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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反逆(中) ...

  •   我近乎哀求,“殿下!你不要再执拗下去了。你与陛下血脉之亲,怎能做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我知你生性良善,切勿听信他人挑唆。再说,你又如何能赢得过陛下,赢得过天道正义呢?!”
      太子留给我的只有冷笑,“我便说你没有什么振聋发聩之语吧?这些寻常道理,哪里还用得着你只身闯进东宫,拼了性命不要,毫无意义地再说一次。”
      “虽是寻常道理,但却是真心啊!陛下自小疼爱你,对你一向宽和。你不能这样伤他的心,不能如此的辜负他,辜负皇后,辜负你自己的生命啊……”
      “就算你说的都有道理,但事已至此,一切都晚了。”他抬头望天,一字一句的说道。
      “不晚!只要你悬崖勒马,陛下并不全然知道此事。就算陛下知道了,你也兵马未行,定还有的转圜!再不然,你便真心向陛下请罪,恳求他的饶恕,陛下会宽恕你的!”
      “请罪?”太子突然转过身来,重重地重复着这两个字,眼中露出的竟然是绝望的目光,“我这前半生,也就剩下请罪了吧。读书不精请罪,政务不明请罪,歌舞荒淫更要请罪,就连李泰密谋害我,证据确凿,我能做的也只有请罪……我还能有什么是对的吗?更遑论他杀了称心……杀死我的亲人,我还是要向他请罪。你说!你说!这样的日子,还不得把人逼疯吗?”
      他的身体前后摇晃着,有些支持不住,我连忙伸手扶住他,心中自然也尽是心疼和不忍,“我懂得,我知道。这对你而言,真的很难。可是你陛下的儿子,是太子啊。就算这一切都是真的,你也应该承担下来。至于伤口,谁人没有?若论及痛苦,陛下又比你能少了几分呢?”
      “那是不一样的。我若生在平凡人家,也许就是个不孝又叛逆的儿子,父亲看不惯我,我厚颜无耻地活着,两不相欠。但这是天子之家,太子若不能即位,又有几个能善终?我也想过,废了也罢,你们去争吧,我只求称心一个。但他死了,他们还不放过我,还再争,勾心斗角,栽赃陷害,还要杀死我身边更多的人……我不愿如此了,我要活着,我要反抗,我不为别的,哪怕是不必再去请罪,哪怕是能日日祭奠称心,或者,还能找到一个像称心那样的人……”
      “殿下!”我亦然被他的一番话说得十分难过,不得不说,他的确很难。
      “我明白了,自古皇子为夺嫡引起宫变无数,都是为了争夺皇位和权势,而你不是,你争夺的竟是一丝生的希望。可你自己呢。就算你有你的道理,如今这般以卵击石,你可知道后果是什么吗?必败!到那时,你又如何能够求生?又要让陛下如何自处?
      太子听了,眉稍擦过一丝动容。“你终于懂得我了。就算你死在这儿,也不枉你来过这一趟。这件事,总算有人明白真正的前因后果。”
      “那你更不应该让我死,而是不管你今日选择如何,结果如何,都要留下我的性命,去给陛下讲清楚——你心中的,这里的,真正的前因后果。”
      我看他的态度有所松动,又正是触到真情之时,我感觉到我突然有了一股特殊的力量,让尽我的可能诉说:
      “殿下,徐惠虽身为嫔妃,与太子的相处也磕磕绊绊,但我知道,我在太子心中,也是有所不同的。所以,我不希望你犯下不可收拾的错,我也不想你的父亲因此而受到伤害,更不愿你的母亲在天之灵不得安宁。
      你曾经让我替她服侍你的父亲,我感激你,你的父亲也会感激你。那么除此之外,你母亲的心愿还会有些什么?难道会是今晚你的作为,和你眼前的处境吗?
      不是的!所以,今日,是她给我的勇气和责任,我必须要替她守护她的孩子和丈夫,守护她的家。所以,我求殿下悬崖勒马,放弃今夜的计划吧!”
      太子听了,有片刻未曾说话,我见他的嘴唇一翕一合,想必内心也是极度纠结,许是再过些时候,我就能拦住他。可就在此时,我的颔下却顶起一柄长剑,我定睛一看,竟是汉王李元昌。
      “徐充容。你怎么会在这儿?看来,你是知道我们的计划了。”李元昌才是真正急红了眼,凶神恶煞,以他的筹谋,他绝不会太子就此停下。“殿下,杀了她!”他的利刃径直指向我的脖颈。
      “不要……”太子几乎是本能的拦阻他,然后高声命令道,“来人,把她同太子妃,象儿一道关起来!”
      “不可!”李元昌拦在太子面前,“太子不可心存仁慈,兄弟们筹谋周全,千钧一发,怎能让一个女人坏了大事?”
      “她一个人前来,无非是要再劝我几句。并非要坏事,我不听就是,带下去吧。”
      “等一下!”太子还未说完,另一个男子的声音霸气地传了过来,正是驸马杜荷。他还未站定,就将一个捆绑得结结实实的女子重重地扔在地上——却是丹云。我眼前一阵漆黑,焦急和忧心一下子涌起,不知道丹云是否已然将此事设法告知了陛下。
      “殿下。此女是我们在甘露殿周围抓到的。原来也是熟人了!可见这位徐充容来者不善,一面假装来劝殿下,一面又让宫女去通风报信。其心可诛!”杜荷大声说道,他一面说,李元昌手中的利剑已经划破了我脖颈的皮肤,我疼得叫出声来。
      “殿下!她和那个皇帝是一伙的,怎么可能向着你!快杀了她!”李元昌俨然是想给太子添上一些怒火,让他把我灭口,然后干净。
      “太子,我死不足惜,但我仍然劝你不要再向前走一步了。你们既然抓住了丹云,陛下也就断然不会知道了。所以我求你,千万不要!万万不可酿成大错啊!”我并无半点害怕之意,而是仍然拼命地劝阻太子。
      太子看着我,面无表情,冷冷地点了点头。他告诉了我他的决定——杀掉我。当那利剑再一次用力刺向我的时候,我闭上了眼睛,脑海中全是对陛下的不舍与忧心。
      “等一下!”侯君集大喝一声,信步走了过来,他穿着闪亮的明光铠,全副武装。“殿下,先留着这个女人,也许还有别的用处。”
      “什么用处?”李元昌感到不解,大声地质问。
      “太子殿下,汉王,你们想,陛下还是很宠爱这个女人的。不如留她在这儿做个人质,若计划有变,节外生枝,也可以用她来要挟陛下!”
