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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念数 ...

  •   当我离开公主寝居时,却只见陛下与太子漠然的相对。太子见我出来,便说父皇身边既已有人服侍,他早些告退便可。陛下并未挽留,任太子离去。
      长孙冲复而回来,知道陛下少不了责问,便跪于堂前。
      “冲儿!你是朕的女婿,也是朕的孩儿。朕当年和皇后千挑万选,才将丽质嫁给你。可结果呢,你们多年夫妻不睦,你要如何跟朕解释?”陛下望着殿中公主的病榻,满是心痛地问道。
      “陛下,臣一丝一毫也不敢怠慢公主,府中上下侍奉公主皆勤谨恭敬,莫不周到。但若言及其它,臣求陛下能恕臣之罪。”长孙冲叩首下去,虽有些胆怯,却似乎并无亏心。
      “你的意思朕听懂了。可就算如此,你心有别属,日久不归,如此伤她的心。这,难道就不是最大的怠慢吗?”
      “可是,陛下,臣虽为臣,却也是血肉之躯。情之所起,一往情深,有便是有,无便难有,臣也是无法。”
      “那你就这般辜负朕的女儿?丽质年纪轻轻,她为何久病不愈?还不是你对她一直冷待,让她郁结难平?”陛下忍不住拂案,仿佛他捧在掌心半生的珍宝,被眼前的人毁于一旦。
      “带上来吧!”陛下提高了声调,只见几个侍卫押着一个女子来到堂前。长孙冲一见便急了起来,上前请求道,“陛下!这一切都是臣的罪过,还求陛下宽恕陈氏。”
      “冲儿,就因为这个女人,你不只辜负了丽质,也辜负了朕对你的信任。还辜负了你的父亲和姑母。而此女呢,明知你是驸马督尉,尚婚公主,仍然以色相诱,丽质几番给她机会,仍不知悔改。赐死。”陛下冷冷的说道,他此刻仿佛是一个想要为爱女逃回公道的父亲,或者想通过这种方式,让自己好过一些,缓解那真正的爱莫能助。
      长孙冲伏地叩首,声音喘息了起来。“陛下。这一切都是臣的错!你又何须赐死一个弱女子?再说,她犯了什么错?不过是臣的青梅竹马。她寡居至今,膝下还有幼子,身世飘零。臣一早既知驸马之责,从不敢有非分之想。与她也只是清茶淡酒,聊以为伴,以得宽慰。”
      “你说什么?你……”陛下想是不愿接受这个解释,似乎如此更是亵渎了公主。他挥了挥手,侍卫便要拖着陈氏下去。
      “陛下。请听奴婢一言,再赐死不迟。”陈氏怯弱的声音突然响起,我才得以仔细看她清瘦、面含愁容的脸庞。她年岁不轻,一副普通长安妇人的模样。
      “奴婢并未有意破坏公主与驸马的感情。只是,奴婢与驸马自幼相识,自知身份之别,此生不能为伴。奴婢从未想过要涉足其中,只愿与驸马相见之时,能用一己之温暖,慰世间苦闷孤寂之灵魂,仅此而已。”
      “你……你大胆!竟然在朕面前如此狂背之言。拉下去。” 陈氏这般淡然,将一片深情如此之说。可陛下却越来越被激起了火气。我突然想到,也许,这些话,大概也是称心临死前所说的。陈氏于驸马,称心于太子,想必都是这般可怜可叹的角色。陈氏不明所以,以为她的陈词能令陛下感动,殊不知却正戳中陛下的心肺。
      “且慢。陛下息怒。”我连忙拦住侍卫,上前劝谏起来,“陛下,公主还病着,臣妾求陛下莫要再开杀戒,好为公主祈福。臣妾想,公主心中爱重驸马,无论如何,亦不愿让驸马太过难过的。”
      陛下听了我的话,终于舒缓了下来,他深深叹了口气,拂袖而起,示意侍卫放开陈氏,便大步地离开了。我连忙跟随陛下而去,只见长孙冲向我投来满是谢意的目光。
      回宫的车辇上,我陪坐一旁,悄悄细看陛下的脸色。他时而望及车外的街巷民生,时而苦笑,“朕的儿女,他们一个个都孤寂至此吗?惠儿,这是不是朕的过错?”
