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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反逆(下) ...

  •   “承乾,既突然病重,可请御医来看过了没有?”陛下问起了太子,沉稳地一如往日。
      “正传了御医过来,但儿臣自觉病得深沉,只想见见父皇。”太子也丝毫没有紧张,应答的那么自然。
      “陛下,这里……这里危险。”我不顾一切地推开壁龛走了出来,想要立即告诉陛下这里发生的一切。
      “陛下不宜在此久留,既然看过太子,便早日回宫歇息吧,这里会有御医照看的。”我一面夹杂着喘息,一面频频向陛下示意,想要用我的神情告诉他务必小心。
      陛下看到我,好像不感到惊奇,“惠儿也在东宫啊?你放心,这是朕儿子的家里。朕来探望自己的儿子,能有什么危险啊?”
      “陛下,说来话长。陛下还是先行一步,就让臣妾代陛下在这照顾太子吧。”我忍不住上前,拉住陛下的衣袖,又向陛下微微摇头。
      陛下自然地握住我的手,内里用了些力道,似乎想要传递一种笃定又淡然的信念给我。“不必了,既然来了,你在这里陪朕就是。”
      “是。”我站在陛下身边,仔细观察寝殿周围,不见陛下的一兵一卒。我感觉到那一墙之隔的凛凛杀机,不由得把心提到嗓子眼里。
      陛下究竟是浑然不知呢,还是已然胸有成竹。不管怎样,无论弓箭还是利刃,我还是能够在他身前为他遮挡一下的吧……
      陛下只与太子平静地说话,“承乾,你说你病了,朕看着又好像没什么大碍。是不是腿上的伤又犯了?来,给父皇看看。最近天气阴冷,你一到这个时候便总要发病。”
      我听得出陛下心中的慈爱,这种温和的感觉竟是平时与太子相处之时十分少见的。
      “不……没有。”太子原本直愣愣地否定,但也许是他听到父亲的关怀于心不忍,又改口道,“是,是那伤口疼得痛彻。”
      “你的腿伤是朕的错。当年,你还是个孩子,就遭了不该遭的罪。无论朕和你母亲怎么照料,病根儿都是难以消除的。朕想到你的母亲,每到冬天,就亲自做厚厚的护腿给你暖着。这几年是朕疏忽了。”
      “父皇不必再说了。这伤在身,冬天痛,夏天好,我早已习惯了。可伤在心呢?日日夜夜,痛彻心扉,我心病难治,终究是要求一剂良药的。”
      “好。朕会让人去找这个良药。可你呢,你得先告诉朕,你的心病究竟是什么吗?”陛下仿佛能够洞悉太子心中的一切,但他似乎就是有着那样坚实而不可碰触的界限,不能接受的,绝不去那么想,更不会试着去理解什么。
      “你怎么能不知道!到了现在,还在这装模做样?难道这宫廷中的人,各个都是毫无真心真情,冷酷虚伪的伪君子吗?”太子恐怕最厌恶陛下的这种样子。的确,我看在眼中。陛下高高在上,是决然容不得太子那曲折细腻的心思性情。
      “朕不知道!”陛下严肃地说道,“朕只知道,你是朕的长子,是朕的皇后历经千辛万苦所生的嫡亲孩子。朕一心疼爱你,栽培你,保护你,信任你。从未有过别的念头。你不相信,是你的事!”
      “从未?你若真的顾惜我,如你所说的一般,为何,为何让我时时处处都在这巨大的煎熬之中?你是天资骄纵,文治武功当属绝伦,但我并不是你,我也不想成为你。难道和你不同的人,就不能做好太子,就不能执掌天下吗?”
      “承乾,你终于说出你心中的话了。这么多年,我还是错看了你。”陛下的失望也溢于言表,但我此时已难言对错。
      “不是错看,是从未看得对过,也从未看得起。可这一步一步,难道不是你逼的吗?你是无往不胜,可你却要我也能胜得过天下人。你却从未真的为我着想过。你的儿子,他需要什么,他为什么会变了。”
      “你……朕什么时候逼过你?”陛下当然不能认同这份指责,大大地提高了声音。
      “你不信?难道只有用刀用枪才算逼迫吗?那你看看她……”
      太子竟突然指着我,冷笑着说道,“这个原本禀赋天下诗名的女子,为了能和你那完美无瑕的皇后媲美一二,她付出了多少?她是多么小心翼翼,提心吊胆,生怕有一点不能让你满意。她是快乐的吗?你若真的喜欢她,看重她,能不能把这母后这个至高无上的道德枷锁先从她身上取了下来?!”
