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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丹药(下) ...

  •   接连数日,陛下服食那罗尔娑婆寐所献之常药,仿佛真的好了许多。白日里不仅精神尚好,夜晚也能日日召幸嫔妃。
      宫中侍寝已许久不按旧例,如今竟又重新轮序起来。许多久不承宠的嫔妃,也有幸得承雨露。只因如今嫔妃、宫人过万,且陛下又偏爱宠幸年轻女子,召幸旧人反到成了新鲜。
      我冷眼看着一切,心中焦急。明知那药无非是再夺陛下身体之精华,却不知从何处才能劝谏,求陛下莫要再为那丹药所迷。
      我再问御医,这常药究竟如何。御医低声道:“这丹药为何物,臣知道,甚至连充容都知道,难道陛下能不知吗?”
      我听了震惊万分。“御医的意思,是陛下明知此物有伤龙体,仍然不停地服用?而你明知此药有害,也不会去阻止陛下吗?”
      御医仍是苦笑:“若不进此药,让陛下觉得一下子受用,怎会让陛下相信日后那所谓的‘长生丹药’灵验无比呢?再说,这药……哎,毕竟能让陛下愉悦,自然舍不下的。”
      “可这药虚耗体力,对寻常人尚且不利,何况如今上了年纪的陛下?”
      “臣只能说,臣已经一直尽力在为陛下保养了……”御医不再多言,拂袖离去。我感到一阵眩晕,一时迷茫,全然不知自己将要如何去做。
      可一种冥冥之中的力量告诉我,我必须要凭借一己之力点醒陛下,哪怕自己从此失宠……我忽然暗叹,失宠?若陛下的身子因此药所伤,难道,我的未来,还能比失宠更好吗?
      我怀着心事回到宫中,只见锦墨一人。青玉已按例搬去掖庭,我不禁觉得有些冷清。一夜孤独,只一盏寒灯,照着我不能逃开,又不得不面对的一切。
      一个法子忽然涌向我的心头。那一瞬间我几乎是腾地坐起,却又蓦然跌坐下来。
      究竟,要与不要?也许,只有这样不顾一切,他才能醒,我才能安心。也许,我也因此而为自己铺设下一条不归路。也许,我不该犹疑,至少扪心自问,我心无他物,从无计较,只为了他……
      我正不得安眠,甘露殿却传来召我侍寝的消息。我心意烦乱,但也只能起身更衣梳洗,心中知道,若陛下夜半后传召,定时前面的新人伺候不周。
      甘露殿的灯火已有些昏暗。青玉的事虽令我难过,却也不敢在陛下面前表露出来。不知怎的,如今的陛下时常令我觉得有些陌生,甚至有着隐隐的恐惧。
      “拜见陛下。”我向陛下行礼,看他半披衣衫,等在御榻之上。
      “来了?过来吧。”陛下倒还温和,只是不曾像往日一样关切而亲密。我也并未多言其它,保持着微笑,按着规矩爬上御榻。
      我知陛下的意思,不过是一次普通的侍寝,并非要有太多缠绵。我顺从地躺下,任他扯下我的衣衫。的确,我亦从未体验过这种风暴一般的强劲,与持久。从我被他一举抛入迷乱的境地,直到我渗出虚汗,筋疲力尽,所有的逢迎破绽百出,他才终于得以倾泻。
      我松了一口气,又花了些时间伺候他入睡。看他虽然疲累,但的确有种不可言说的满足。也许,这对男人而言,太重要了。这意味着勃兴,意味着活力,也许,这就是所谓的长生,永生和不老。从这个角度来说,他得到了。那么天师也许没有错,错的是我。
      我依偎在他的身边,一面抚慰着自己的疲惫,一面想起初次侍寝的时候。他仍然霸道,但会照顾我的感觉。他比今日还要强大,但却仍能给我留下几许回味的空间。而这是属于女子的,求一种体贴,找到他内心的柔软,不断地孕育、放大,甚至幻想,便是夫君之爱。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我也曾得到过。
      晨起。我与宫人一同服侍陛下更衣,他精神尚好,面带笑意,不时与我说话。用过早膳,眼见宫人尽退,我见时机成熟,便给陛下递去茶盏,轻声道:“陛下……”
      “怎么,可是有事?”
