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李世民陛下之明月贤妃》玄时蘩

126、终绝（一）

　　我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不在含风殿里，也不在翠微宫中，而在一驾飞奔的马车上。
　　我并未身着白衣，身边的锦墨也是如常打扮。难道，陛下驾崩只是一场梦？
　　我一下子拉住锦墨的手，大声地问道：“陛下呢……他没有走，对不对？我只是做了个梦，对不对？”
　　锦墨叹息着，顺势在车中一跪：“充容……陛下已经驾崩了，是前日的事。”
　　“那，你们为何不身着白衣？也不曾为我换上孝服呢？”我惊讶不已。那日，我清楚地记得陛下在我怀中崩逝，我恸哭不止，此后，便也浑然不知还发生过什么。
　　锦墨见我恍惚，也是心痛，轻声道：“充容。长孙大人和太子商议，秘不发丧，待太子扶陛下的灵柩回到长安后，才会将遗诏颁行天下。所以，翠微宫戒严数日，任何人不准随意出入。”
　　“那我们现在在哪儿？”
　　“在回长安的路上。”她叹道：“陛下驾崩当日，充容痛哭不止，哀伤过度，昏迷了两日。太子下令，翠微宫留守的先帝嫔妃须得先行一步返回长安。可充容迟迟未醒，奴婢也是无法，只好抬着你上了车辇。”
　　说到这儿，她双手合十：“谢天谢地，充容终于醒了。”
　　她一声“先帝”，让我全然醒了过来。我的陛下，他已不在人世了。我不禁泪如雨下，想着想着，又一次近乎失声痛哭……
　　锦墨知她劝不住我，原本默默地为我递来巾帕。见我如此，她忽然紧咬嘴唇，说道：“充容，太子和长孙大人传令，未发丧前，不得见哭声，以免走漏消息。”
　　我点了点头，掀起车帘。看那长长的队伍，逡巡向前，而这一众嫔妃的车马，被御林军重重戍守。那在最前面的銮驾仍如往常一般富丽堂皇，可谁人能知，其间已是灵柩……
　　我忽然懂了，自陛下驾崩的一刻起，于太子，于长孙无忌，或对于更多人而言，陛下和他的王朝已成往事。他们如今为陛下所做的，是任何后继之君和顾命大臣应然所做的，是孝道、是礼体，是容易过去的事，也是容易再开新篇的事。
　　可我呢？我的陛下，我的夫君，我一生所系、所爱之人，便从此真的弃我而去。这并非是多么深的痛哭可解，也并非任何劝慰能让我好些。谁能知晓，我有多么念着那身边的亲近之人，我的陛下……
　　傍晚，车马回宫。我仍回延嘉殿暂居，汀若和青玉她们，也回掖庭住处。后宫增添了内侍分守各宫各处，不许随意走动。
　　第二日，太子于太极殿为陛下发丧，宣遗诏。太子遵遗诏，于灵柩前即位，受众朝臣叩拜。
　　宫中举国丧，无处不同悲。一代明君的逝去，无论备受恩遇发自真情，还是偶有恩德感今忆昔，哀哀之泣，从未停歇。
　　嫔妃于两仪殿为陛下守灵，灯火通明，彻夜香火，久久不息。贵妃年高病弱，便由燕妃与郑贤妃领着一众嫔妃举哀。
　　我早已换上孝衣，周身素白，日夜跪于灵柩之前。每每想到陛下昔日的温厚威仪、还有平日的相守相伴，便是痛彻心扉的一哭……
　　虽说嫔妃的眼泪也是此起彼伏，可如我这般无论如何难掩悲恸的，也并不多。燕妃已劝我几次，又在我泣不成声，一次次昏厥之时，命人扶我去后殿歇息。可我再次醒来，便忍不住又到陛下灵前守着，自己也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泪。
　　我听到嫔妃们亦在我背后悄悄耳语。
　　“受了先帝几日宠，就这么难过？想要做给谁看？”
　　“就是……好像就数她与先帝感情深厚一样，不过到头也只是个充容罢了。”
　　“听说先帝也没给她半点额外的恩典，可见也不是真心宠爱，她至于如此吗？”
　　我偶尔听到几声，难以想象她们为何会在此时还如此刻薄？也许陛下于她们而言，不过是一个伺候过的君主，便是一丝真情也不须付。
　　我也知道，至此以后，宫中再也没有人会像陛下那样护我，而我能在宫中有着十年静日，全是陛下为我撑起的一片天空。想到这儿，我只能不住的流泪……又是痛哭。
　　太子，不，新君，日日几次前来两仪殿敬香叩拜。嫔妃们于两侧跪伏于地，泣声乍起，一同举哀。
　　我跪于其中，见他的脚步掠过我的眼前。那日后，我再也没有单独同他说话。守灵孝道，稳定朝局，他的担子不轻，更无闲暇顾及其它。
　　几日里，他连发数道旨意，处处承先帝之志，谨遵遗诏，又来往承应各国各部使节的悼念礼节。再加上连日不曾清洗，他面容憔悴，疲惫不堪。
　　他每每祭拜，总是泪水纵横，悲痛尤甚，须得人小心搀扶，否则久久不起。何况，他的哭声最能勾起这宫中沉重的眼泪。
　　他仁孝至善，怀念父亲，可这跪满一宫的嫔妃呢？她们在新君面前的悲泣，几分是为先帝一哭，又有几分是在哭伤自己的命运？
　　若能用这哭声求得新君的一丝怜悯，一纸赦书，也许就能获得新生……
　　可这终究不能等到。
