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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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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裴言在转角的路边停下车。
街道两旁的梧桐树枝繁叶茂,隔着婆娑树影,裴言降下车窗。
包里的手机震动个不停,姜笙摸到东西。
又是傅柏的电话。
从昨晚到现在,他不知道给她打了多少通电话,发了多少条消息。
姜笙心底生出烦躁,将号码拖进了黑名单。
几趟公交驶过,天幕暗成了黑蓝色,霓虹灯渐次亮起,城市被装扮得波云诡谲。
腹中空荡的饥辘感涌上来,姜笙直了直身,弯腰穿鞋。
“姐姐。”
听到小孩的声音,姜笙抬起头,是个约摸七八岁大的小男孩,手里拿着双女士拖鞋。
“姐姐。”男孩将手里的东西往前递了递,“这是一个大哥哥让我交给你的。”
大哥哥?
姜笙下意识想到傅柏,环顾过四周。
“小朋友,那位大哥哥在哪儿给的你东西呀?”
“就在那儿。”男孩转身,小小的手指指向一颗梧桐树,见树下空荡,疑惑地“咦”了一声,小声嘟囔:“怎么没人了?”
姜笙无声笑笑,傅柏倒还挺有自知之明,知道她现在不想见他。
“不过姐姐,我记得那个大哥哥的样子。”男孩挠挠头,边仔细思索边说:“他穿了一身黑色的衣服……长得和我妈妈一样好看……哦,对,他还戴了眼镜。”
戴了眼镜?!
姜笙瞳孔微瞠,须臾,平复下心神,笑着揉了揉男孩的脑袋,从包里翻出一根棒棒糖递过去,“谢谢你,小朋友。”
姜笙没有动那双女士拖鞋,弯腰系好了高跟鞋的绑带。
不远处驶来一辆公交车,直到临近,姜笙才不紧不慢起身。
上车的人有些多,姜笙落在后面,推搡之间踩空了路沿石。
“嘶。”脚崴了一下,她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看人上得差不多了,司机关上了车门。
姜笙被遗忘在视野盲区。
缓了片刻,她撑着地面重新站起来。
钻心的痛意从踝骨传来,姜笙皱紧了眉,刚要抬脚试试能不能走,膝盖一软,就在人差点儿再次跌下去的时候,小臂骤紧,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道攥住了她的胳膊。
姜笙眼底闪过一抹狡黠,转瞬又变成了惊诧。
“裴老师?”
裴言低应一声,解释:“方才路过,看你一个人在这里等车,脚……受伤了?”
男人低垂的目光扫过她纤巧的脚踝,又避嫌似的别开眼。
“嗯。”姜笙加重撑住他小臂的力道,“又红又肿,不知道是不是骨折了,疼得厉害。”
裴言拧眉,转回视线。
确实如她所说,又红又肿,看起来些许骇人。
“我送你去医院。”
他沉着脸抬眸,却正对上姜笙似笑非笑的眉眼,“那麻烦裴老师了。”
姜笙借力扶住他的手臂,一瘸一拐地跟着裴言朝拐角处走。
后排车座上放着满满一大篮子的玫瑰花,那是裴言从刚才的小男孩手里买下来的。
花香馥郁,娇艳欲滴,浓烈的红刺得姜笙心生不适。
长睫轻颤,她转而去看裴言。
“稍等。”
话落,他弯腰将花挪到了靠近另一侧车门的位子上。
“好了。”
裴言站直身,骨节分明的手掌十分绅士地贴上车门顶。
姜笙没有动,桃花眼底暗流涌动。
碰见她之前的裴言本打算做什么?这么一大束玫瑰又要送给谁?
答案不言而喻。
“坐后座,岂不是把裴老师当司机了?”姜笙扯起唇角,从容抬起眸,“不太好吧。”
“无妨。”
“可我介意。”
四目相对,裴言显然没想到姜笙会这么说。
她茶棕色的瞳眸仿佛有直透人心的力量,须臾,裴言败下阵,关上后排车门,转而去拉副驾驶座的门。
姜笙坐上车,裴言刚替她关好门,却见她双手扒着车窗,笑望向他,“裴老师,我突然发现我有个东西落在公交站台了。”
华灯初上,零星的碎光落在她的眼里,宛若星辰。
裴言眼睫微闪,扶了下稍许滑落的眼镜,“什么?”
“一双女士拖鞋。”
裴言点了下头,返身朝公交站台走。
东西拿回来了,可姜笙却靠着车窗睡着了,安全带没系。
“姜笙?”
他轻言唤她。
见她没有反应,又叫:“阿笙?”
姜笙没有睡,本来想试试裴言会不会帮她系安全带,现在却被他一句“阿笙”乱了心神。
“你怎么会知道‘阿笙’这个名字?”
她言辞犀利,眼神也犀利。
裴言别开眼,极不自然地扶了扶眼镜。
神思微转,他想到了岁穗。
“听你室友这么喊过。”
与此同时,裴言发动车子,提醒:“安全带。”
姜笙机械地扣上安全带,偏头看向身边的人。
灯光晦暗,明昧不清的光侧打在他脸上,影影绰绰,浑身透出一种让人琢磨不透的神秘感。
姜笙缓缓平复下心绪,又觉得自己简直魔怔了,居然怀疑裴言知道她的过去。
不多时,裴言在一家医院停下车。
“到了。”
他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姜笙却没动,仰头看他,“裴老师,我腰疼得弯不下来,你能帮我换下拖鞋吗?”
