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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佑吾(上) ...

  •   我在一阵温暖地阳光中缓缓地醒来,我知道,我已经熬过了那个惊心动魄的暗夜。
      丹云在床边守着,见我睁开眼睛,便关切地问,“充容,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我睡了多久?丹云,你呢,身上的伤好些了吗?”我看她活动自如,面容平静,心里倒是轻松下来,“我是不是经历了一场梦?”
      丹云递给我一杯水,轻声道,“不是梦,充容已经睡了两天两夜了。我的伤没事,都是皮外伤,涂了药,已经快好了。”
      我抬起裹着厚厚纱布的手,感到一丝真实的疼。
      “我倒希望那是一个梦,只是可惜了。”我深深的叹了口气,“陛下呢?我竟然昏睡了两日,陛下可好?太子的事,陛下可有决断了?”
      丹云摇了摇头,“听说,陛下让长孙无忌、房玄龄两位大人主审太子和齐王谋反一事。这件事证据确凿,没什么可辩驳的,所以,朝中百官大多主张按谋逆之罪处斩。只是陛下心中不忍,还在犹豫。”
      “陛下定然十分伤心难过吧?”我深深地叹息,不禁开始担忧起陛下。
      “怎么能不难过呢?充容昏睡的这两日,听说陛下也是水米未进。见了几位大臣,都是主张杀太子,想来陛下也是听了心烦,就传旨下去不许外臣来见,让他们有事去找长孙无忌和房玄龄。”
      “陪我去看看陛下吧。我心中惦念得很,又觉得有愧于陛下。再说,还有话,要向陛下坦诚才是。”
      我让丹云为我梳妆,虽然昏睡了两日,但铜镜中的我却难掩面容的颓丧。
      我刚要起身,却看见阴妃跌跌撞撞地闯进延嘉殿来,一下子便跪在我的身前。
      “这是……阴妃娘娘,快,快起来,不可如此。”
      我连忙和丹云扶起阴妃。原来她已经来过好几次,看我未醒不好打扰,索性就在门外候倒现在。我知道她的来意,便让她坐下,又遣了丹云去为陛下备些参汤。
      她只是哭泣,有万千的话竟一时难以启齿,过了好一阵才终于开口,“充容,祐儿他……我真是不知道,祐儿竟然会谋反……我知道谋反是大罪,事已至此,可他,他毕竟也是陛下的亲生骨肉。我求求你,求求你帮帮祐儿,好不好……求陛下饶祐儿不死!”
      我当然知道一个母亲此刻的心情。但我从前与李祐曾几次相交,我始终无法判断阴妃对这一切究竟是否知情。若她知情的话,我便无法为她求情,连她自己也要受到株连。
      “阴妃娘娘,我理解你的心情。可这毕竟不是寻常事,而是谋反。齐王自打出拥兵自立的旗号,也就断了后路啊。”
      “我知道……这孩子从小是莽撞,不得陛下喜爱,年仅十一岁便去了封地。他常年不在我身边,我不得教养,母子也不得私下见面。这么多年了,我根本不知他有如此的谋划。如若我能知道,我就是拼死也要阻止他。或者,我会去告发他,绝不会让他背叛他的父皇啊……”阴妃说得泪如雨下,不禁令人动容,让我一时无法怀疑什么。
      “娘娘,我有一问,还请娘娘务必以实情相告,否则恕我无能为力。李祐曾三番五次冒险回宫,名义上都是去看望母亲,娘娘可是真的全然不知吗?”
      “你怎么知道?”阴妃惊讶地抬头看我。原来,李祐连与我在藏书阁见面之事,都从未告知过阴妃。这是不是可以说明他们母子从未在宫中相见过呢?
