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李世民陛下之明月贤妃》玄时蘩

35、进秩

　　不知道是不是太子那夜的话也给陛下心中留下了些许刻痕。与韦贵妃、淑妃商议后，陛下从那日选看的良家子中挑选了四名家世、品貌皆为上佳的女子赐入东宫为良娣、良媛，希望这些女子能得太子之心，好行劝导之责。
　　吴王、纪王一早便有自己心仪的女子，各自与母亲说了一说，陛下亦都遂其心愿。魏王前些年都以读书勤学为名未曾再纳新妾，今年却不再婉拒。陛下亦赐入魏王府二女，晋封孺人，以备早有后嗣。
　　听说阴妃也看中一女，想求陛下赐给李祐。谁知那女子出身高门大姓，长在京中，不愿离家去往齐州，还托人入宫求了贵妃百般说项。正当阴妃也为此筹谋之时，李祐却来信说自己无意于此，一句‘女子奸佞，似有可无’，让阴妃也只有摇头的份。
　　后宫之中却未多添补新人。遵照旧例，原本有意选留的御妻有十人之多。但陛下似乎并无兴致，勉强只留了两人，充作宝林。
　　快到岁末的时候，一日，我正在御书房伺候笔墨，听宫中内侍来报，修媛冯氏入冬以来病体违和，用药许久，实在支撑不下去了，怕已到了时候。
　　陛下听了，倒是未曾耽搁，立即前去冯修媛的宫中。我与冯修媛只见过不多几次，知道她自秦王府起就入府服侍。陛下虽宠爱无多，但仍然厚待，她并无子女，但依然位列九嫔。
　　陛下赶过去的时候，冯修媛已然是弥留之际。她不得宠，深居简出，到了最后，身边竟只有阴妃一人频频看顾。见陛下过来，阴妃连忙把宫女们都带了出去，好让修媛能和陛下最后再说些体己话。
　　我候在珠帘之外，看冯修媛面容苍白，却是精心装扮，她想体面的离开。我看她帖着鹅黄，又画罥烟眉，知道这是武德年间时兴的妆容。我心中一点点酸楚，她十五岁入秦王府，今年才三十一岁。
　　陛下坐在她的窗前，执起她的手，“璨儿，朕来了。你怎么病得这么重，竟也不派人早些告诉朕。朕好多来看你。”
　　冯修媛眼角含泪，轻声地说道，“陛……下……臣妾要走了。臣妾谢陛下多年的照顾……臣妾并未有过什么功劳，也未留下一子半女。陛下却始终没有抛下臣妾，还让臣妾位在修媛，安享荣华。臣妾……臣妾总觉得对不住陛下，可这么多年，却也没做过什么。如今，也还是陛下陪着臣妾离开的，臣妾是值得的。”
　　“璨儿，别这样说。朕知道你的心意。是朕不好，这些年朕没有好好的关心过你，但你却从不怨朕，一直温良贤淑……如今，上天却也不再给朕机会了。璨儿，你可还有什么愿望，告诉朕……朕都满足你。”陛下不自觉地贴近了她，只因他能感觉到，她的气息越来越弱。
　　再没有什么声响了。她只能费力地摇头，嘴唇轻轻地翕合着。陛下知道她已经去了，将她的手放回衾褥，久久凝视着她的脸庞……宫人们跪地伏哭，那啜泣之声终于似乎打破了这座宫殿平日的幽静。后宫举丧仪，以礼入葬，陪葬昭陵。
　　我亦着素服，看陛下面上亦有惋惜之色，知他今日的心事事关嫔妃，一时也不知如何劝抚。好在案上摆着酒，眼见陛下杯中已空，连忙为他斟满。
　　冯修媛从未做过宠妃，只是后宫有着品阶的寻常女子。她从不争宠，亦无甚特别，如今宛若青烟一般地离去，平静地好像一件后宫琐事的消失。
　　“璨儿一生本分，从未惹过麻烦，从不怨天尤人”，陛下仰头喝下一杯。
　　“修媛能得陛下追怀，想来也能安心。”我一面轻声回话，一面在心中感慨，后宫御妻数百，能得恩宠者少之又少，如冯修媛的一生，也许才是后宫平常。这是君王的情意，也是仁慈。
　　“若不是她不在了，朕也许从来都不曾想到这些。她跟着朕一辈子，朕能给的，到头来无非是些身外之物。她却从未埋怨过，临了都还在谢朕。”
