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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愿否(中) ...

  •   一切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我仍然如常陪伴陛下,陛下对我似乎比从前还好。
      春夏之交,宫中裁衣,陛下将江南贡纱贡缎送来延嘉殿与我一同挑选。陛下格外看中青绿橙黄相间染印的料子,特意多裁剪了两件给我,听说是余杭一带时兴的款式,又嘱咐绣院用金线刺绣一簇繁茂的丹花。
      他从前只知道为国事繁忙,哪曾有过这样的心思,今年不知是怎么了。不几日,便又送来几件新制的首饰。陛下只说奖赏婕妤之下世妇御妻勤谨侍奉,人人有份。但都不是按照份例来的,大多是想要为我新作,又不好太过偏私,才大兴赏赐。
      毕竟是年轻女子,衣衫首饰自然能够令人欢喜。我在镜子前面欣赏,虽然不是倾城之美,但陛下为我挑选的这条襦裙的确更好地激发出了我内里的韵味。我竟然也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我被陛下打造出的这许容色,明媚鲜妍。
      也许,他比我自己还要懂我。
      当然,我更为高兴的,是这些日子我多在藏书阁,已然按陛下之命将撰写《梁书》所需的篇章择录完善,前些时候奉至弘文馆。陛下褒奖我“尽善其书,尽录其详”,赐我两部前朝珍本,又频频带来弘文馆学士们的称赞,说我若为男子,定然可与他们一样居庙堂。
      那件事便不再提及了。至于那药,我服过一阵之后,也没有什么动静,便不再继续。宫中近来倒是有一件喜事,陛下新赐给魏王的孺人诞下了魏王府第一个男孩。陛下十分高兴,在皇孙满月之时驾临魏王府,带去了丰厚的赏赐,又在府中开宴,遍请皇亲贵戚。
      我自然陪陛下同往。细想起来,上回的事后,陛下倒好些日子不曾再次驾临。
      魏王妃抱着孩子给陛下看,陛下笑得合不拢嘴。他亲昵地看着小儿,频频地点头,不住地亲着他的额头。“泰儿,这孩子长得真好啊!天庭饱满,天圆地方的,比你可要英俊多了,和朕也有些像!朕看了这孩子,心中实在欢喜,就叫他欣儿,如何?”
      魏王和魏王妃对视一笑,又连忙一跪,“儿臣代欣儿叩谢父皇。旁的皇孙都未曾由父皇亲自赐名,欣儿才刚满月,就得父皇恩典,还亲自探望。如此殊荣,儿臣心中实在感激不尽。”
      陛下俨然高兴得很,“泰儿,这是你第一个儿子嘛。连朕都为你盼了好些年了。紫晴,你也要为泰儿高兴才是啊。”
      魏王妃本就端庄,陪笑道,“儿臣自然为殿下高兴。若不是父皇特意赐了孺人入府,只怕殿下还不肯呢。”
      陛下笑着说道,“多子多福,也是人生乐事嘛。泰儿,你可得再接再厉啊,皇孙多多益善。我们李家的孩子,将来个个都不同凡响!”
      我原本在一旁宽坐,眼见此情此景,心中也不禁有所触动,看陛下如此疼爱这孩子,想着自己若能怀上他的骨血,陛下应该也会十分高兴的,而我也会因此而感到无比幸福。
      魏王妃好像猜透了我的心思一般,向我走了过来,把孩子递到我的手上,“徐婕妤,谢谢你能来看欣儿,来,你也抱抱看。”
      “我?”我一时愣神,原本想推辞,却也忍不住伸出了手,把那孩子抱在怀中。他那么柔软,那么可爱,眼神更是清澈地向一汪湖水。我忍不住轻轻摇晃着他,逗弄着他,又冲着他笑,他也露出甜蜜的笑容。
      “原以为婕妤擅于诗书,谁想抱着孩子,却也这么得体呢。”魏王妃与我搭话,也一面凑过来,一起照看着欣儿。
      “徐婕妤是家中长女,照看弟妹,自然妥当的。”陛下眼见我们如此,便也同着我们说起话来。
      “若婕妤他日有了自己的骨肉,还不知父皇要怎么偏宠呢。”魏王妃突然一说,我一听,脸自然也微红了起来。
      魏王却轻轻碰她,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魏王妃便唤了乳娘抱着欣儿下去。
      陛下轻咳了一下,不动声色地说道,“是啊。朕也等着婕妤再给朕添个皇儿。泰儿,外面宴席都已准备妥当了吗,走吧。”魏王答应着,连忙派人传话,令外面候着的群臣准备恭迎陛下。
      酒宴散后,陛下酒意微醺。回宫的车马上,我的情绪倒是有些落寞,不自觉地低着头。
      陛下便问我,“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心事?”