　　第七日，祭礼毕。新的内廷总管，于后宫宣旨：“遵大行皇帝遗诏，处置嫔妃宫人。后宫嫔御，凡有册封而无子者，无论有无侍寝，即日起入感业寺为尼。含风殿、两仪殿、甘露殿近侍宫人皆同此例。其余宫人，除入昭陵侍奉陵寝者外，皆于掖庭苦役。钦此。”
　　旨意一出，更是哀声四起，这是真正的绝望。那撕心裂肺的哭喊、胆怯失神的啜泣，弥漫着，传染着……
　　有人只身撞向廊柱，说要为先帝殉葬。可到了此时，分明并非心诚，而是抗旨不遵。
　　有人本能地想要逃跑，可这宫城紧锁，又能跑到哪去？
　　还有嫔妃想要自残，可内侍已然换了一副脸孔，将她们粗暴地捆上，只说这宫里即将迎接新君的贵人们，哪能让她们弄污了地方……
　　这挣扎终归无用。嫔妃们百般受辱，千般不愿，最终却不得不一个一个走出宫门。顺从旨意，她们别无选择，是此生奉于皇家的使命，也能因此而保全亲族。可未来不管如何，也无人会再想起她们。
　　不，是我们。
　　按照常礼，九嫔以上，可至先帝安葬于昭陵之日，祭拜过后，再行离宫。婕妤以下无此殊荣，只在今日明日便走。
　　我那天已知是这样的结果，倒是比初听遗诏的嫔妃淡然得多。我静静地跪着，为这绝望的挣扎而痛心疾首，但却思绪全无，一身空洞，准备接受自己的命运。
　　延嘉殿也要清空了出来，预备新君选纳新妃时所居。这是最后一夜。
　　锦墨替我收拾旧物，她一直流泪。我呆呆地看着她，示意她不必这般伤情，只快些收拾便好。
　　我将从前先帝所赐之物，留了不少给锦墨，连那支金步摇，我也留给了她。
　　锦墨自然不肯，哽咽道：“充容，此物如此贵重，是陛下……呃不，是先帝，特意给你的，奴婢不能要……”
　　我全然失神，头脑空空，只能尽力安慰她：“你拿去吧，我以后再用不着了。”
　　“充容，好歹留着才是，做个念想，也是好的……”
　　我苦叹：“这些日子须着素服，不戴珠饰。日后削发为尼，哪有它的用处？何苦留着，凭添牵绊。你此去掖庭，辛苦不说，总得有些银钱傍身的。”
　　“充容！奴婢不愿去。奴婢愿去感业寺中陪你……”她向我一跪，流着泪说道。如今我身边只有她常伴，这些时日也颇有感情。
　　“锦墨……你又何必如此？新君仁慈，掖庭终归有大赦的一天，你还有出宫的可能。人间烟火，安好从容，有一日便算一日。”我一面说着，一面也是流泪。
　　“充容……奴婢就是不懂。先帝生前待充容那样好，为何也不开恩，让充容留在宫里，总比去感业寺强上许多。”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便拉住她的手，替她掖好有些散乱的鬓发：“你不必懂。只当这是旨意罢了。先帝也有先帝的无奈，他既如此安排，自有道理。你去掖庭之后，切勿多想。小心做事，方能落得平安。”
　　“可充容……你日后可怎么办呢？”她不由地哭了起来，伏在我的膝上。
　　“这满宫嫔妃都去，我又有什么不能？不必担心的。”我叹道。
　　“可她们，何尝对陛下有情？”锦墨直起身来，眼睛盯着我看。
　　我的眼泪又崩溃而出。锦墨啊锦墨，你莫要再追问了可好？我经受不起这一问……让我越发痛彻心扉。我从来就不曾止住啊，这悠长不绝的情，这深沉又延绵的爱……
　　我定了定神，不曾回答，却对她说：“锦墨，明日一别，怕是此生难再相见。你也照顾好自己……我也只有这些银钱能留给你，勿要推辞了。”
　　“充容……”她的泪水也已决堤，与我万分难舍。而这般场景，如今宫中到处可见，我竟无法分辨何处最悲……
　　“去吧。我累了，想要一个人静一静。”我轻声地吩咐她，看她离去。
　　延嘉殿的灯火逐渐暗了下来。我看着这宫中陈设，锦帐、妆奁、宫灯、铜镜，一事一物，皆是陛下所赐。十年，这里承载了我和陛下的许多时光，这竟是最后一夜。
　　我走到窗前，遥望甘露殿那同样幽暗的灯火，想着那些年，我便是这样遥望，不停地遥望、等待，然后欣喜，又期待地向他走去。
　　我也曾有过幸福。被他宠爱，被他娇惯，被他紧紧地揽入宽厚的怀中。而我，只因遇见了他，他的存在，他的改变，他的点石成金，我才能够成为今日的我。
　　可如今，那殿中灯火，竟不再为他而明。在他身边那挥之不去的日夜，他的身影，他的温情，竟成一场难寻的空梦。我已全然忘怀什么坎坷，或是委屈，只记得最美的我，与同样深情而真挚的陛下，仍然温暖如初。
　　都说烟花最美，一瞬终结。荷花高洁，守红而死。而我们呢，我的陛下！你说过，死生一处，你说过你的心愿亦是如此……如果我曾错怨，那如今我应该明白这并非别的，而是这份情的崇高……
　　也因为如此，我不能忍住我的悲哭，不能忍住这排山倒海的思念，比我的身体和生命还重……
　　而你呢，我的陛下！你还未去昭陵安息，你的灵魂一定还在这宫中，没有走远。此时，你是不是也与我一样孤苦？思念心中的惠儿，想要拥我入怀，想要与我共度，哪怕一分一秒。
　　我的陛下，今夜，你能否回来，再与我相聚？你可知道，惠儿是多么多么思念你。甚至，如今我才知自己要比想象中还要爱重于你，需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