      “臣妾……臣妾想求陛下一个恩典,不知当不当说。”
      “哦?”陛下斜起眼眉看我,“惠儿,若朕没有记错的话。你入侍多年,好像从来没有向朕求过什么,你且说来听听。”
      我跪下身来,暗自深吸一口气,才道:“陛下近日服了中天竺天师炼就的丹药,身体康健,臣妾见了高兴。臣妾蒙陛下恩宠多年,此生别无他愿,唯有能永伴君侧,侍奉陛下终生。可臣妾这些日子总是担心,日后容色衰老,或身体有疾,便不能再陪伴陛下,于是日夜忧心,终不能安。所以,臣妾想求陛下,也赐天师的丹药给臣妾一同服用。虽不敢求与陛下齐福齐寿,但也求能得永康,好一生伺候陛下……”
      陛下听了,竟一下子被那茶呛道,轻轻咳了几下,脱口而出:“这怎么能?”
      “陛下……”我连忙为他轻捶几下,见他的惊讶渐去,才又复跪在他身前。
      “这药女子怎能吃得?”他不曾顾忌,便又急着一说。我听了顿时明白,御医所言不假,陛下对这药为何物心知肚明,只是那重返青春的感觉惹人迷恋,丢不开罢了。
      “若求长生,或能治百病,女子又如何吃不得?”我故意追问一句。
      “这……”陛下一时也反应过来,换了严肃的口吻说道:“此药本是仙方,十分名贵,需多日炼就才得,怎能随意赏赐?”
      “陛下刚才还说,臣妾服侍多年,从未开口讨赏。若陛下能赏赐臣妾一二,不也能见臣妾在陛下心中的地位与旁人不同么?”
      陛下怕是一下子猜到了我的用意,故作威严起来,“惠儿!朕虽一向宠你,可你与朕,毕竟尊卑有别。此药是天师上呈天意,为朕炼就,哪能轻易赐给你?细论起来,这可是以下犯上之罪啊。”
      我知他是用此话强撑面子,内里怕是已经尴尬起来。我仍然作请罪的模样:“陛下,臣妾不曾这样想过,只是想有个能长长久久侍奉陛下的法子,才这般请求的。陛下恕罪!”
      过了一会儿,陛下唤我起身,不住地盯着我细看。过了半晌,方才说话:“这些日子,朕服天竺丹药,风疾之困少了,精神也好得很。每日临朝听政,不觉疲累,夜晚于后宫中,也能乐此不疲。想来人生快意不过如此。且朕仍有分寸,你不必担心。你若嫌朕召你少了,朕隔日就传召你,如何?”
      “陛下……臣妾……”听他这么一说,我倒不好再劝,只能愿他已经体谅到我刚才的一番苦心。
      我伏在他膝头,有些动情地说道:“陛下,臣妾只愿能久久地陪着陛下,侍奉陛下,不在乎一朝一夕,因此不愿陛下辛苦,更不愿竭泽而渔。”
      不知怎的,这短短几句话,却忽然触动了陛下。他抚着我的额发,目光深幽而复杂。
      “惠儿,你的苦心朕了解了。虽说这些日子召幸了不少嫔妃,但你在朕心里是与她们不同的。你想长久地陪朕,朕当然也愿意。也许,倒还可以想些别的法子。别急,让朕好好想想。”
      秋分。那罗尔娑婆寐如约为陛下献上灵药。陛下见了十分欢喜,不曾有什么怀疑,大兴赏赐之后,就要取来服下。正在这时,却见御医与太子一行人匆匆进得殿来。
      御医上前行礼,“陛下且慢。陛下服用之前,能否交予臣察看一番。”
      “哦?有何不妥吗?”陛下停了下来,看着御医。
      “陛下千金贵体,一事一物,都须谨慎。若此药真有不妥,岂不是酿成大祸?”
