我,心中很是感动,一下子竟不好意思再有推脱。可我突然想起李治今日数语,还有刚才含桃羹的事,便只能再拂了陛下之意。
      “陛下欲恩赏臣妾妃位,臣妾原也不该再推脱才是。可九嫔之中,臣妾入宫最晚,又时常得陛下的怜爱。诸位姐姐平日安守宫禁,亦都待陛下情重。从前妃位齐全,大家没有盼头。如今好容易有个空缺,陛下怎好又偏疼臣妾呢。臣妾也有深宫寂寞的时候,因此能够想象诸位姐姐是如何熬过数年。如今怎忍一举封妃,断了大家的念想呢。
      再说,若想服侍陛下长久,如今这样,平平淡淡最好。何必耀眼,想来也会给臣妾,给陛下带来麻烦的。刚才的事虽小,也是给臣妾提个醒。所以,还求陛下不要再考虑臣妾了。”
      陛下听了我一席话,轻叹一口气,看来倒的确是说动了他,他温柔地抚着我的脸庞,“惠儿,你如此懂事善良,从不争些什么,亦能知道凡事为他人着想。这些年,朕的惠儿也经了历练,成熟起来了,朕是越来越对你刮目相看了。”
      “陛下……”我轻柔地握住陛下的手,“其实臣妾的心愿,就是能长长久久地陪伴在陛下身边……”
      陛下不知怎得,突然倒更加动情起来,“朕懂得。可是朕不知为什么,突然觉得朕老了。若此番不册封你,就怕你在朕身边,以后再难以晋为妃位了……”
      “陛下!”我连忙唤住他,又将手指轻轻掩在他的唇上,“陛下这是从何说起?臣妾诱陛下出此伤感之语,实在是罪过……陛下只是这些日子太过操心劳累,需要好好调养罢了。臣妾不要陛下这样想,更要久久地侍奉陛下一辈子呢。”
      陛下点点头,眉心微微地触动,目光中有着无尽融融地暖意,“哎……承乾的事后,朕这身子又总是不适……好,好,朕不说了,不说了。朕都听你的……但却着实也委屈你了啊。”
      “臣妾说了,不委屈……”我俯下身子,埋在陛下宽大的怀中,他的肩膀和胸膛一如从前一般坚实。我渐渐沉浸其中,想要更多地倚靠一会儿,感受温存。待我痴醉地睁开眼睛,却见黄缎龙袍的丝绣上竟绕着一根落下的白发。他不曾发觉,却刚刚顺手拔下我的发簪,见我满头青丝飘然而落。
      我连忙掩饰起我内心一丝荒凉的变化,准备侍奉于他。想来我虽日常颇多伴君身侧,却也有些日子不曾近身。我忽然期待他如从前那般凌厉又威严的掌控,才不见一点苍老的迷失。而我却不得不更加尽心的迎合,寻着他的欢愉控制自己……好在,今夜尚好,一切美满。
      数日后,陛下晋燕妃为德妃,又于后宫中众议九嫔之资历、才德、品性,几番权衡考量之下,晋郑修仪为贤妃。有些出乎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曹氏也因颇得陛下喜爱,亦由美人晋位婕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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