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李世民陛下之明月贤妃》玄时蘩

49、序幕

　　春景如画。那一日我独自来到海池边上，并非伤春怀远，只是在读书之余，来此感沐吹皱湖水波心的阵阵春风。
　　十日前，我同陛下在藏书阁共读一卷史书。五日前，曾陪陛下用过午膳。春日宴上，我奉诏咏颂天下农桑，尽述对长孙皇后昔日“亲蚕礼”的尊崇。陛下在玄武门大宴群臣，提笔得成诗赋，宰辅们应诏赋诗之后，陛下又令我连赋三首，体裁大抵是感念盛世来之不易，称颂如今民得安宁。
　　此外，便再无其它。
　　并非我执意不忘点滴君恩，计数得如此清楚。毕竟长居深宫，心中能念的也只他一人。从前我想过，曾经有过那段美好的岁月，即使日后终日怀思，我也能心平气和。但如今我才知道难捱，一事一物，都抵挡不住我对他的千般企盼。
　　“惠儿。”我正凝思，只听一个男子这样唤我，却不是陛下。我蓦然回头，吃了一惊，竟是太子。他从未这般唤我，称呼嫔妃姓名也不合规矩。
　　我连忙起身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我眼见他神色有几分凄凉，便问道，“太子殿下怎么了？这个时候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竟全然不知道这里将要发生的事吗？”他倒反问起我来。
　　“发生什么事？我如今安居后宫，又少见陛下，再也难知前朝之事。”
　　他的眼睛一直望着甘露殿的方向，似乎没听见我说的话。“父皇刚才带着李泰还有一干御前侍卫，浩浩荡荡地往东宫去了。”
　　“陛下既是去了东宫，那你为什么在这儿？”我好奇极了，抬眼细看他的脸色，并非惊慌，而是荒凉。
　　“父皇知道了我和称心的事，是李泰向父皇告密。父皇自是龙颜震怒，这不，就要到东宫兴师问罪去了。”
　　我吃了一惊，默默闭上了眼睛，“殿下，称心的事是真的？”
　　宫中早有流言，说太子有龙阳之癖，宠幸娈童。更有编排离奇的，说称心相貌姣好，勾人心魄，日日与太子同榻共枕。他能知太子心中事，却从不开口言语，似是妖孽。
　　“是真的。”他点了点头，没有丝毫要隐瞒的意思。“但他绝不是奸佞之人，更不是什么妖孽！”他说得斩钉截铁，却似乎连握紧拳头的力气都没有。
　　“太子！你怎么这般糊涂？此事让陛下得知，他该何等震怒，何等伤心？他对你千般疼爱，万般栽培。可你……你为什么偏偏总要做令他难过的事？为什么不修身养性，做一个好太子呢？你要他如何接受，如何自处，如何向天下人解释？”我又气又叹，一股脑地向他说出我心中的看法。
　　“你瞧瞧你自己。” 他突然笑了，指着如镜子一般的湖面给我看，眼里尽是鄙夷。“不管我说什么，你满口满心里都是他。你一心只为他着想。你见我如此落寞伤心，如这深宫中的孤魂野鬼。怎么也不问问我？前日是何感受？此时是何心境？经年如何度过？未来何去何从？”
　　他双手捂住脸颊，眼泪从指缝之间渗出。我第一次看到太子如此失魂落魄。这让我紧张，也让我无措。我的确被他问住了，我似乎从未如此想过，更从来没有想要真正去了解他。
　　“你愿意告诉我吗？”我的声音开始带着凄楚。好像他是无辜的，而我，成为有形无形之间害他至此的帮凶。
　　“罢了。你无此一问，我便不必有此一答。”他突然转过身去，背对着我，努力掐断身边几根摇曳无状的草木。
　　“既然如此，那你此时为何不去东宫，面对一切呢？”
　　“因为我知道，父皇会杀了称心，杀了我的近侍，还有那些陪伴我度过惊恐长夜的宫人。我不愿看到他们悲惨地祈求父皇，更不愿看到他们把希望寄托于我。我自知不可能救得了他们。我懦弱。所以我逃开了，我无颜面对他们。”
　　“你……你这是什么话？难道因为怕，就不去面对，不去求情吗？若你真的珍惜身边人，为何平日不知有些分寸？不要伤及无辜？为何不？为何执意如此荒诞，难道陛下对你还不够宽容吗？”
　　“我以为，你会有些独到的见解，也许会理解我的痛。罢了，这些话，这些劝，我不需要更多。女子、奴仆，果然都只能被那些虚无的情爱和恩情蒙上了心智，终究是又愚蠢，又可怜。就像称心，他决然不知道，我今日根本不会出来保护他一样。
　　你那么爱重父皇。若有一天，你明知他不会答允，还必得惨兮兮地跪在他的脚边求他的时候，你才会理解到我今天为什么会离开东宫。只有我离开，称心才能带着对我的爱，完整的爱，不留遗憾，不会失望地走了。”
　　这听着的确有几分道理。但我却怔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如果主角换作是我，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他保全了我对一场完美情爱的幻想……但对于他来说呢，从此独自面对伤心和自责，是不是还要比我更加可怜？
　　我来到他的面前，从没如此真诚地看着他，“所以，从此，你便需要独留在世上承担一切？但这份悲苦，却不是常人能体察的……何况……”
　　“说下去……”他几乎发出命令，又是那般渴求我后面的言语。
