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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庆善(上) ...

  •   那一夜在雪中待得有些久,刚回到殿中,我便觉身子不大舒服,夜半冷得发抖,很快便发了高热。夜里不方便兴师动众地唤御医过来,丹云便和青玉不停地换着冰帕,为我降温。
      我有些迷糊,没什么气力,才闭了眼睛,就听着青玉嘟囔起来,“陛下也真是的,瞧着今天的歌舞好看,不仅重赏了内教坊,还连着封了两个舞娘做了宝林,今夜还召了其中一个侍寝。充容这般难受,都不能回禀了陛下过来看看。”
      丹云嘘了一声,说道,“陛下看上教坊女子,还不是寻常事?也值得大惊小怪么。再说,天寒地冻的,怎么能深夜去烦扰陛下呢,充容也不会答应的。”
      “我是觉得,陛下最近好像不似从前那般了。充容如今身份贵重,赏赐也多,但比起从前,好像总是少了些什么。”
      “诶,你这丫头,越说越不像话,这是没有的事。还是那句话,我们不能胡乱言说,反而给充容惹了麻烦……”
      我听了,心中一阵苦笑。想来宫中之人自是过得辛苦,一事一物皆被旁人看在眼中。青玉虽说得唐突,但我岂能还没有察觉?不过是不愿相信罢了。想到前些年,陛下每年只照例添减一两个宫嫔,还要照顾我的感受,今年却不同。那日听阴妃说起,光是朝臣进献、民间采选出来女子就有四五人。
      我身上无力,自然也不愿再伤神。只道如今才算是宫中寻常,从前那些如果真的是梦,那么醒来也还算好,我又怎能再去纠缠。
      丹云捧了药碗进来,正要服侍我吃药。我挣扎着起来,脑海中却突然转出那天魏右丞说过的话。究竟什么是“护住陛下的心意”呢?我想得入神,一下子被那苦涩的药味呛到了喉咙里,忍不住地咳嗽了起来。
      我怎么不愿一心一意为了陛下呢?但如今这情形,封禅、诏罢、外敌、突厥、太子、魏王、魏征、宠妃、新人……一切的一切突然涌入我的脑海,如果眼见为真,即为心意的话……我对着丹云耳语了几句。丹云听了,点了点头,便起身出去了。我仍然浑身滚烫,很快便倒在了床上。
      不知过了几时,我正睡得朦胧,忽然被一阵不知什么的动静所惊醒,我腾得坐起来,却一下子撞进了陛下的怀中。
      “惠儿,梦到什么了?睡得可还好吗。热度还没退,现在感觉怎么样?”
      “陛下……我……我这不是在梦里吧。”
      “没有,你昏睡了两日。朕却是刚刚知道,就过来看你了。”我渐渐回过神来,凝视着他的目光,寻找着曾经的温存,还好,还在。
      “多谢陛下。有陛下来探望,臣妾倒是一下子觉得好些了。”
      陛下望着我,把我的一缕头发轻轻地拢了上去。“怎么在雪里走了那么久?你从不这么随性,告诉朕,是什么缘由?”
      “没,没有。可能是那天的酒有些沉了,就不由自主地想出去走走。”
      “可不就是冻着了嘛。”他把我轻轻地抱住,诚恳地说道,“那一日酒沉了的是朕,不应该让你和诗的。”
      “不,不是。是臣妾想……”
      “好了,你都把朕比作汉成帝了,朕若再不来看你,把这新宠、旧爱,歌舞、诗书论个清楚,可不要冤死了吗?”
      我一听,知道他看到了我在雪中所作的诗,一下子脸红了起来,“陛下,臣妾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当时一时情起,胡乱涂鸦的。陛下切莫怪罪。”
      他的面色有些难以琢磨,似乎不忍,又似乎阴沉。“你放心。朕这里,就算有‘未央宫’,也没有‘长门怨’。所以,答应朕,不要胡思乱想了,好不好?”