      “娘娘不必知我如何知晓,但此事除我之外,的确再无旁人知道。所以,请娘娘定要告诉我实情才好。”
      “充容。陛下厌恶祐儿无才无德,又忌讳他的出身,一早便赶去了齐州。我曾哭求他留下祐儿,他却从不点头。祐儿毕竟年少,想念母亲,有一次,大约是贞观七年的时候,他实在耐不住,一个人偷偷跑回了宫中。这是抗旨,多亏了长孙皇后的帮助,既允许我与祐儿见了一面,又不曾让陛下知道。
      我知道陛下的性子,我又何尝敢忤逆于他。只有一切都顺着他的心意,方才能保祐儿的平安。那一次,我狠狠地教训了他,不许他再私自回宫。他十分委屈,哭着大喊,跑到藏书阁上,想要以死威胁我。
      那天,正是盛夏的正午,他意外地发现藏书阁有扇窗子正对着紫薇殿的那架紫藤花。他就在那向我不停地挥手,与我遥遥相看。
      自那以后,他的确多次想要偷偷回宫看我,我坚决不许,亦从未给他回信。但我却时常忍不住到那道紫藤之下等他。等啊,等啊……一晃,也快十年了。
      这些年,我思念儿子是真,但却从未抗旨与他私下相见。我巴不得他安守本分,老老实实地做个亲王,所以书信往来也都只是些家长里短。原以为他无非是个游手好闲之人,不学无术,陛下总该放心,我那弟弟,也该放心了。
      谁知多少年后,他竟然还是这么糊涂!充容,我不求别的,我也不敢去为祐儿再多求什么,只求陛下留下他的性命,贬黜也好,流放也好,幽禁也好,求你求求陛下,不要杀他……”
      我听了她这番陈情,似乎也有情由可原之处,“娘娘……我懂了。那娘娘可也去求过陛下了?”
      “我人微言轻,连陛下的面也没见着。陛下只传话让我回宫思过,再若求情,便以同谋一并问罪。”
      我安抚着阴妃,“娘娘,毕竟齐王谋反之事,事关宫闱,娘娘避嫌,对齐王也许会好些。娘娘心中亦要有所准备,这毕竟不是别的,是谋反,且证据确凿,想来宫中、朝中亦是无人敢为齐王说情。我一己之力,又如何敢触怒龙颜呢?”
      “惠儿……不要拒绝我,好不好。你便不看在我这个做母亲的对儿子的一片真心上,就看在……看在……祐儿他是真心待你的这情分上,帮帮他。好吗?”
      “娘娘!这可混说不得。你既不知祐儿私自回宫、谋反之事,又如何知道他待我有没有情分的呢?”我连忙阻止了她,不愿她再多说
      “惠儿。你这般聪慧,仔细想想,便能知祐儿是个可怜人。他从未做过真正的自己,如果心中能有一个他愿意以诚相待的人,能不付出真心吗?就算只是远远的,他也会满足的。”
      “娘娘之意我懂了。时辰不早,我正要去求见陛下,若有可能,自当尽力一试。娘娘请回吧。”我唤了宫女进来,扶阴妃回去。她见我算是答允,便也不好太过勉强。
      我当然也觉得心痛,我又怎愿看到李祐获罪?他是我见过最与众不同的一人,我何尝不愿他翱翔天地,一生肆意抒怀。
      可他为什么要谋反呢?我一面向甘露殿走去,一面细细思索这件事。他究竟是受太子驱使的从犯,还是撺掇太子的主谋?若是前者,他或许可以逃过死罪,可若是后者,陛下还不得对他恨之入骨吗?
      我不禁深深的叹息。丹云见我惆怅,轻声地问道,“充容真的要为齐王求情吗?”
      “如果可能,我自然是想,但这不易啊,毕竟是谋反的大罪。何况,那日我提醒陛下藏书阁藏着甲胄一事,恐怕陛下还有得查问呢。”
      “充容说得是。谋反不同于其它,且充容在藏书阁私见齐王,也是不曾回禀过陛下的。所以,还是小心为上,不可太过用力啊。”
      “我懂。事到如今,我也没有什么把握。何况这件事也是要向陛下坦白的,陛下若要以宫规处置我,我也无话可说。”
      我心里不禁暗恨李祐的荒唐和轻率,却又不经意地想起些从前许多见面的细处。凡是涉及储位之争的话题他总是似是而非,遮遮掩掩。这不是他的本性,想必举兵也不是一时兴起。至少他最后一次出现在宫中,应该是早有筹谋的。
      但却他从未向我透露过什么,也是对我一种的保护吧。如果阴妃所说是真,那么他也不曾想要连累他的母亲。
      不知不觉,我已来到甘露殿门前,请王德代我向陛下通传。王德似乎早知我要前来,上前迎我,“陛下就在里面,快去吧。”
      “我……”我一时不知陛下此刻是何心境,向想王德探个究竟。
      王德自然懂得我的意思,“无妨,充容且进去便是。”他给我一个善意的眼神,我稍稍放松了些,走了进去。
      陛下端坐在御案之前,手执卷宗,眉头紧皱,殿中空气冷凝,不禁让人生出几分怯意。我连忙向陛下行了大礼,“臣妾拜见陛下。”
      陛下见到我,倒也自然,微微点了点头,“惠儿,你来了。伤可好些了吗?过来,给朕看看。”
      我连忙走上前去,“已经好些了,都是小伤,不碍事,多谢陛下关心。”
      我将备好的参汤奉给陛下,“听闻陛下两日未进饮食,臣妾给陛下做了参汤来,还请陛下用些。只是臣妾这手……如今被这纱带绑着,倒不能替陛下试温,陛下尝尝可还好么?”