　　“何况……”我原本想说，“何况这件事又一次撕毁了陛下对你的信任，也许就终结了陛下给你最后的机会。”但我终究没有说出口。
　　“何况旁人难懂……这件事便又在你心头埋了苦楚，越积越深。”
　　他听到了我的改口，见我如此谨慎，无奈地冷笑，“也罢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没有白来找你。除了你，我也从不对旁人说出苦楚二字。”
　　“但为什么是我？昭陵的事，你岂知我已然释怀了？再说，从那以后，我从无心，也无力为你在陛下面前周旋什么。此刻你不在东宫，也不去甘露殿向陛下请罪，却来找我，恐怕不止是要告诉我你的苦楚和真心吧？”
　　“父皇，会废掉我吗？”他突然怆然地发问，神情是那样清冷和无助。
　　“这……这我如何能知晓？从前，不会。但我如今久不在君侧，又添今日称心之事，实在难以猜测。”他终于问到了正题，但我却不能给出一个令他能得安慰的答案。
　　他点了点头，“从这一点来看，父皇的确待你很好。他恐怕已经知道这场纷争在所难免，就提早让你远离甘露殿，远离御书房。你知道得越少，就越能超然于外，越不会卷入我们兄弟的斗争。”
　　原来如此！原来陛下最近对我的冷落，都是他在有意护着我的。只是，这看似平淡的宫廷，难不成已经要有什么动作和变化了吗？我心乱如麻，一时不知如何作想。但陛下这不露痕迹的保护，却让我的感动自心底涌起。
　　“既然如此，我又如何能够辜负陛下的心意呢。我愿意安守后宫，不问外事。”
　　“可你不要忘了母后临终前对父皇的嘱托。在父皇身边陪伴之人，不仅要侍奉终生，还不得诞育子女，更要护得她所有的孩子一体周全。我若被废，或兄弟相残，更有甚者若玄武门之变。你还可堪为此人吗？如果这一切真的发生，而你却冷眼旁观，无所作为，父皇会如何看待于你？你还如何能在他的身边呢？”
　　“这……”我捂着心口，这番话仿佛排山倒海一般，让我感觉到自己再不能够顺畅地呼吸。我或许并无这般胸怀，又因何担待起了这样的使命？只因我对陛下的仰慕与深情，还是只因我一直都身处于皇室的枷锁……
　　“所以，你还是要我尽力帮你。”我冷静了片刻，说得有些勉强，和挣扎。
　　他点了点头，“但不止是帮我。”
　　“可是，你这些年……”
　　“后宫中我能利用的人不止一个，但我知道，真正能护我的也只有你。”
　　“我……”我为他这般危险的确认感到惶恐，何况护他究竟是不是陛下心中所想，我更是毫无把握。
　　“还有父皇。他高高在上，这些年磕磕绊绊，我终究还是令他失望了。我也许挽回不了，但所谓的痛苦，总得有个去处吧。有你在他身边，无论结果怎样，我也能放心多了。”
　　“可是，魏王多年来有过不少功勋，已得人望，也许就是众望所归呢？如果陛下的确已有此心，那么……”
　　“也许吧。那是命数。”他突然收敛起了神色，一个转身，行将离去，“但也未可知。”他又犹豫片刻，半侧过身体，回了回头，说道。
　　“殿下……”我唤他，“那现在呢，现在你去哪里？去做什么？”
　　“回东宫去。为称心祭奠……”
　　我望着他的背影，险些跌坐在山石之上。心中百感交集，滋味复杂地难以形容。这是天家的亘古难题，我亦感到一阵阵无助和迷失。何况他们，就这样真实地身处其中。
　　听说，陛下至东宫后，勃然大怒，当即斩杀称心，杖毙十余亲近内侍宫人，贬斥侍卫若干。虽然无人告知太子当时是何等凄惨的境况，但当太子回到透着血腥味和哀诉声的东宫时，想必心中尽是绝望的哀鸣。
　　回到延嘉殿后，我仍然不得平静。想来陛下一定有着满腔怒火，我心中牵念，总想去他身边陪伴。刚要动身，青玉却把我拦住。
　　“充容，此时陛下正在气头上，谁去近前都不好。充容不如还是罢了罢。”青玉在我宫中几年，事事留心，也渐渐成熟了起来。
　　“新宠的宫嫔自是不愿前去，只怕哪句话说不妥当，更引得龙颜震怒。但我蒙陛下数年的恩情，若不前去，实在有负陛下。何况，我不能只考虑自己，更应想想陛下的怒火究竟将要如何平息。其实很多事，很多话，若说了出来，便也无碍。他若愿与我倾泄怒火，是我的福气，否则积郁心头，怕是更伤龙体。”
　　“可是，充容最近圣宠不及从前，只怕陛下也未必想见充容呢。若再添上什么不是，可怎么好？”
　　青玉满目都是关切的神情，我知道她也是担心我，“若我只为嫔妃，也许应当谨慎。可若我视陛下为亲人，我心头只有他的一切，盼他安乐还来不及，哪里还能顾及其它？”
　　青玉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了。她自然难知陛下冷落我的深意，而我此刻又感念陛下护我之心，更不忍他一人独自沉浸于愤怒与苦闷。
　　我用酸梅煮成汤饮，又从窖中开启冬日里留下的冰。还不到夏日，我不想太过冰凉，就反复尝试着温度，直到微凉的口感正好得宜。又一并备下一会儿煮茶的茶品、器皿，还有降温的碎冰——这还是太子告诉我的法子。
　　我缓缓地向甘露殿中走去，我想即刻走到他的身边，用我的所有宽慰他。这宛若是我的使命，也是我的报答。我期盼他会对我倾诉，也想过他也许冲我发火，却从未想过这一切也许不会如我想象一般，亦不会那么恰如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