      “嗯……”我低下头,细细咀嚼起陛下的意思。
      “惠儿,这两日你未得见好,不如就安心调养一段,暂且不用去甘露殿当值了,可好?”陛下的手扶在膝上,似乎深思熟虑,又似乎轻描淡写。陛下向来有着说一不二的威仪,不知为何此刻却说得有些勉强。
      “是。臣妾也怕耽误了服侍陛下,正好趁此告假,休息几日。”我虽然有些惊讶,但陛下并不是同我商量,而是把决定告知于我,我只好点头应下。
      “好。这些日子不必当值,你也能好好休息。不过,过些时日,朕打算巡幸庆善宫,你不曾去过,朕想要带你一起去。你可要养好身子,别耽搁了行程才是。”他见我面露一丝遗憾和难过,又紧接着安慰了一句。
      “是,臣妾多谢陛下。”
      “那朕走了。”我挣扎着起身相送,他用大手把我按住,又冲我点了点头,方才离去。
      陛下走后,我才又躺了下来。那日,我吩咐丹云减少些药量,让这疾病慢些好转,得以少在君侧,先看看再说。谁料陛下却直接命我这些日子不必再去甘露殿当值,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青玉又刚刚传来闲话,陛下有意栽培曹氏,以及新来的宝林顾氏、袁氏,命她们轮换着在书房伺候笔墨。这也是我不曾想到的。是陛下真的选了新人在侧?还是另有别的打算?我还不能明辨。至少如今陛下的疏远是我眼前所见,那么我便如此顺从就好,无非是多花些力气,忍住自己那些幽怨离合的小小心思。
      毕竟心中难免起伏,添了忧虑,病好得也就慢些。一转眼,我在宫中已歇了月余。不去甘露殿,我倒一下子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除去晨昏定省,或是偶尔与阴妃、郑修仪闲坐,只好大半时间都在藏书阁中读书。
      阴妃偶尔会为我出些主意,让我能重回甘露殿里当值,虽然我从不曾透露过什么给她,但毕竟为了齐王殿下,她也乐得御前有我这么个人。
      我却不敢承应下来。且书房伺候的事如今一应由新人料理,我亦不愿让自己轻易地出现在甘露殿中。陛下未诏我侍寝,只在一个明媚的午后唤我陪他下了两局棋,隔了些日子再一起品读了新进送来的王羲之新帖。仅此而已。
      下棋还好,那日品帖之后,我不禁想到那年一同在灯下习字的情形,触景生情,很是不舍,不由自主地想多同陛下一处。可陛下分明也是不舍,却仍然遣了我回去。
      一时间我耳边也不再飘过朝中事,倒是似乎从来没有过的清净。闲时,我独自在延嘉殿中倚望,想着自我回宫以来,还从未有过和陛下距离这般遥远。如果安守本分真的也是一种守护的话,我甘愿于此。但我不明白的是,如此相隔,还能再如何守护于他呢。的确是一种煎熬,如今我也算亲自尝到。
      数日后,陛下带领臣属一路沿着渭水狩猎,来到位于武功县的庆善宫。这里是陛下出生的地方,已有数年未还。
      陛下行至此处,沿着故宅两侧的巷里赐下十里家宴,邻里故人一处欢聚,共沐皇恩。幼时曾与陛下嬉戏过的同伴,皆已过天命之年,且民间劳作自是辛苦,肩背佝偻,满头白发。陛下厚赏了他们,千恩万谢,把盏言欢,却也回不到那激扬的年少,场面一度令人动容。
      原本以为,回归故里,抚今感昔,陛下与我定然有很多话说,但陛下却并未抽出太多的功夫与我对坐,我也只能与众人一处,远远地跟随在陛下的仪仗之中。
      庆善宫不大,又逢残冬初春,若要得些趣味,围猎、歌舞自然是少不了的。这一日,陛下又带领群臣前往狩猎。我在宫中遥望陛下一席胡服的英姿,看他跨上心爱的“飒露紫”,风驰电掣而去。我不禁幻想,嘴角浮起一笑。
      “徐姐姐,你笑什么?”