      我听了,心中有些难过,还是劝慰于他,“陛下,这是从何说起?儿女自有儿女的命运,再说,人在世间,原本如此,只是性情不同,职责不同,体悟不同罢了。”
      “丽质,她成全了承乾,甚至成全了冲儿”,陛下意味深长的看着我,“也成全了朕。可她自己呢?朕不敢想,她有没有这样的时候?”
      “至少,公主还在闺中,在父母膝下的时候,应当是最幸福的。”我微微含笑,一面被陛下轻抚,一面轻声回话。
      “是啊。可朕不能守护她一辈子。你这一说,倒让朕想起丽质小的时候,她最喜欢坐在朕的怀里,还偷偷戴着她母亲的发簪。”
      “陛下,等下回宫,臣妾陪陛下去一趟立政殿如何。臣妾想求长孙皇后能保佑公主,早日好起来。”
      “好,惠儿。你有心了。”陛下将我揽到他的肩头,继而无话。
      回到宫中,我与陛下刚刚走到立政殿的门口,便听到内侍传来消息,“长乐公主薨。年二十三岁。”我听闻一惊,连忙跪于陛下身前,为公主遥行别礼。陛下听后,仰天长叹,久久不忍推开立政殿的大门,只用手扶那铜环,眼泪夺眶而出,尽是悲泣。
      一切丧仪皆贵重,陛下下诏将公主陪葬昭陵。此后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里,陛下想起公主,总是悲从中来。在外臣面前他不宜轻易地显露,但如果只有我与他一处,他便总是落下泪来。
      丹云给我讲起不少公主幼时的故事,我才知道公主对于陛下的意义非同寻常。陛下平定洛阳之后功高震主,备受高祖皇帝的猜忌和冷落,唯有爱女是晦暗之中的光亮与慰藉。
      我时常看到陛下在黄昏时分独自向着太极宫的西南处张望,那是昔日秦王府的所在,早已物是人非的旧居里有着他和丽质最美好的一段回忆。
      这一日,我奉了几样陛下爱吃的点心来到甘露殿。陛下正闭了眼睛似在养神,身旁一个内侍正在为他梳头。
      我轻轻地走上前去,动手为他束发,又让内侍给他按压着头上的穴位。我见陛下又添了不少白发,连忙为他一根一根地藏在里面。这些日子他思念女儿,眼角的皱纹又添上了几痕。
      “惠儿,你怎么来了。”陛下发现是我,便和我说起话来。
      “陛下今日午膳用得可好?臣妾心里记挂着,便备了几样点心,想着陛下若有胃口,就随意用些。”我一面答话,一面为他束起簪子,端正地戴上襥头,转身到他的侧面侍立一旁。
      “来,陪朕一起。”陛下点了点头,招呼我坐下。
      我夹起一块桂花蒸饼给他,“金秋之时,桂花飘香,陛下若不得滋味,这甘甜清香也许好些。”
      陛下吃在嘴里,却不知神思何处。“惠儿做的,朕甚是喜欢。”我知道他在哄我,他的脸上分明仍有悲伤二字。
      “诶,阳儿今日可回并州去了吗?”殿里的氛围不知怎的,让人觉得有些冷。陛下似乎也感觉到了,便主动与我交谈起来。
      “回陛下,城阳公主昨日便启程了。听说京中姐妹们都去相送,很是不舍呢。兕子也去了。她大姐姐刚走,二姐姐又要回并州去,她很是舍不得。”
      “哎,朕一向心疼阳儿最少,她又离得远些,总顾不到。好在她那夫君比冲儿体贴,两人恩爱有加,又有两个孩子,朕也能放心了。”
      “陛下这些日子总是念及几位皇子公主,慈父情怀,实在令人感动。”
      不知为什么,此时我脑海中浮现出的竟是李祐,他也许从未被父亲这样惦念过。他虽然那般特立独行,但是否也曾在心中拼命渴求呢?想到这,我不禁轻声叹息一下。
      “杜荷呢,他可随着阳儿一起走了吗?”陛下不曾注意到,一面吃茶,一面随口问起。
      “听说驸马在京中尚有些事需料理,所以,昨日不曾与城阳公主一道返回。”
      “哦?这倒怪了。”陛下皱了皱眉头,唤了王德进来,“去将驸马杜荷这几日在京中所去之处一一查明,再来回禀朕。”
      “陛下,这是为何?”我见王德与陛下交换了一下眼神,感觉有些不解。
      “我大唐凡拜驸马督尉之人,仕途之事都不愿轻易沾染。可这杜荷有所不同,他早年曾在谯国公柴绍帐下效力,后来与阳儿成了婚,并未主动请辞,反而去并州大都督李绩帐下任参军。朕这个女婿,不愧是杜如晦的儿子,有几分他的才略。”