      “没……没有。”
      “有什么事不能跟朕说吗?”陛下把我拉到他的身边来,轻声地问着。
      “陛下,臣妾只是想着,臣妾是不是福薄,已经侍奉陛下许久了,却还没能为陛下再添个皇子公主。”
      “怎么突然这么想?这是没有的事。”
      “先前,臣妾的确不曾这样想。上次的事,臣妾也知道自己的错处,所以平日里也不再多想了。也许今日是看到欣儿,触景生情,他躺在臣妾怀中的时候实在可爱。又见陛下那么疼爱欣儿,连臣妾看了也由衷地高兴。所以,臣妾有些自责,竟然这么多日也没能如愿。”
      陛下听了,面上泛起些酒意,握紧我的手,“从前既不曾想,就不要想这么多了。子嗣的事都是天意,哪一日说不定便有了,对不对?何况,朕那么多儿女,又有孙儿,也不急在一时。你且放宽心,朕得空的时候就多多陪你,好不好?”
      “嗯!”我凝望着陛下有些琢磨不透的神色,轻声问道,“陛下也是很喜欢小儿的。对不对?不然怎么会对欣儿这么疼爱。”
      “朕当然疼。诶,不过,你可千万不要多想,若太过劳神,终究也是不好的。”
      “是,臣妾知道。陛下,从前不觉得,今日见到欣儿,臣妾却有些期盼着那样子,想必对于女子来说,有夫有子,的确是一种真正的幸福吧。”
      陛下并未再言语,只是轻轻地点头,说道,“朕酒意有些上来了,来,让朕靠靠你。”说完,便将我揽在他的肩头。我便不再动作,也不再计较他刚才有些潦草的应答,只让他在我肩头安稳地呼吸。
      既然一时半刻没这缘分,便放松些吧,我在心中这样安慰自己。毕竟这些日子与陛下同处的日子是这样美好,我也舍不得有什么事情突然发生打破这一切。至于心中的种种疑问,我想,既然留待天命,我也仍然受陛下恩宠,也不必再去深究。
      无独有偶,不几日间,后宫却又发生一件事,倒令我心有余悸。那一日,我刚从藏书阁中出来,便看到王德打发人来唤我,“婕妤,陛下传召后宫一众嫔妃至韦贵妃所居的昭庆殿处。”
      “哦?可是有什么事?”在我印象中,陛下这般传唤妃嫔倒是少有。
      “小人不知,说是有嫔妃犯了什么错,婕妤去了便知道了。”那内侍并无心答话,只是带着我向昭庆殿走去。
      我听了难免心中一紧,连忙快步跟上去。刚一进殿,便见到新进宫的贺氏跪伏于地,还有两个甘露殿中常见的近侍宫女,颤颤巍巍地跪在她身后。
      我连忙向陛下和韦贵妃行礼,陛下并未与我多言,挥手让我在一旁坐下。眼见嫔妃都已到的差不多了,韦贵妃便开始说话。
      “贺才人,你在宫中擅自用药,魅惑圣上,可知你犯了死罪吗?”
      “陛下,贵妃娘娘,臣妾……臣妾并未做过此事,还请陛下和娘娘明察。”贺氏还想争辩一二,但在座一应众人却已然掩面低头,大气也不敢出,气氛烘托地令人害怕。
      “你还敢狡辩?宫中最是忌讳此物,一旦发现,绝不轻饶。你是哪里来的胆子,敢在宫中如此亵渎圣上?”
