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迁》思源三月

55、落水

　　李鸿安得知程长靖自那日被他打了之后回去便病倒了，懊悔不已与谢芸商议好等过完年亲自到将军府向将军夫人请罪。初三一过便只身来到将军府，这时程长靖也已经好转，得知他来了便过来拜见，他正与卫孝蓉谈话间，只见程长靖披了件斗篷来到正厅。见到他便拱手拜道：“千旭不知世伯前来，还未向府上拜年还望世伯恕罪，等改日病好了再到您府上给您拜年。”
　　程长靖虽病愈脸色还有些苍白，李鸿安见了心里五味杂陈，自那天后他就没再见过程长靖，此时见了他说不出责备的话，又不能任由他们不知天高地厚的肆意妄为，他暗叹一声才点点头，并未说什么。
　　之后李鸿安与卫孝蓉说了些寒暄的话，卫孝蓉知他此时前来不会只想来说几句问候语，定是有什么事要说，便道：“也好等千旭病好了再叫他到大人府上拜访，不知大人今日到访是有何事？”
　　李鸿安踌躇着见程长靖也在便不肯直言，程长靖看他欲言又止便知自己在此他不方便说，便起身道：“大人与母亲既然有事要谈，千旭先告退了。”
　　“······”
　　退出堂外程长靖心中存疑，李大人此时有事不愿当着他的面说，定是和他们的事有关。他和世溪之间本就是世俗难容，若是让娘知道了她会作何反应？爹刚过世娘还在悲痛中一伤心身体定受不了，他本来是想回自己房里，走到这突然转身又来到正厅门外用一扇门挡着身体。
　　厅内卫孝蓉坐在主人的椅子上道：“不知大人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这时李鸿安叹了口气道：“我今日是来向夫人请罪的。”
　　卫孝蓉一听慌忙道：“大人何出此言？自将军病重府上处处承蒙大人照拂，何来请罪一说？”
　　李鸿安摆摆手道：“夫人严重了，我与将军也算是知交，他遭逢突变我帮着照拂也是应当的。不过我今日要说的是与长靖有关，夫人可知我为何要打长靖与世溪？”
　　这也是卫孝蓉一直想弄明白的事，长靖一直不肯说，自己这几日心力憔悴，也实在没心思去管他们，两人已经成人再被大人打那就是真的犯了什么大错，将军不在了大人帮着教训一下也无妨。小时候他们在军中也不知吃了多少苦，挨几棍子不算什么。此时一听与儿子有关便疑道：“我只知是他们目无尊长顶撞大人挨了棍子，不想还有其他原因？大人有何话不妨直说。”
　　李鸿安犹豫片刻才道：“是也，这也实在让我这个做爹的无脸说起，他们俩自小一起长大，读书习武俱在一起，可算手足之交，本来两人可入京为国效力，可谁知他们······他们竟动了私情。”
　　“什么？！”
　　门外程长靖默叹，他始终不知道该如何跟她娘说他们的事，这事在他心里始终都是个梗，这下终于踏过去，可他并没有觉得有多好受多轻松。因为他要面对的是自己的亲娘，这可比挨几顿棍子更让人难受，打过来心里就舒服了，就怕他娘不动手。
　　卫孝蓉惊诧不已，此话一出怀疑自己是听错了，一时难以相信他说的话突然一阵晕眩。手紧紧的抚着椅子边缘，她不敢置信愣怔片刻疑道：“大人说的是什么意思？是长靖和宗林他们俩有私情？何以见得？”
　　李鸿安无奈的皱眉点头：“两人已经亲口承认了此事还能有假？夫人若是不信可私下询问长靖便可知。那日正是因为他们承认我才一怒之下将两人打成重伤，这都怪我下手太狠没轻没重，我当时气急只想着他们能斩断孽缘迷途知返，将来才能有个好的前景。本来我也悉心劝导，谁料两人意志坚定，死都不肯承认自己错了，他们这般冥顽不灵，我就只好将两人一起打，替将军惩罚与他。后又听闻长靖那孩子回府便病倒，心中愧疚不已今日特来向夫人赔罪。不过这事只今日只有我说与夫人知道，也不知将军在世时可曾察觉出来。”
　　卫孝蓉伤心不已，才死丈夫儿子居然又这般离经叛道这叫她日后怎么去见将军？垂泪抽泣片刻她道：“大人不必自责，权当是帮我们管教他了，可知他们是何时起了这份心思的？”
　　李鸿安摇摇头道：“两人自小一起长大，形影不离怕是早已孽缘深种，只是到了知人事的年纪才发觉彼此间的心意。也怪我们平日疏于教导，只道他们都是毛头小子便未顾及其他，未想到两人不知情之一物如同世间万物，皆为阴阳调和二道互通互助方为顺应天意，人才会生生不息。他们这是不顾法纪人伦，倒行逆施，绝不会那么轻易就能完满。”
　　卫孝蓉听完更加心痛捂着心口无奈道：“大人可有办法将他们扶回正道？”
　　李鸿安更是无奈摇头：“我自认在做官能够驾轻就熟，教他们读书轻而易举，可这事我也只是狠心的打他们一顿，将世溪关在家里，尚无任何办法。还望夫人多多劝教长靖，我们一同说教，让两个孩子能够放下心中执念。”