      “陛下……臣妾……臣妾并未这样想。”太子这个类比说在此时似乎不太恰当,但我承认,他说得没错。我的确有无数次深陷于这种压抑和无助,还有自责,所以也能更深的理解太子多年积郁的苦闷。
      陛下抬起手来制止了我,“朕听懂了。你说的有几分道理。徐充容不过是个后宫女子,她的本分就应如此,朕以为不为过。”
      太子并未理会陛下,而是径直说了下去,“但她还是幸运的。而我呢。何尝不是日日在这悄无声息,却细碎如折磨的逼迫之下!何况身边还有什么李泰、李恪他们,时时刻刻算计着邀功争宠,阴谋算计,时时刻刻想着怎么把我拉下马来。你想想。我迫不得已,整日里勾心斗角,怕这怕那,好事恶事,对我而言,都是痛苦,都是压抑,我要求生!求生啊……”
      “你?你是朕亲自选定,要亲手接过大唐江山的人选!你若如此脆弱,感情用事,肆意妄为,如何能够担得起这太子之位。看你这番辩白,也是胸无大志,全无章法,朕不想再听……”
      陛下气得捂住了胸口,身子不住地向前倾,我赶忙上前搀扶他。
      太子却并未和我一道扶住陛下,而是接着说道,“我知道,这不,说了半天又回到了开始。你不是看错,是从未真正看过,也从未看得起。”
      太子也许真的对陛下诉说出了心底的感觉,但陛下却仍然不能接受。想来那些于太子而言尤为宝贵的东西,却为陛下以及这江山大业所不容。如果此时,陛下能低下身姿来理解太子一点,我想太子应该也会感动的吧。
      我也轻声对陛下言说,“陛下,人非圣贤,并不可能人人都和陛下、长孙皇后一般完美。太子心思细腻,需要更多的安抚、认可、温暖和鼓励,还请陛下能试着,理解他。臣妾从前也无从理解,可后来这些事,便也能慢慢体谅到他的想法,便也不似从前那般看他。”
      陛下摆了摆手,俨然听不进去我的话,“罢了。今天,朕只是个来看儿子的父亲。儿子病了,父亲来探望,想说的也不是这些。”
      陛下支撑着站起身来,眼角近乎溢出泪水,“朕走了。你既然病在心里,朕怕是医不好你。你好自为之吧。”
      陛下起身向殿门走去,刚走了两步,又回身说道,“不过,你今日仍是朕疼爱的儿子。你便不要再自甘堕落下去,这病就还有的救。朕该原谅你的,也总归是会原谅你。”
      “等等!”太子抬起手臂,要做发号施令的样子。
      “不要啊……太子。你不要,快听陛下的,陛下已经说了,只要你安心养病,就会原谅你的!”我见陛下仍然有原谅太子的意思,连忙最后力劝太子不要就此掉下悬崖。
      可门外埋伏的将士却已然听到了号令,带着兵器冲了进来。
      “陛下小心!”我见太子终究还是付诸行动,顾不上别的,连忙只身挡在陛下身前。两个侍卫也在陛下身前准备护卫,只恐伤及陛下。
      “承乾,你这是要干什么?”陛下把我推到一边,镇定的环顾四周,发现来人还有李元昌和杜荷。
      “元昌,朕的弟弟。杜荷,朕的女婿。你们想要干什么啊?”陛下声威俱下,岿然不动,眼前几个人竟然露出一些怯弱之色。
      “太子,不要犹豫了!都到了这个时候,你倒是快说呀!”李元昌怂恿着太子。
      “父皇,东宫里四处都是埋伏,我称病也不过是个诱饵,请父皇前来,便是让父皇答允退位,如先帝一般做太上皇……”
      陛下听了,摇了摇头,露出轻蔑的目光,“承乾,你终于还是选择了这条路啊!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谋反!”
      “不错!不然,我还能有什么出路吗?你能杀死李泰?还是能从此不再对我指手画脚?不能!所以,不如现在就把皇位让给我罢!我们就不用以后再折磨彼此!”太子突然提高了声调。
      “就你们几个人,就想要朕的皇位?你当朕是什么,也是陪你做游戏的娃娃吗?”
      “陛下!不光东宫,如今,太极宫、玄武门的禁军也都在我们手中了。只要我一声号令,立刻就是翻天覆地。陛下,出其不意,青出于蓝,你就认了吧!”一个粗壮的身躯破门而入,侯君集带领着一队甲兵,已然列成行伍。
      “侯君集!果然是你,终于露出真面目了。你自秦王府一直跟随朕,出生入死,朕自问待你不薄啊!你可想清楚了吗,就要跟着这个逆子谋反?一生的富贵英名,后世的荫封爵位,还有你的性命都不要了?”
      侯君集听了大笑起来,“我征战多年,为你效命,死都不知道死过几回。可你却因为高昌国的一点小事削去我的兵权,让我成为满朝文武的笑柄!如今我辅佐新主,未来封王拜相,不比跟随你的时候风光?”
