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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丹药(中) ...

  •   初秋,陛下自玉华宫返回长安。才刚回宫不久,便遣人前去察看在宫城西边兴修的仙观。听闻炉鼎高一丈,仙观中遍布名贵矿石与药材,那罗尔娑婆寐于中捣炼,有模有样,只是丹药炼成尚需时日。
      那日之后,我又试着几次向陛下进言,可陛下不听。我又求于太子。太子早年为避纷争,曾常在终南山中寻道。对于此事,他倒不似我这般在意。虽说不信长生不老,只看丹药也能治病一事,他也不那么反感。
      我悄悄问过御医。御医不好多言,只长叹一声:“医者无边,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也说不定。”
      我坚持再问:“可这并非是‘医’,而是旁门左道。只怕陛下深陷进去。若只是无用倒罢了,万一金石太猛伤身,该如何是好呢?”
      御医仍是长叹,摇了摇头,“充容遍观史书,应知有多少英明帝王,终究也逃不过这一步……臣等无能,更不好从旁劝阻。”
      “那御医难道就眼看陛下误入歧途吗?”
      “这……此事陛下笃信,我们做臣子的,又怎敢多言呢?且待到丹药炼成后再说吧。”
      他说的没错,若帝王迷信丹药,大开杀戒的也不在少数。身为御医,本就走在悬崖之上,实在不需犯险。
      可这等待丹药的日子,也不那么好过。陛下不知从哪里生出些孤注一掷的意思,对御医送来调养的补药总是嗤之以鼻。
      我好言相劝,太子也知陛下不能太过执迷,倒也从旁劝说。陛下总算不曾停服御医所开的良药。可苦涩滋味日日在喉,他也几乎没有顺心意的时候。
      今年仍有数十新人入宫,都是精心挑选的女子,以备陛下垂青。大抵是陛下身子总也不适的缘故,召幸不如从前多。我虽时常服侍陛下,却也记不起上一次侍寝是在什么时候。
      此事在宫闱之中也是难言。毕竟千百嫔妃只待陛下一人,他若龙体康健还好,如今垂老多病,自是力不从心。回宫后虽仍有妃嫔意邀圣宠,但大多也只能歌舞、马球,怄陛下一笑。
      御医自然有责为陛下调理此事。可他一向严谨,十分克制,但也不得不适当用药,助陛下御女。只是这样一来,后宫只能多选新人伺候,让陛下既能得其乐,也好省些体力。
      眼见这些如花似玉的女子入宫,我也不禁在心里哀叹。一朝一夕过后,陛下大多丢在脑后,记都记不起来,何谈前程恩宠?
      而她们的眉间并无喜色,难道早已自知此时入宫意味着什么?我正在胡思乱想,太子从我身后走过,“姐姐可是看着这些女子入宫,心有不忍?”
      我一回头,微微欠身行礼。“不敢。我只是……”
      太子不等我说完,负手一叹:“所以,此番入选的都非勋贵臣僚之女,大多出身寒微。”
      “我懂了。是陛下的意思。于道理而言自是十分妥帖。我也只是慨叹一二,还望殿下勿要多心。”
      原来此事早也在陛下的考量之中了。此时再纳朝臣之女,未来处置之时总有顾虑麻烦,不如选些贫寒美色,再不必多为她们怜悯。
      “姐姐……”太子急着叹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想想,高祖为太上皇之时,后宫选过多少新人?父皇总要好上许多了。”
      “那她们如今何在呢?”我脱口而出,又觉得不妥,连忙低下了头。
      “姐姐!”太子轻轻摇头,示意我勿要再说下去。“总之,你勿要因此怨怪父皇才好,我是怕你……哎!”
      他仍然不曾明说,但我知道,只要我身为嫔妃一日,哪怕陛下已卧病不起,我的命运,整个后宫的命运,都是由着陛下来主宰的。
      我会意,不再多言。忽然一阵清风吹过,我与太子的脸庞一同映入海池的秋水。他向前一步,细看水中形容,“姐姐,你我本是同年,可如今再看你,却真的不同于从前了。”
      我点了点头,“是啊。你也成熟许多了,不再是当年一起玩闹的俊逸少年。”
      见他似有愁容遮掩,我连忙轻笑道:“服侍陛下总是熬夜,又得事事留心,容颜怎还能得保养呢。我都不难过,你又何必伤怀。”
      他苦笑一声,“辛苦姐姐了,无论如何,姐姐都要保重自己。”话音刚落,忽见不远处王玄策带着那罗尔娑婆寐,正向甘露殿走去。
      “可是丹药已经炼成了?”我问着太子。
      “昨日我去时,听说那长生丹药暗合天地时气,常药可日服,灵药分四季,于秋分之时再服,今日天师怕是来送常药的。”
      “这药……可请御医看过吗?大抵都是些什么?我怕……”
      “御医自会查验,姐姐勿要忧心。”
      “殿下……你也信这丹药能治愈陛下的病吗?”