      我回头一看,却是兕子。“我哪有笑。无非是看到陛下马上的精神,感到一丝振奋。”
      “姐姐,你是不是也要多留些心,去好好揣摩父皇喜欢些什么。若是不会狩猎,好歹也花些别的功夫。”
      “你这孩子,既然明白,还总打趣我做什么?”我轻轻一甩帕子,故作生气的样子。
      “好了姐姐,我哄你的。我听说姐姐不似从前那样受父皇宠爱,心疼你还来不及。”她又扯着我的衣袖撒娇起来。
      我倒笑了,像往常一样拉着她的手,“既入了宫,哪有一辈子专宠的,还不都是这样过来的?我没事。”
      “父皇也真是的……”
      “再说,陛下宠不宠爱我是他的事。但如何对他,以及如何对待自己,是我的事。如今,我只知道自己心中仍然待他情真,我又能照顾得了自己。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我看她这就要开始数落起陛下,连忙打断了她。
      “姐姐。我都知道。可女子的命运都当如此吗。不管嫁给了谁,难道都不能得夫君真正的爱惜吗?”
      “也不一定啊。比如陛下对皇后。”
      “就算如此,也不妨碍父皇也一样宠爱淑妃和阴妃啊。还有……”
      “好了好了”,我看她越说越是直接,被人听去了不好,便轻声嗔怪着,“兕子,你这是怎么了?还是女孩子家,还是莫要乱说的好。”
      “我也是听说长乐姐姐的事,心里难过。”她左右揉着披帛,我才发现她看着也没什么精神。
      “长乐公主?她怎么了?”
      “听说冲哥哥原本也是待她好的。可不知怎么的,这几年就经常整日整日的不回来。虽然也没有听说纳妾,但两人肯定是隔着心的。长乐姐姐那么骄傲的人,听说也病了好久了。”
      我听了,长叹一口气,“女子本就不同于男子,婚姻嫁娶于我们而言,有时的确是劫难。所以,我倒日夜为你祈祷,将来能嫁个如意的郎君。”
      “还有大哥哥……”
      “怎么了?”
      “姐姐!你还真是静得下心来。从前什么都瞒不过你,这一下子,宫中的事竟然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不禁一笑,“知道能如何,不知道又能如何?那你说说,是怎么回事?”
      “大哥哥的一个良娣多年无子,眼见东宫就象儿一个孩子,就只想求了大哥哥的宠爱。可是大哥哥想都没想,狠狠地训斥了一顿,就给打发了出去,告诉她永远别再到屋里来。那个良娣一时想不开,撞了柱子,差点就没命了。”
      “有这样的事?”
      “想到大哥哥那年为了他身边的一个内侍都能低三下四的求父皇,但对在身边多年的良娣,却能这么心狠,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我听了默然无语,不知说点什么才好,却又听了兕子的叹息,“以前,我觉得总归是那些男子都无甚德才,不值得托付而已。但如今父皇又宠新人,我倒当真有些悲观。”
      “兕子,你才多大?别这么想。你和别人不同,将来一定都会好的。”
      兕子摇了摇头,好像压根没听到我对她这毫无分量的相劝,“姐姐,你可知道。太子良娣的事后,宫中就有了谣传,说大哥哥早就不近女色,只好和内侍或者乐人同在一处呢?”
      “你说什么?”我听了,心中忽地一沉,“竟有这样的事?兕子,这非同小可,你可千万不要再提起了。”
      “我也是偶然听了一嘴。若不是你,我也不会告诉别人的。”
      “嗯。”我刚要再叮嘱兕子几句,却看到宫外一阵尘土飞扬。我们的目光不约而同被吸引了过去,兕子扬手一指,“姐姐你看,父皇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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