她语气诚挚,目光也纯粹,如果没有慈善夜宴那晚那个荒唐的错位吻,裴言说不定真会被她现在这幅纯良无害的样子给骗了。
他深吸一口气,紧了紧搭放在车门的手掌,提醒:“姜笙,我是你的老师,希望你认清这一点。”
姜笙莞尔,小指勾住鬓边被夜风吹乱的碎发,别到耳后,桃花眼底波光潋滟,她漫不经心反问:“老师又怎么样?”
裴言指尖轻颤,一点麻意缠上来,他眉心拧成一个川字,想要张口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姜笙从车里拎出拖鞋,兀自换上。
挂急诊拍了个片,医生的诊断是没有骨折,开了一些消肿化瘀的药。
从医院出来,时间已经很晚了。
月色溶溶,花阴寂寂,渐起的夜风吹皱了裴言的黑色衬衣,他一手握着车钥匙,问身边的人:“送你回学校?”
姜笙偏头瞧他两秒,才说:“我不住学校。”
黑眸微缩,裴言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姜笙,你二十二岁……”
话音戛然而止,裴言绷紧唇,一出声就后悔了。
与此同时,心底生出一股浓重的挫败感。
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讲这些道理。
且不说傅柏大她八岁,从他的种种调查来看,这种万花丛里游走的纨绔公子哥,又怎么可能为一个学生妹轻易收心?
裴言不想她在这段感情里越陷越深,不想她受到伤害。
可他又怕……
有时候,裴言是真的看不懂姜笙。
“二十二岁……”姜笙望进他漆黑的眼瞳里,厌恶极了里面流露出的怜惜。
这样的同情并不能唤起她丝毫的恻隐之心,恰恰相反,让她觉得恶心。
裴言的一生有多顺风顺水呢?
父亲是知名的房地产大亨,母亲是艺术从业者,他从小就不用为物质发愁,成年后的学业事业也是一路高升,国内名校本科毕业,硕博就读于国外顶尖大学,回国后创立自己的律师事务所,年纪轻轻就有了“辩护无败绩”的成就,哪怕后来……他也依旧可以入职政法高校当老师。
他这样的人,生在罗马,长在神坛,看她这样的野草一定就像看路边摇尾乞怜的流浪狗。
在姜笙眼里,他的同情更像是一种摇旗呐喊的炫耀。
“裴老师想表达什么意思呢?想说我不懂自尊自爱,缺少父母教养?想说我自轻自贱,年纪轻轻甘愿被人包养?”
这些话,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裴言蹙起眉,心中万分愧疚,“姜笙,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要怎么跟她解释,他只是希望她能保护好自己。
今夜,姜笙本来有太多计划去引诱裴言,可这一刻,那些念头都变成了被嚼过的甘蔗,索然无味。
她突然不想玩这个游戏了。
“天街路清荷小区,送我回去吧。”
姜笙不再伪装,眉眼泛起冷意。
一路上,两人缄默不语。
姜笙靠着车窗休憩。
裴言透过车内后视镜看了她一眼又一眼,无数次想开口,话到嘴边又止了声。
到达目的地,姜笙拎着包下车。
裴言低眸扫过她的脚踝,担忧问:“需不需要我送你上去?”
“不必。”
姜笙一瘸一拐地进了单元楼。
目送她消失在暗处的背影,裴言突然很想抽烟。
指腹捻了又捻,直到胸口那股躁郁缓缓平复。
——
公寓门前。
姜笙和傅柏四目相对。
这一刻,无尽的疲惫涌上四肢百骸,姜笙连纠缠的想法都觉得累。
她一言不发,转身扶着墙一瘸一拐往电梯口走。
傅柏上前一步拉住她的胳膊。
廊道里的灯炽亮,映得他那双褪去散漫后的黑眸愈发阴鸷。
“放开!”
姜笙冷声呵斥,傅柏却全然没放心上,再度逼近上前,死盯住她,沉声问:“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为什么不回我消息?为什么……裴言会送你回来?!”
“接不接电话,回不回消息是我的自由……傅柏,你不觉得自己管得太多了吗?!”姜笙挣扎着往回抽手腕,“松开我!”
“自由?”傅柏像听了什么可笑的笑话,勾起唇。
下一秒,他猛扯住姜笙的头发将人往怀里按,低沉的嗓音满含病态,“没有老子,有你姜笙的今天吗?攀上了裴言就想踹掉老子?”
傅柏冷笑两声,掐住姜笙的后颈,手背上淡青色筋脉虬起,他放缓语调,一字一句道:“姜笙,你做梦!”
脖颈拉出纤弱的弧度,姜笙的头发乱了,呼吸粗重,双颊也因为缺氧而充血彤红。
她睨着近不过咫尺的男人,桃花眼底翻涌着浓烈的憎恶。
“阿笙!”
侧方传来一道男声,语调隐隐焦急。
傅柏还没来得及反应,腕骨传来扭曲的疼痛,脚步踉跄,接着颧骨被人揍了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