      “总归一试吧。万一能有奇迹呢……”
      “可……”
      “姐姐!后宫你虽独宠,可也不能总逆着父皇的意思,还是要处处小心啊……”他不再与我多说此事,看样子十分果决。
      我暗自叹息,也知太子的话没错。毕竟,陛下龙体如何诊治,如何服药,从来就不是我的事,甚至……我其实最是言轻,一不留神,还会惹出别的麻烦。
      我满心无奈,一路走回延嘉殿,看着眼前这一片渐渐深了的秋。金黄的叶子从树木顶端静静地飘落,疏枝上覆着清霜。近处永巷寂寥,而远处正摇曳着一片傲立风中的菊……
      来迎我的是锦墨。“充容怎么去了这么久,天气凉了,快披件外衣吧。”
      锦墨上前为我系上带子,我才随她一同进屋,问道:“青玉呢,怎么不见?”
      她为我倒了杯茶,退后两步,侍立一旁回话。“充容忘了。充容吩咐青玉姐姐,过了未时,便将熬好的含桃羹送到甘露殿去。充容没见到她?”
      “我倒忘了。不错,今日有新入宫的嫔妃陪伴陛下午膳,我没有多留,只在海池那边走了走便回来。”想到申时末刻,我还得去伺候笔墨,现下满心疲累,便不再说话,歪在榻上歇息起来。
      我再到甘露殿时已见几分夕阳的颜色。殿外守着不少宫人侍从,个个屏气凝声。王德也在门口,见我前来,连忙迎了上来,“充容先且回吧……”
      “怎么了?可是有事?”我向殿中望去,只见殿门半闭,帷帐遮掩,不禁觉得蹊跷。
      “这……”王德一脸难色,欲言又止。我便又问:“刚才我见天师来过,是向陛下进献了长生丹药?陛下可服过了?”
      王德点了点头:“天师刚把那药奉给陛下,陛下便服下了。说觉得精神好得很,是从未有过的舒畅。”
      “既如此,是好事。你们为何都守在殿外呢?”我不解地问道。
      “这……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陛下服药不久,便有意召幸嫔妃。这不,宫人们就都出来了。”王德见我追问,只得告诉我原委。
      我一听是这样,自然不好再问。虽然白日里召幸嫔妃有些不妥,但如今宫中谁还敢说些什么呢。
      想到这儿,我便准备离去,忽然想起青玉一直不见,便又问着王德:“王内侍可曾见过我宫中的青玉?刚才遣了她来送含桃羹,还未回呢。”
      “充容……”王德有些不好意思,向我凑近了些,“眼下陛下召幸的,就是她了……”
      “青玉?”我瞪大了眼睛,不禁一问:“这是怎么回事?”
      “怕是陛下服了药,情急了些,传召嫔妃已然来不及了,谁料青玉正好进殿为陛下送东西。这青玉也是有些姿色的,这不,就……”
      我眼前一黑,青玉!青玉!是陛下勉强了你吗?还是你原本也有此意,趁着今日的机会?
      我当然无法去查证什么,也毫无这个必要。但这种震惊与难过,却迟迟挥之不去……
      王德见状,在一旁劝我,“充容,这宫中的女子,嫔妃也好,宫女也罢,哪个不是伺候陛下的?你不必太过在意。”
      隔了片刻,他见我两眼无神,便又说道:“不管怎的,毕竟圣宠难得。青玉姑娘怕也是有这个盼的。充容切不可因小失大,乱了方寸啊。”
      我向王德道了声谢,只觉昏昏沉沉,一路走着回宫。我痛惜青玉的糊涂,也埋怨陛下这般把持不住。宠幸宫女虽属寻常,可如今的陛下……又何须误了她。罢了,不是青玉也会有别人,不是还有那么多新人在等吗?
      我一下子明白了,那丹药,如何能根治风疾?怕是原本就只这个作用,让陛下精神矍铄,永葆威势,宛若当年……
      深夜子时,陛下果真又召一新人侍寝。青玉回来,发髻凌乱,一直低声啜泣。陛下不曾给她什么册封,只做侍寝宫婢。
      我本就心痛得厉害,见她神色凄凉,便忍不住问道:“青玉,你有几分伶俐,可一向也有此意吗?”
      青玉向我一跪,“充容……奴婢多年悄悄敬慕陛下不假。若早些,奴婢肯定觉得这是天赐的福气……”
      她身子还疼,根本跪立不住,我忙命锦墨扶她,却隐隐可见襦裙上透出的血色。陛下本就动作不轻,又加上那丹药的效用,她恐怕受了不少罪。
      “求充容恕奴婢死罪……可如今,陛下久病,宫中人心惶惶,奴婢是不情愿的!今日,奴婢是实在挣扎不过,也不敢违抗,但绝非有心……”
      我也听得呆住,满心怆然。我会埋怨自己为何偏偏让青玉独自去了甘露殿,我也想去怨恨陛下,可我竟不知从该何处怨恨而起。
      更叹青玉曾经的痴想和如今的明白都为时已晚,叹后宫总是有这样多审时度势的思量与伤人肺腑的取舍,叹费尽心机或是避之不及的搏求恩宠都只因一人今不如昔……
      我一面替青玉拭泪,一面任自己的眼泪在脸颊不住地流淌。我轻声地对她说:“有心也罢,无意也罢。你既侍了寝,就是后宫嫔御。我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过些日子求陛下的恩典给你封些品级。日后,就要靠你自己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6章 丹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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