      “大将军此言有理,那就把她绑去偏殿吧。”太子即刻下令,两个虎背熊腰的侍卫走上前来。太子挥了挥手,似乎发出一个什么暗号,便领了众人大步地离开
      “承乾,不要……”我用尽全力地呼喊他,第一次唤他的名字,幻想着能够用这最后一点温存打动他。他忽然慢下了脚步,微微侧过头来,却又用力握紧拳头,再也没有回头了。
      我呆住了,任由侍卫用粗粝的绳索捆绑,我毫无气力,只觉得那绳子生疼地勒进手腕。随后,我被蒙起脸来,带到一个我从未来过的地方。
      我看着地下筋疲力尽的丹云,带着擦伤和勒痕,便知道她肯定有过一番不小的挣扎。我们俩皆口不能言,她微微地摇头,眼睛里尽是遗憾和自责。
      我明白了,她还未来得及告知陛下,便被东宫的人抓获至此。我一下子跌坐下来,眼角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
      我在心里默念着,“陛下,你可已经知道今夜的危险吗?我错了,我原以为我可以劝得住太子……是我不好,是我没有早些告诉你我的猜测。早知如此,我定会不管不顾地提醒你,哪怕犯错,哪怕获罪……
      陛下,我的陛下!我相信你并非凡人,一定也会有所察觉的,一定会提前破解这一切的。是不是?你是无往不胜的陛下……如今太子真的决定与你一战,我希望,我笃信赢的是你……”
      我在恍惚中不知过了多久,我的泪,大概一直都没有停下来,一滴一滴地落在地板上。我倚靠着锁紧的门窗,抬眼望着东宫似是而非的灯火。我心中想着陛下,念着陛下,祈祷他今日千万不要只身到东宫来,保佑他赢过这些阴暗的算计。
      丹云也渐渐醒了过来,费力地移动到我的身旁,与我紧紧靠在一起,尽可能地给我一点点安慰。
      我听到门外似乎有着什么声响,连忙示意丹云想法子支撑我起来。我透过窗棂,定睛一看,不由得一阵眩晕,不远处竟是陛下走进东宫的身影……他只带了王德和两个贴身侍卫,而这里,却处处都是太子的伏兵……
      我心中一阵绝望。我被困于此,不知道自己此刻还能做些什么。正在这时,我却发现刚才被泪水洇湿的地面竟然缓缓地映出一扇门的形状。
      我吃了一惊,和丹云对视一眼,密道!
      我曾经听宫里的老人们说起,隋朝修建这宫城的时候,在很多重要的地方都留有密道,有些甚至可以直接通到宫城之外的朱雀门。如果我从这里出去,说不定,还能去找到援军……
      我和丹云示意对方,无论如何要快点想到挣脱绳索的办法。最后,竟是墙上所挂着的一张废旧弓箭帮助了我们。丹云在那弓弦之上用尽磨蹭几番,终于挑断了第一根绳子,又渐渐解开了第二根……
      终于,我们摆脱了束缚。“快,丹云,从这里出去,无论是哪。”
      我们连忙搬开伪装成地面的砖石,纵身跳了进去。却发现密道里面修得十分平整,还有灯火照明,只有两排整齐地箱子。这是什么地方?
      我的心砰砰直跳,丹云大着胆子掀开一看,里面空空如也。
      我们不敢停留,只是快步向前走。忽然,丹云脚下一个踉跄。她低头四处细看,竟拾起一枚盔缨,和刚才捆绑我的侍卫所戴一模一样……
      密道、箱子、盔缨、侍卫……难道这是太子在东宫私藏甲胄的地方?一定是了!我不仅一声长叹,看来,他如今这疯狂的举动的确不是一朝一夕的念头了。
      突然间,我想起我还曾经在另外一个地方见过几口一模一样的箱子——藏书阁。天呐!难道……李祐,他还把甲胄藏在了藏书阁中?这出其不意的地方!倒是很像李祐的行事。若真的如此,岂不是这深宫之中早已危险重重,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甚至是陛下也难以察觉的。
      我是真心的感到害怕,但眼下却别无他法。这密道并不长,不一会儿我们便走到了尽头。
      “充容你看!”丹云指给我的竟是墙上一幅称心的画像。他宛若真人,妖娆媚骨,下面灯油供奉,灯火长明。
      我见前头无路,定有机关,便一把扯下了称心的画像。果然,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处壁龛,壁龛之外就是东宫的寝殿,就是太子就寝的榻前。他竟用这种方式,仍然日日与称心同床共枕。
      我已然可以看到此刻已身在东宫的陛下。他就坐在榻前,一言不发,那背影仍然威仪,却有股难言的悲凉。太子一人站立在堂下,好像目空一切,又好像怯弱心伤。
      二人便这样僵着,像是敌人,又像是一对谈心的父子。我把这一切看在眼中,心中有的是万千种苦涩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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