      陛下将参汤接了过来,放在案上,未动分毫。倒拉过我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惠儿,那天的事,朕要谢谢你。你那么勇敢、执着,为了不让承乾铸成大错,尽了最大的努力。”
      “可臣妾终究未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臣妾也是自责的很。”我低下头来,眼见陛下眼下乌青,足见这件事的确伤他甚深。
      “这怎么能怪你呢?承乾虽不出众,但也知道为他自己筹谋,何况这是性命攸关的事。他也不止是一两日有这心思了。你能有这份勇气,做到这个地步,朕应当替他,也替他的母亲谢谢你。”
      “臣妾不敢。其实,陛下,臣妾那日眼见陛下只身步入东宫,却并不知陛下已成竹在胸,心里真是懊悔和害怕得很。想着无论如何应当先去告诉陛下才是的,可又怕臣妾猜到的不是实情……倒害了太子。两难之下,终究是臣妾无能……”
      陛下动了动神色,“惠儿,朕怎么会不知道你的心意呢,你行事的艰难朕更懂得。那日情况紧急,朕也有没看透的地方,何况是你。”
      “这么说来,陛下是早已知道太子的意图了吗?”
      “太子究竟有什么意图,朕如你一样,朕不能……不,是不敢,也不愿确定。总想着自己的儿子,大约……不至于如此。”陛下说到这里的时候,不经意地用手捂住了胸口。我连忙上前搀扶着他。
      “但侯君集私自调配禁军、裁换京畿卫戍的将领,杜荷自并州悄悄来到长安这些事,朕早已接到密报。只是一切应对之策都在暗中布局,旁人看不出来罢了。朕那日在凌烟阁召见侯君集,也已经旁敲侧击。毕竟是老臣了,他只要就此罢手,朕也就不再追究。可是他终究辜负了朕,朕也是无法。”
      “原来如此,原来陛下早就有所察觉了。那陛下那一日已然知道太子他们的计划?”
      “说到这儿,也有你的功劳。那一日朕正让王德给你送一幅新收上来的字帖,可巧刚到延嘉殿外,便听见你和丹云的那番话。王德速速前来回禀此事,让朕好提前有所准备。你刚到东宫不久,朕也收到了密报。”
      “陛下既然早已知道入东宫探病是个陷阱,就算已有布防,可一切终归变幻莫测,陛下为何还要不顾安危,独自前往呢?”
      “惠儿,朕和你的心思一样。不愿相信这是真的,直到最后一刻都想再给承乾机会……朕若不去,还如何再劝说他几句啊……朕不愿看到啊!朕是他的父亲啊……他是朕疼爱了二十多年的儿子……”陛下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我心疼不已,赶忙在他的背上捶打起来。
      他握着我的手放在胸口上,“只有朕亲眼所见,才能,才能相信承乾的罪。也只有朕亲眼所见,他的样子,他的理由,他说的话,才能,才能最后在面对天下的时候再为他说句话啊……”
      我不禁流出了眼泪,因我深深地感受到了陛下的艰难。
      “陛下,为天子不易,天子为父则更难。臣妾此时感受到陛下心中之痛、之难,却深恨自己不能为陛下解忧半分。”
      “怎能说没有,那一日你一心为了朕,好几次护在朕的身前,为朕受伤,陪着朕。朕心中明白,就算天下人都有可能来害朕,欺骗朕,但朕知道,朕的惠儿不会!”
      陛下说完这些话,仍然紧握着我的手,甚至忘记他已然握住了我的伤口令我疼痛。他此刻定然感觉到我会永远忠诚于他、陪伴于他的信念,他也用他的孤独和真诚回应我。这足以把我与他紧紧连在一起,也足以让我心中忐忑与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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