      “此药乃是灵药,又不同旁的。再说,中天竺来的天师,难道还会害朕不成?”陛下嘴上强硬,但也知御医言之有理。他挥了挥手,让御医上前查验起来。
      御医拿起那深黑色的药丸,左右细查,又捻出些粉末,轻轻点燃,沉入药酒。说来也怪,按着寻常试法,这灵药似乎看不出任何不妥。
      “御医,你查验半天,结果如何啊?”陛下眼见御医也是无状,不悦起来。
      御医自是紧张,又与太子对视一眼。太子面色平静,看来此时不会有什么特别的主张,只将这难题推回到御医手里。
      “陛下,臣……虽暂时未有不妥,但陛下龙体乃国之命脉,连平时饮食都须宫人试过之后方能呈给陛下,何况药物?臣不能不谨慎仔细。”
      “那你便说,还有何法?”陛下有些不耐烦,提高了音调。
      御医也不敢太逆圣意,只好说得和缓,“这……此药为新制,无例可寻。若臣日常用新药,断不敢先用在陛下身上。所以,不如……先寻了宫人为陛下试探一番。若当真无碍,则陛下再服。”
      “胡闹!”陛下听了,高声斥责起来:“灵药乃是天赐仙丹,耗费苦心,方得数颗,怎可随意让宫人先服?”陛下说的不错,长生不老若有,也是天子独享,怎可能给他人?
      “御医!此举万万不可啊!长生丹药乃是秉承天意,为陛下延寿祈福所制,不是寻常丸药,怎可由卑贱宫人亵渎?若使灵药失了灵气,天数亦被扰乱,诚意敬意有失,药力必会大减,那该如何是好啊。”陛下话音刚落,那罗尔娑婆寐便这般直言。他倒也是聪敏,句句都说在陛下心中。
      “天师所言有理,朕以为此法不妥!既是天师献朕天授的丹药,朕还有何疑虑?”陛下一面说着,一面又将那丹药拿了起来。
      我原在一旁侍立,分明眼见其中就里。御医前番不言,只因那“常药”无非是宫闱常见之物,而这“灵药”却是闻所未闻,他亦没了把握,着实担忧。
      此情此景,倒真是暗合了我那天夜里想到的法子。还能怎样呢?都是为了他……想到这儿,我快步走到殿中,“且等等!陛下!”
      陛下、太子、御医,连同那天师一同看着我,有些惊异。“陛下,不如让臣妾来为陛下试此灵药吧!”我并未绕任何弯子,径直说道。
      “惠儿!”陛下并未想到我会突然站了出来,他不自觉地唤我,但却是要将我止住。
      我先向他叩首,缓缓地说道:“陛下与天师刚才所言,还有御医的担忧,臣妾都听到了。灵药虽为天赐,但毕竟是陛下所服,自当有人先试。臣妾最是合适。
      一来臣妾身体康健,若无事,便能知此药安好。二来臣妾并非宫人,亦有品级在身。此药既为天子所制,臣妾为嫔妃,为陛下先试,不会辱没了陛下,亦不会与天意违和。三来,臣妾蒙陛下恩典,惟愿永侍陛下。臣妾不敢求与陛下同服长生丹药,但若有幸以身为陛下一试,便是臣妾莫大的殊荣。若有福气能得延寿,就能永远伺候在陛下左右了……”
      我就这样在陛下面前请求着,诉说着。我看到太子的眉心和嘴角在微微地颤动。我看到御医不忍看我,只好一直半闭着眼睛。我也看到陛下一直轻轻的喘息,怕也不曾想到我的这番执拗。
      殿中没有半点声音,所有人似乎都摒住了呼吸。陛下半仰起头,背手而立,久久不语。
      “天师,朕亦将此灵药,赐予徐充容一试。可有什么不妥?”陛下终于用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没,没有……”那罗尔娑婆寐也不曾想到会有这样的意外。他已呆住,听到陛下问起,方才恍然回答。
      “好。徐充容,朕便赐予你。”陛下一字一句地说着,又命人将那药端到我的面前。
      “谢陛下。”我叩首下去,又伸手拿起药丸,迟疑了片刻,在一众目光中,仰头服下……
      我又一次望向陛下。我读不懂,也来不及细细体会他的神情中透出的复杂。也许,他怕我有失。也许,他怕我就此撕开了丹药的本来面目。也许,他不想降下一个亵渎君上的罪名,只好用答允而保护了我。也许,在他眼中,我还不足以同他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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