      “好。既然你已决定,朕不拦着你。你也勿要怪朕不念往日旧情。”
      “太子,少跟他废话,赶快谋定大事要紧。”他给旁边的副将使了眼色,副将举剑上前,陛下的贴身护卫亦是拔出剑来,兵刃相见的声音已经响在殿中。
      这是千钧一发的时刻。殿门突然打开,两列禁军鱼贯而入,将侯君集等人团团围住。
      “住手!侯君集,你犯谋逆大罪,还不束手就擒?”原来是江夏王李道宗,他早已接管了禁军,前来护驾。
      侯君集吃了一惊。“你……李道宗?”
      “陛下早已洞悉你有谋逆之心。只是念及你是功臣,不希望你行差踏错,想要再给你一次机会。这些天,你处心积虑,调换禁军卫戍,陛下也只好将计就计,看看再说。没想到你……糊涂!混账!哎!”
      侯君集俨然不曾想到他已落入陛下布下的大网,但仍不服输,“你统领了禁军又如何?我在宫城之外早就有所布局,长安里驻扎了我的旧部兵马,还有杜荷从并州调集的三千军士,早已安排妥当,长安城尽在掌握,如铁桶一般!”
      陛下走到侯君集身前,威严而从容地说道,“朕只告诉你一句话吧,让你心服口服。你只想着故伎重演,却忘了如今天道在朕!你焉能不败啊?”
      正在这时,长孙无忌从殿外走了进来,“启禀陛下,李大亮已尽数俘虏埋伏宫外试图谋逆的兵士,宁死顽抗者尽诛。此外,齐王李祐举兵,不出三日便败,已在押解回京的途中。李勣正扫清余部,已告功成。
      其实,陛下早就获得消息,你们私相往来,想借齐王之事牵制长安用兵。所以,名为九州声讨,实际只调集了四个州的兵力,李勣又增派了两个州的精锐护卫长安。驸马杜荷在并州经营多年,藏匿谋逆乱党千人,也已全部收监,等候陛下发落。”
      “都听清楚了?承乾,侯君集,元昌,你们还有什么话说?带走!”陛下威武号令,君威不可一世。
      侯君集眼见大势已去,无奈地将手中兵器扔到地下,只有叹息。那李元昌却仍然不服,冲着陛下大嚷,“陛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可知这宫中还有有数十全副甲胄的内侍和侍卫,藏在宫中各处。所以,眼下你也未必就胜得了。”
      “陛下,藏书阁!”我听了,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陛下,江夏王,快,甲胄藏在藏书阁里!快!”
      陛下惊异地看着我,立即示意江夏王赶紧派人到藏书阁中去。李元昌见我道破天机,趁着江夏王一个惊讶的空隙,发疯一样的向前冲了过来。
      他的佩剑高高举起,砍向陛下,我连忙拉着陛下闪躲过去。侍卫立即举剑勇猛地刺杀过来,他眼见不妙,竟然一把把我拉在怀中。
      “惠儿!小心!”陛下发现我被当作人质,也是十分意外。
      李元昌并非心善之人,他见事情败露,只想活命,便用利剑深深地勒住我的脖子。“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杀了她……”
      “陛下,不要……”我见陛下就要只身冲了上来,连忙顺势被李元昌拖着向前拽走,只怕李元昌手中的剑不小心伤及陛下。
      “皇兄,是臣弟错了!求你答应,不要杀我。不然,我就杀了她……”李元昌一面哀求,一面威胁。
      “元昌!你心存妄念,不知安分守己,挑唆太子,犯下大错,定是死罪,如今还劫持皇妃,实在是十恶不赦!你最好放了她,朕会留你的体面!”陛下大声怒斥着他,气势更是丝毫不减。
      “你最好想想清楚!你若不是个无情无义只知道索取从不懂得珍惜的残暴君王,你就别过来,答应我的条件……不然,我就杀了她,不,毁了她……”李元昌已经极尽疯狂,他竟用剑刺向我的脸。
      “你住手!”陛下靠近了李元昌,想要阻止他的举动。
      突然,一只羽箭从远处射了过来,正中李元昌的肩膀。他手上一滑,只得松开了我,那剑也顺势掉落下来。
      可那李元昌却用力一推,那剑失去了重心,竟向着陛下斜插过去。侍卫们根本来不及上前,我毫不犹豫,向着那剑的方向伸出手臂,想要用手握住它。
      那利刃在空中刺破我的掌心,却着实改变了方向,就势咣当一声掉到了地上。
      “哎呦……”我的手掌鲜血横流,一阵钻心的疼……
      “惠儿……快,快叫御医……”陛下连声大喊,冲到我的身边,紧紧握着我受伤的手,心疼地看着我,任鲜血流过指缝,滴在他的衣襟之上。
      我眼见太子、李元昌他们一个个被带走,军士们也都散去,殿中终于恢复了宁静和空旷。我忽然间好像觉得自己已然耗尽了全部的力气,一下子晕倒在陛下的身上,便再也没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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