　　“这是修媛对陛下表达心意的方式吧。只是无论有情无情，情有多深，对后宫女子而言，都需要更多的坚毅和隐忍吧。臣妾能体会到。好在陛下仁善，能体谅出身为嫔妃的不易，有这一句慨叹，已是福气。”
　　“越是如此，朕越是觉得亏欠着她，也亏欠着你们。”陛下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哎，不说了。这快到年节，后宫照例又要赏赐。朕就再多增些，也算弥补一二。”陛下在赏赐上总是尽可能地厚重，这便是他恩泽后宫的方式，赏赐到了，他的心也就到了，似乎对谁都好，但似乎也都是寻常。
　　“陛下一向厚待嫔妃，后宫上下都念及陛下的恩典。”我明白他的做法，无论这是不是仍有遗憾，也先要谢过君恩。
　　“那日，韦贵妃与朕商议，如今妃位已满，九嫔之中还有修媛、充容、充媛三者空缺，婕妤、美人、才人也都不足，要晋一晋嫔妃们的品秩。”
　　“陛下施惠后宫，这当然好。大家素来和睦，彼此都能宽容，臣妾知道，这都是陛下晋封大多出自公允，鲜有偏私的功劳。”
　　陛下听了，点头不语。我也明白，所谓公允，其实只是自长孙皇后故去，后宫于陛下而言似乎只为礼体，与朝中层层官署别无二致。哪个位置缺了，便寻了合适人的补上。何况这些年，宫中不曾诞育过一个皇子公主，嫔妃升迁所看的也只有资历。
　　“惠儿，趁这一次，朕晋你为修媛可好？”陛下握着我的手，眼中荡漾起一些酒意。
　　我听了，便毫不犹豫地连连推辞，“陛下不可。臣妾才刚封婕妤不久，资历尚浅，再晋封修媛实在不妥。再说……臣妾有幸能常伴陛下身边，已是莫大的殊荣，不敢求再多。陛下的封赏是难得的眷顾，何不趁此机会多多加封那些服侍陛下已久，贤良淑德的嫔妃呢。”
　　陛下点了点头，眼里透出赞许，“这些日子，朕的惠儿的确长大了，成熟了。你能这么懂事，倒让朕觉得心里一阵轻松了。”
　　“陛下可是已有人选，却又怕臣妾心中介意吗？”我渐渐咀嚼出陛下的意思，方才反应了过来。
　　“惠儿果然聪明，一下子便看到朕的心里去了。朕本想晋金婕妤为修媛。她入宫也有些年头了，早年因为生了金山公主封为婕妤，可惜公主早丧，她也多年没升过位份了。”
　　我听了，心头一酸，起身伏在陛下的膝上，“陛下，莫不说金姐姐是良善贤惠之人，晋封九嫔自然是理所应当，单说臣妾也是陛下的嫔妃，又怎么敢置喙陛下的晋封之事呢。陛下只管权衡就是，无论是谁，臣妾都会为姐姐们感到高兴的。”
　　陛下抚着我的发髻，“惠儿，朕怕你会难过嘛。平日里好端端的，若是朕平白就去封了别人，你嘴上不说，背后肯定会掉眼泪的。”
　　听着他宠溺的声音，我又不自觉地向他贴近，“陛下实在是太宠着惠儿了，这样的事竟还能如此考虑着臣妾的感受。其实，自修媛姐姐故去，也让臣妾想了许多。”
　　“哦？说来听听。”
　　“臣妾觉得幸运，但又不知道这幸运是不是那样真切。或者，会不会长久。也许，如修媛姐姐一样，安守宫禁，只在心中念陛下一生，才是真实的。而如今臣妾却能常伴君侧，这是不是一个梦境？臣妾不想醒来，却也许不得不在某一刻睁开眼睛，才能看清真实的世界。”
　　陛下听了，倒是满眼怜惜起来。“惠儿，你怎么这么想。原本没有情分，朕就算封赏她们，也不妨碍你是朕心中最重要的女子啊。这一切当然是真的。现在，将来，都会是真的。诶，是不是因为最近有新人进宫，朕冷落你了，让你触景生情？”
　　“不……没有。臣妾只是今天才懂，哎，其实一直都是这个道理。宫中的梦与醒，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无论如何，臣妾都要好好地守护陛下，侍奉陛下……只是，臣妾也会怕，会怕这样一来，便和他人并无不同了。”