      “驸马上进,亦是好事。又兼与城阳公主夫妻情笃,也实在难得。”
      “治儿呢,如今娶了亲,倒是也比从前少进宫里来了。不知道他成家立业,功课学业,处事为人,是不是能就此成熟了起来。”陛下未再理会我的话,却又转而提到晋王,也是满心的疼爱。
      “说到这儿,臣妾倒想起个故事。晋王殿下自从娶了晋王妃,兕子好久都见不到他。那一日,兕子偏要去晋王府中玩耍,其实是兴师问罪。谁知刚一进门,就看见晋王正同晋王妃在一起读书呢。兕子原本想要生气,但一见着两人的模样,便也只能会心一笑了。”
      陛下听到这儿,想是想到了这温馨美好的场面,竟然露出了难得的微笑。“兕子近来可好些了吗?她还小,却落下这么个病根儿,你可要勤看顾着些。”
      “兕子近来倒是挺好的。一手飞白承陛下之风,已经练得以假乱真。若不是长乐公主伤逝,她伤心了好久,早就拿给陛下过目了。”
      ……
      我与陛下就这般闲谈着宫里的家长里短,这是极少有的。天子以国为家,家事之轻,国事之重,陛下历来最是清楚。也许是长乐公主新丧,让他心中柔软,更加重视亲情。
      不过,我在他身边许久,除了册封、婚嫁之大节,对于嫔妃所生子女,陛下鲜有提及。我想到陛下曾埋怨子女尽是后宫罪妇奴婢所生,不得教养,不尽如人意。虽有偏颇,但陛下的心意却是彰显得明明白白。
      “对了,还有一件事,朕想问问你的意思。”陛下突然正色道。
      “什么事?陛下吩咐就是。”我见陛下郑重其事,连忙也收敛起神情。
      “泰儿的那个小子,前一阵病了好些日子。叫人卜了一卦,说让抱到宫里来养。”
      “哦?皇孙养在宫中也是常有,求了陛下的恩典即可。陛下可答应了吗?”我一听事关魏王,倒心中一紧,不知与我有何相干。
      “朕没拒绝,但没有全答应下来。”
      “这是何意?”
      “泰儿的意思,是要让你来养。”
      “让臣妾?”我听了,觉得有些不妙。如今我又于后宫得宠,若他将亲子交给我养育,我必疼爱有加。那么不知不觉,我便被他揽入麾下。但我与魏王从未有过私下往来,他却贸然提出此意,陛下会不会因此而怀疑我呢?
      想到这儿,我便一口回绝道,“陛下,欣儿金贵,又是魏王独子。臣妾并未生养过孩儿,怕照护不周,委屈了皇孙。再说,臣妾若分了心去,在服侍陛下一事上,就难免力不从心。不如陛下另寻德高望重,又诞育过孩儿的嫔妃抚养。”
      陛下点了点头,“朕原也这么考虑。只是怕你平日里寂寞,不好替你做决定。既然你跟朕想到一块儿去了,为了欣儿好,朕便让韦贵妃抚养欣儿。”
      “是,这样再好不过,想来魏王也能满意的。”我一面应承陛下,一面暗叹陛下的高明。韦贵妃自有儿孙,受此托付,虽必然尽心照拂,但却终究不及嫡亲血脉。对魏王的态度,自然不会因此而有所改变。若给年轻受宠的嫔妃,必然会因此事而为魏王效力,到头来反而害了自己。对我也是同样的道理。
      过了一会儿,王德从殿外进来回话。“陛下,老奴已查清,驸马督尉近日最常去的地方是……东宫。”王德说到这儿,他微微抬起头来,似乎想要传递一个特殊的信号。
      “哦?东宫?他总去东宫干什么?”陛下的脸色突然深沉起来,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刚才细细念数的儿女情长,一下子充满了耐人寻思的味道。
      “惠儿,去把上个月李绩述职的奏疏给朕找出来,朕要仔细看看。”陛下转身突然吩咐我,我并不知道其中有着怎样的关联和玄机,连忙屈膝称是,带着满心疑惑向御书房的方向走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念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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