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国公主世无双》佛婴

3、第 3 章

　　唐佛迩睡觉惯来便不安分，时常翻身——她总觉得身下的床今夜尤其地硬，害得她总是睡得不踏实，却又因为太困，实在难以睁眼。
　　朦胧中那股奇异好闻的气息一直萦绕在鼻尖，挥之不去，似乎是旧日重现，那人又回来了似的。唐佛迩又在梦里想起了那一夜春风。

　　那个人，真的回来了？
　　唐佛迩骤然一惊，睁开了眼。

　　黑沉沉的帐顶，晦暗的天光透过前头的窗帘薄纱，将房间映照成蒙昧混沌的深蓝，看天色，似乎才堪堪丑寅之交，困意袭来，唐佛迩眼睛酸涩无比，只觉自己定是在梦中，便倒头拥起被子倒头欲睡。

　　手臂上的酸麻之感却愈发剧烈，直将困意生生逼得褪去。烦闷顿生，唐佛迩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咕哝道：“怎么睡觉还把手臂压麻了……”

　　她一边说，一边用右手去按压搓揉麻了的地方，才一接触，却摸了一把温热粘腻。这一惊非同小可，唐佛迩大声喊起来：“珠帘、玉钩！”

　　黑暗里跟着传来回响声，半晌无人应答。

　　唐佛迩有些心慌意乱，却安慰自己只是睡了一觉，把手臂给睡出了一条伤口。她一把掀开被子，跳下床来，摸索着去烛台边点灯。

　　才走了几步，平地无端生出约莫一尺高的台阶，害得她几乎摔倒，慌乱中扶住一只矮几，才免于破容。
　　唐佛迩何时这般狼狈过？几次三番受挫，心头已生出无名怒意与不耐，在那矮几上摸索了一阵，找到一只火折子，深红的火星在粗糙的纸筒中发着明灭的光。

　　唐佛迩哪管三七二十一，鼓起腮帮子一吹，那火折便燃了起来。

　　火光闪动，黑暗褪去。这是间空旷简陋的寝殿，身后是床，左右各一书架，阶下一只低矮的书案，再无其他，分明不是什么万艳阁！

　　怒火、不耐暂时压倒了恐慌与不安，唐佛迩盯着前方紧闭的木门，深蓝的天光从雕花窗格间钻进来，蒙昧昏暗。
　　她捏着火折，小心翼翼地往前移动。书案与床在火光映照下，在她身后的墙上投出巨大的黑色倒影，随着风声缓缓晃动。

　　“吱呀——”紧闭的两扇木门突然被人从两边打开，屋外朦胧的晨光瞬间肆意灌入，殿内回旋起湿润的微风。

　　两个身着粗布宫装的小丫鬟手提灯笼，左右分立，口中唤道：“陛下，奴婢来服侍您洗漱。”

　　唐佛迩下意识捂住手臂，后退半步，强自镇定了心神，淡淡应了一声。

　　便有十个宫装婢女分作两列，捧着杯盘水帛一应梳洗事务，鱼贯而入。

　　偌大的房间里，并无梳妆的铜镜妆台，唐佛迩环视一周，心想这在哪里梳洗？她们既然唤她陛下，那这待遇也太简陋寒酸了些……
　　守在门口的两个婢女走上前来，将灯笼放在书案两边，又回身把门阖上；室内光线一时大盛，几个宫女依次上前，将摆着衣裙、杯盂、细盐茶水的托盘挨个摆放在书案上。

　　疑惑重重，唐佛迩忍不住问道：“你们才唤我什么？”

　　宫女们离的远远的，垂首齐声应答：“陛下。”

　　她是在梦中么？唐佛迩又道：“这是何处？”

　　宫女们面面相觑，半晌，领头的一个答道：“回陛下，此处是乾清宫后边的寝殿。”

　　乾清宫？那是何处？唐佛迩愈发觉得自己犹在梦中，顺手一拧手臂，立刻疼得她倒抽了一口凉气，猩红的血液从五指间渗透出来，滴落到了地毯上，在寂静的夜里十分清晰。

　　那些宫女似乎都慌了神，不约而同地面露踌躇神色。还是那领头的宫女匆匆道：“东西已备好，奴婢便先告退了。”

　　唐佛迩还未来得及说话，那些宫女早已垂着脸，步伐飞快，倒像是窥破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落荒而逃。

　　殿门再度阖上，房间里陷入寂静。
　　唐佛迩挨那夜风一吹，早已冷静下来，想起方才经历的一系列情况，宛如在梦中一般，只觉诡异荒诞得紧。
　　“滴——”

　　血还在滴，薄毯上已经晕染成一小滩不规则的污渍。唐佛迩心乱如麻，根本不敢再在房间里多呆，可手臂上的伤口若是不处理的话——
　　她不敢再想，匆匆拿起托盘里洗漱用的水，将伤口处的血迹清理了一番，又拿起洗脸用的棉布，勉强将伤口包扎好。
　　唐佛迩十七年来一直都养尊处优，哪里经历过现在这般窘迫的时候，因此包扎处理费了天大的力气。等她处理完一切的时候，外边天色已近清明，绯红的云霞铺满了天边。

　　唐佛迩不敢再多想，将那托盘中的衣物捡起，准备跑路。
　　那衣裳才一抖开，唐佛迩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眼睛——

　　那是一件修身的明黄色暗纹锦袍，胸前张牙舞爪的绣龙穿行在五彩祥云之间，嫣然如生。
　　托盘中还有相应的玉带，底衫。

　　这个梦到底有完没完？
　　唐佛迩站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条刺绣精美的龙袍，外间恍然响起细碎的脚步声。