　　“傻丫头。”陛下听了，顺手刮了刮我的鼻子，“怎么会没有不同呢？不看别的，就看看朕为了你，一年里只选了两人，不过只是为了堵住那些谏官的嘴而已。对不对？所以，你虽然懂事，但不要胡思乱想。放宽心胸，好好地待在朕身边。想要什么，什么时候想来看朕，都随你。朕除了国事脱不开身，什么时候会不要你陪？”
　　“陛下……”我看着他一向严肃威仪的脸，有多少人惧怕？竟然也会这般细心地哄我。我不禁扑哧一笑，蹭在他身上腻歪起来，“臣妾都听陛下的！”
　　我话音刚落，王德便小心地入殿回禀陛下。原来今日是腊月二十三，照例轮到八十一御妻侍寝，来问陛下的意思。尤其是新入宫的曹氏、贺氏，她们若不能得圣心，也许侍寝一生也只此一次。
　　“冯修媛新丧，朕无意于新人。今日便罢了吧。”陛下扶起我，懒懒地说道。
　　“陛下……”我拦住王德，轻声相劝，“今日陛下和臣妾所谈的都是后宫中事，感念命运，不免心中酸疼。臣妾平日总被陛下宠爱，也许臣妾亦应提醒陛下，多多怜惜宫中其它姐妹……”
　　陛下看我眼中的真诚，明白我的忧虑，便点了点头，“难为你了”。又转身吩咐王德道，“就让曹氏来吧。”王德果然递给我一个赞许的目光，利索地转身下去传召。
　　“朕明白你的意思。其实，你也无须想着这些，反而在跟着朕的时候总提此事，没得倒和紧箍咒一般。侍寝之制自有旧例，你若仔细算算，朕也不轻易违拗，对不对？至于平时你时常陪伴朕，伺候笔墨，是因为你还是朕的女官嘛。当着差事，又那么辛苦，就更不必因此而不安了。”
　　我听了，心中感念陛下待我之情。“嗯。臣妾明白。陛下如此体贴惠儿，惠儿早已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更舍不得陛下了。”我一面说着，一面赖在他身上，迟迟都不想起来。
　　陛下又抚着我，笑着说道，“去吧。刚才你不是还那么大度地推朕走，怎么现在舍不得了？既然如此，那不如朕给你找些事做。今夜你就将魏晋以来描写寝夜的乐府都择抄了出来，明天给朕看看。这足够你做一个晚上，便不用胡思乱想了，好不好？。
　　我笑了，忙推着陛下起身，“陛下可真有一套。臣妾领旨！这就回延嘉殿中细细抄录，这回只怕连想念陛下都不得分心了。”
　　“去吧。”陛下笑着，用目光遣我离去。
　　“诶，陛下，若是刚才臣妾一口答应了晋位修媛的事。陛下要怎么办？”我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什么，便好奇地回头一问。
　　陛下冲着我道，“答应了也好。修媛位居二品，便能着赭红色，戴上那天你喜欢的那只鎏金百合雀鸟样子的凤钗了，省得朕还得给你留着，现在想看也看不到！”
　　“陛下……”我一下子不好意思起来，带着羞涩的笑意连忙告退。我念及陛下对我格外的宠爱，似乎已经远远超过普通嫔妃之上。他贵为天子，却仍在意，或是愿意理解我心中的小小丘壑，又极为大度地帮我打开心门，带我看到种种不一样的风景。
　　这些日子，我的确更加明白了后宫真正的样貌——平淡、衰荣甚至煎熬，我却并不害怕。并非是因为我的乐观或者悲观，而是如果我有一天容色衰减，才情将枯，或是不能延续陛下恩宠的时候，我仍然满足、无悔，只因我曾经有过，那已然是我生命中最绚烂的颜色。
　　贞观十五年元日，陛下敕令封赏后宫。晋金婕妤为修媛，萧依依为婕妤，曹氏为美人，数位入宫八年以上的采女、御女、宝林皆有擢升。才人以下仍有厚赏，四妃、昭仪、昭容、修仪等增添一倍，年礼更是别出心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