      “陛下……”
      陛下脸色铁青,手一挥,王德便立刻命人取了陛下寝宫之中常见的龙涎香来。宫人拿香靠近贺氏的时候,原本竖直向上的袅袅香雾竟然地曲折盘桓了起来。
      新来的宫嫔看得目瞪口呆,我也是第一次知道。从前从未想到过,原来在甘露殿中侍寝,还存在这样的关窍。
      “陛下宫中的香,是御医精心调制出来的,一旦有不妥之处便能察觉得出来。今日你未奉诏侍寝,身上只沾染了些许药香,便这么明显了。可想而知,你侍寝之日用了多少?若有损陛下龙体,你有几条性命可以担待?”
      “陛下,这……这定是有人诬陷臣妾,臣妾并未有过此物啊陛下……”贺氏仍然坚持分辨,而陛下却龙颜大怒,指着两个宫女:“你说!”
      那两个宫女早已吓得大气也不敢出,“陛……陛下,那日贺才人侍寝,是奴婢服侍才人更衣。才人特意吩咐奴婢莫要将她的衣物收起,放在寝宫。奴婢不知那衣物上洒了药粉,扰了圣驾,奴婢该死,求皇上恕罪。”宫女连连叩头,她们二人才在甘露殿当值不久,竟然犯下这样的错。
      “你二人入甘露殿当值,应知嫔妃侍寝的规矩,却明知故犯,纵容贺氏犯错。杖责二十。”
      “谢陛下恩典……”内侍闻言,便拖了两个宫女下去,依言惩处。
      贺氏眼见,知自己抵赖不过,连忙跪行至陛下身前认错,“陛下,臣妾并非蓄意争宠,只是……臣妾只是想着能早些为皇上诞育龙裔,所以药中并无对龙体不利之物。臣妾……臣妾是一时糊涂,还请陛下恕罪……”
      “后宫中人,无人敢用此法。你倒大胆,不知安分守己,不知天高地厚。赐死。”
      贺氏断然没有想到陛下因此事赐死于她,顿时吓得颤抖起来,连忙扯着陛下的衣角哭求起来。陛下毫不理睬,她又转向韦贵妃、淑妃、阴妃处哭诉。“众位娘娘,臣妾的确是一时糊涂,但总算于龙体无害。求娘娘能救救臣妾,救救臣妾啊……”
      几位娘娘交换了一下目光,面上几许无奈之色,看样子是要一同保下贺氏的性命。倒是韦贵妃先向陛下一跪,一众嫔妃也随着起身跪在地上。韦贵妃道,“陛下,贺才人的确荒谬糊涂,违背宫规,有伤圣躬。但她本非恶意,无非是想早些为陛下诞育龙裔,急切起来难免犯错,还求陛下饶她不死。”
      “求陛下开恩。”我随一众嫔妃跪伏于地,向陛下叩首请求。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陛下龙颜大怒地处置后宫之事,心中不免多了几分害怕。殿中空气凝滞地令人窒息。嫔妃宫人皆跪,只陛下一人高高地站在殿堂之上,无比的威严。我第一次亲眼见他把生杀大权握在手中,他一念之间,就能决定一个人的生死命运。
      “后宫之中以子嗣争宠,朕一向不齿,深以为恨。昔日文德皇后在时,嫔妃都恪守宫规,无一胆敢作乱。如今宫中竟然又出现此事,朕不得不从重处罚,以儆效尤。念你入宫时日尚短,又是初犯,便革去一切名位,贬去掖庭宫为奴,终生不得释出。”
      “臣妾谢陛下隆恩……”陛下总算手下留情,保住贺氏一条性命。她哭着下去,亦不敢再望及陛下一眼,无论如何,此生的皇恩也就到此为止。
      眼见陛下还在气头之上,韦贵妃、淑妃等先起身,对着年轻的妃嫔训诫道,“你们也都听好,以后侍奉陛下务必勤谨,安守宫禁,莫要因着自己的贪婪和私念,自作主张,倒毁了这一切。陛下一向仁德,体恤后宫,能赏你们的,自然会赏。若不赏的,切记莫要强求才是。”
      “是,臣妾谨记陛下教诲。”我们又叩首下去,无人敢出一声,早已被今日的阵仗震慑住。我顿时觉得后背隐隐生凉,从不知道陛下还有如此严厉的一面。我一时懵懂,隐隐又有些奇怪。虽然贺氏的确触犯宫规,但说到底,无非是想有子嗣傍身,亦是人之常情。但此事似乎如同一个莫名的忧患,碰触的人无论轻重,似乎都有可能陷入一个未知的险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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