　　“陛下。”一个尖细谄媚的嗓音响起，“陛下，就快早朝了。太后让奴才来看看您。”

　　这一催的时间，唐佛迩倒不着急了。既然这是个梦，她也就不必挣扎了。反正在梦里，可以为所欲为。唐佛迩倒要看看这梦究竟是个什么结局。

　　唐佛迩轻咳一声，浅浅地应答了一声。便将睡在床上时穿的月白寝衣脱下，却入眼一圈圈洁白的纱布，缠得杂乱无章，却紧紧裹在胸前。
　　唐佛迩几乎郁闷得要吐气。大唐民风开放以及，十七公主自然以身作则，断断不会做出用纱布束胸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
　　这梦可真是够奇怪的。
　　唐佛迩细细翻找了一下，并没找到女子该穿的内衣，只得仍旧裹着那纱布，慢条斯理地将衣裳穿好，头冠带好——送来的并无一样胭脂水粉，甚至连一只铜镜都不见。
　　唐佛迩也不在意，素面朝天便推门而出。

　　“哟，陛下您可算出来了。”老太监才一看见唐佛迩出来，一张焦急的老脸上露出欣喜的神情。他指了指上头已经大亮的天，叨叨不休，“早朝都快赶不上了，陛下，快走吧。”

　　唐佛迩索性收起了肚肠里千回百转的小心思，欲要前行却无从下脚——她根本不知道上早朝是在哪！
　　唐佛迩破罐破摔，无所顾忌道：“……你们在前头引路。”
　　该死，这里的人她根本叫不出名字。

　　太监脸上的神情凝固半秒，极有眼色地没有多问，立即躬身，往前引路道：“陛下，请这边来。”

　　唐佛迩抱着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跟在太监身后穿过寝殿内院，又左右拐了几道小门，终是来到一间房内。
　　她抬眼，随意地打量着房间，这里布置得十分简单日常，似是供人休息闲谈的偏殿。

　　太监又行了一礼，佝偻的身子像河虾般弯得越发低矮了。他说：“烦请陛下稍待，奴才先去通禀。”

　　唐佛迩眉头微微皱起。这也太多繁文缛节了！她在唐朝碍于身份，虽从未涉足朝堂，可也知道皇帝上朝是从来不必由大太监通传的——除非这个皇帝实在是窝囊至极，没有一丁点话语权。

　　这厢正想得心惊肉跳，那太监已回来了。站在门口道：“陛下，请。”

　　唐佛迩举步上前，走到侧门边上。十七岁少女已经长得亭亭修长，身量极高。
　　她略微低头穿过两个宫女打起的帘子，从内往外望去，朝堂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宝座，众臣对权力的跪拜还未曾映入眼帘，唐佛迩便率先对上了一双美人眸。

　　那双眼睛周围虽已有最名贵的脂粉也掩藏不住的细纹，眸光却极亮，被暗金凤凰云纹的绯色纱帘遮得影影绰绰，带着对权力的渴望和——

　　明显的轻蔑，朝这边看来。

　　唐佛迩由不得心里打了个突，放佛被一头眼放凶光的女狼给盯着似的，感觉那目光里的敌意来得莫名其妙——她们认识吗？这是谁？

　　蓦地，女狼转过了眼去，开口了：“陛下，今日怎么来得这般迟，教众臣好等。”

　　语气很严肃，还包含了几分假惺惺的慈爱——若不是方才唐佛迩预先领教过她眼中明明白白的敌意，唐佛迩都要相信她们是“母慈子孝”了。

　　唐佛迩缓了缓，料想敢这般训诫皇上的，必然是太后。只是这老太婆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又是在梦里，唐佛迩便收起了平日里肆意散漫的模样，瞪眼抿唇，提着衣摆大剌剌走上前去，并不理睬太后，直接在龙位上坐下了。

　　底下登时一阵唏嘘之声。

　　此刻天色已经大亮，殿中仍旧点着明亮的烛光。
　　唐佛迩身居高位，从上往下看，恰好众臣整齐地鞠躬行礼。唐佛迩眉头微微挑起，不怒自威之相浮现，她没有先让众臣平身，却先冷声道：“众卿何故唏嘘啊？”

　　台下众臣哪里想到平日里一言不发的傀儡小皇帝忽然有此一问，气势上也轻狂了不少，一时都躬身默然，只把那脑袋纷纷压低了许多。

　　唐佛迩瞧着底下一片黑沉沉的乌纱帽，心底暗笑一声，这才道：“众卿平身。”

　　早朝并无什么要事，进行完惯例之后便退朝了。唐佛迩站起身来，甩甩袖子便准备走人，身后传来一声尖细的“陛下留步”。

　　是方才去找她的那个太监。
　　太监皮笑肉不笑，道：“陛下，太后请您到寿康宫有事相商。”

　　今日起得早，唐佛迩早就眼涩目饬，正准备回去睡觉。便对那太监道：“朕今日乏得很，要回去歇息。改日再去寿康宫看望太后。”
　　说罢也不等那太监再说什么，脚下生风地往回走。

　　“陛下。”

　　身后响起那老太婆的声音，唐佛迩假装没听见，走得更快。却听身后那女人道：“李竞戎，你站住。”

　　她叫停就停啊！唐佛迩在心里吐槽一声，继续往前走，却突然意识到什么——

　　那老太婆叫她什么李竞戎？

　　唐佛迩心突突直跳，不详的预感浮上心头。她挥袖转身，直视着那老太婆的那半老徐娘的脸，大声道：“你说什么？我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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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三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