　　卫孝蓉点头道：“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
　　李鸿安见她与自己达成一致便拱手道：“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在此叨扰，那就先告辞了。”
　　两人从椅上站起来，卫孝蓉送道：“大人慢走。”
　　“告辞。”
　　······
　　他走后卫孝蓉顿时坐到椅子上，回想二人在一起的情形，难怪觉得两人那么多亲密无间，原是暗许芳心，她们才是后知后觉的，这时不知如何是好，坐在椅子上垂泪久久不能回神。
　　门外程长靖将他们的话听的真切，看见他娘伤心难过，心中比他们还痛心，这时侯竟然有一种万念俱灰的惆怅。他愣愣的站在门口，李鸿安出门时见他在外面，随之一愣叹息了一声便离开，还没走多远又回来道：“你也听见了，不是我们心狠，将军不在了为了你娘和你们家满门名望，好自为之。”
　　“······”
　　说罢便离开，这句话让程长靖心中难受的滋味快要冲破体外，他顿时眼眶发红，一拳打在院内的影壁上，手上一下鲜血直流，才退下去不久的燥热又开始升上来，他解了披风冲出门外不顾程天宇他们的阻拦，一下跳到门前的莲花池塘里，池塘里还结着薄冰被他砸了一个窟窿溅起水花落在冰上，随后冰窟窿里浮出一圈圈波纹。
　　“不好了！公子落水了！”
　　“······”
　　老程吓得赶紧叫夫人，程天宇则脱下外衣跟着跳了下去。池塘里的水冰冷刺骨，程天宇瞬时打了个哆嗦，心道长靖这个臭小子又在发什么疯？大冷天的没事往池塘里钻，这都什么毛病？前些天还好好的与宗林二人半尺素笺寄相思，怎么一下子又想不开，净做些无脑的蠢事，有什么事咱们抱着火盆好好商量不好么？
　　捞上来非好好揍他一顿再说。
　　程长靖跳下池塘身体碰到冰凉的水时，霎时觉得这些天堵在他心口的事一下子全都没了，身体被冰冷刺骨河水包裹着哪还有心思想些其他，燥热烦闷瞬间消失。
　　什么人言可畏，世俗伦常，倒行逆施，离经叛道，迷途知返，浪子回头，忠义两全，这些都没有活着喘口气强。他是一个人要他怎么做到人人都满意？忠义孝道和心头挚爱为什么在他这里就不能两全，偏偏要逆向而驰？就因为那人是世溪而他是程千旭，从而违背了天道伦常？何为正道？是天意还是人意？大道无情，苍生在天道眼里不过是小小蝼蚁，却为何要塑造苍生怜悯苍生？他们只不过是顺应本心为何就违背了天道？
　　想来有些头疼，他干脆憋着气在水里任由着身体沉下去，这真是个冷静思考的好办法。
　　最后他不知道自己在水里待了多久浑浑噩噩间被一直手抓住提了上来，之后就不省人事，醒来身上的衣服已经换掉，手腕上的狼牙手链没了，他动了一下顿时头疼欲裂，双手使劲的抱着头才慢慢缓过来。
　　他此时浑身无力，这才看清楚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外面有阳光透过窗牖照进来，他睡在铺了一层草的地上，身上盖着一床被子，面前的桌子上点着香烛，祖宗的牌位一个个的立在供桌上，他一眼就看见程应州的牌位在他面前，这里竟然是他们家的祠堂。程长靖心中一愣，仿佛是父亲在问他你做错什么事了？
　　想起自己听了他娘和李鸿安的话，一时难忍冲动跳到池塘里冷静，也不知那时怎么了，听不得旁人半句要拆散他和世溪的话，一下子就恼了。现在想来当时脑子只怕是进水了，风寒才刚好自己又忙着作死，这下好了比之情更严重了，受着吧。
　　他四处看了看也不知过了几天，世溪怎么样了？伤势好些没有？娘知道了他们的事一定很难过。两个他最爱的人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他咬着牙起来想到外面看看，谁知当他去开门的时候只听见门上叮当几声，门也打不开被人从外面锁上了。
　　他拍打了几下，想看看有没有人过来把门打开，半天也没有动静，这里是他们程家的祖祠不在将军府里，祖宗的牌位全都在这里，只不过最近又新增了一位。
　　这里平时根本就没人，也不知是谁给他弄来的，弄来扔着就不管不顾了，他这样再怎么拍门也不会有人来的，身体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折腾了，干脆省点力气。于是他又回道草埔上，好在这里给他留了火盆，他将火盆挪到草埔旁躺下，等着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