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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3、南下征魏(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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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誓死抗敌!”
“誓死守卫王宫!”
“与王上共生死!”
此等豪言壮语涌入耳中,由孟洵一路掩护冲进王殿的张玄觉,看着一具具倒下的尸体,除了头也不回的跑,片刻也不敢停留。
即便有孟洵相护,因这一路他的玄铁剑从始至终没有出鞘,胳膊被也被乱箭射伤,只是身体上的疼痛,远不如那一声声护国的呐喊将心脏伤的更为彻底。
站在王殿前,回头看了一眼遍地尸体的台阶,再回首,一个十一二岁穿着宦官衣衫的小男孩,正用颤抖的双手紧紧握着一把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带血长剑,而显然在他捡到这柄长剑前,拿着的武器是脚边的那跟木头棒子。
“不……不许你踏进王宫。”
同僚宦官都死在了王宫外,如今王上身前只剩一个自己,王民虽然怕的恨不得找个老鼠洞钻进去,可他看着台阶上一片片鲜红的血迹和一排排尸体,眼泪夺眶,软弱的身子突然挺得笔直。
“不许你踏进王宫!”
“你让开,我不想杀你。”
声音淡漠,张玄觉眼睁睁的看着他握着长剑刺向自己,没有还击,只是向旁边迈了一步。
“莫要杀他。”
头也没回的勒令邱小虎刀下留人,张玄觉以为这样就能保下这个苦孩子的命,却没成想,王民使出吃奶里的力气挣脱了邱小虎的桎梏,用自己的头为武器,对着张玄觉的腰撞了过去。
“狗贼,杀了你!杀了你!”
“元帅!”
“不许杀!”
“呸!”
王民狠狠咬了邱小虎一口,趁他吃痛之际,迅速然后捡起地上的剑,继续挡在张玄觉身前。
“不许踏进王宫!”
“你让开。”
“不让!誓死保卫吾王!”
“你很勇敢。”
王民的勇敢让张玄觉动容,当初护着自己离开的人,也是这样一个世人口中所谓的阉人,他们因为无根受尽世人白眼,可是他们确实未因无根而无骨,英勇、护国、果敢、机敏……他们也配得上世间最美好的词汇。
“你,你走开!”
卸下他的长剑,不顾他的挣扎,拍了拍他的肩膀。张玄觉将他劈晕交给邱小虎,轻轻抚摸他挂着泪痕的脸颊,多么稚嫩的一个孩子,心性澄澈、干净简单。
“玄觉,不可过于慈悲!”
长矛滴血,头发早已花白的孟洵冲到他身边,紧紧握了握他的手腕。他刚才对待那个小宦官的行为,自己尽收眼底,可是魏林到底不是单纯的孩子,他做了二三十年王位,心思深沉。
若是到最后一步失了玄觉,攻下魏国对于同袍来说,也不过是更深的痛苦。
“嗯。”
点点头,张玄觉没有回头,他脚下的步子仍旧稳健,只是双眸微红,双唇微颤。
阳光照进大殿,一缕缕灿烂的阳光随着步子的移动,偶尔打在身上。邱小虎跟在他身边,看着他一步步的走着,一圈圈的环顾周围布景,一颗颗眼泪夺眶,虽然不理解,却没有打断他的思绪。
远处一个挺拔的身影端坐在王位之上,他平静的看着自己的方向,面上毫无表情。张玄觉握紧双拳,快步冲过上王位,一拳挥在他的脸上。
魏林被打的歪在龙椅上,半晌却没有任何还击。
“元帅,他会不会死了?”
视线中元帅错愕的呆愣在原地,邱小虎连忙扶着元帅坐下,自己跑过去探了探魏林的鼻息。
“元帅,他真的死了。”
踉跄着站起来,张玄觉推开想要搀扶自己的邱小虎,蹒跚着重新走到龙椅前。视线中,魏林脸色苍白平静,双唇黑紫,瞪大的双眸至死也看着宫外的方向。
扯过他的双手,看着同样黑紫的指甲,视线落在他腰间白色的丧带。眼前一黑,张玄觉忽然觉得天旋地转,浑身的力气都被人抽走了。
魏林竟然在城破的时候,服毒自尽了。
与魏国共存亡吗?
至死不做亡国君吗?
魏林,为什么到死你也不肯给我一个说法!
为什么到死也不能让我大声的质问你一句!
为什么!
视线越发模糊,张玄觉勉强抓着龙椅,却看到龙椅上的包金已经全都不见了,留下的是刀痕累累的、刷着金黄漆的椅子。再看龙案,也是一张漆着黄色漆的普通桌子。环顾四周,烛台、神兽、琉璃等……全都没有了。
魏林,你是把这一切都变卖支持抗敌了吗?
魏林,事到如今,你难道是要告诉我,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吗?是我做错了,是我坑害了自己的百姓吗?
“元帅!来人啊,元帅晕倒了!”
昏梦之中,张玄觉仿佛看到了父亲夸赞魏林做的好,他们俩父慈子孝的坐在一处,欢声笑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只是没有人理自己,就连慈爱的母亲也只是坐在一旁笑着翻看诗文。
木玄空寸步不离的守在张玄觉的身边,施针熬药,样样亲历亲为,就怕这个混乱的时候有人对他不利。幸而,他只昏睡了一天两夜,醒后脉象也一切正常。
只是众人还没来得及高兴,张玄觉不但宣布要厚葬魏林,甚至不顾众人反对,亲自主持了魏林的下葬,还披麻戴孝的为魏林抬棺。
孟洵见他坚决,便也没有说什么,遣散众人,并让秦怀山和蔺山配合他一起筹备。因为孟洵知道他的身份,也他主持的不是魏林的葬仪,而是魏国的葬礼。他为之披麻戴孝、抬棺焚香的也不只是魏林,而是这个被自己亲手断送的魏国。
魏林下葬的那天,张玄觉跪在奉先殿中为列祖列宗敬上最后一柱香后,亲手划掉了玉蝶中魏贤的名字,并将两块花城珏放进了魏林的手里,由他紧紧握着。
全城百姓自发披麻戴孝的跪在街道两侧,全城素缟、到处冥钱、哭声震天。棺材行至城门口,艳阳高照的天上突然布满了阴云。
阴云越聚越多,颜色也越来越黑,随着一声“盖棺”,瓢泼大雨倾盆而下。丧仪结束后,张玄觉在魏林的陵碑前站了很久,一言不发。
作为魏国的罪人。
“还好吗?”
“还行。”
听着他喑哑的声音,木玄空心疼的蹙起眉头。连日不食不眠,张玄觉憔悴了许多,自己的丹丸他也不吃,只是经常发呆的看着王宫的方向。
“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已经修书给师傅,等你和同裳大婚后,就随你们一起回五怀山。”瞥了一眼身后的秦同裳,他继续道,“回去后,我就跟师傅潜心修道,再不出山。”
“可是我哥……”
“裳儿。”
“不用拦着,让她说。”
沧桑的笑容中带着一丝不舍,张玄觉看着秦同裳焦灼的样子,脑海里浮现出同袍的面庞。心中感慨道:同袍,对不起啊,我没办法实现自己的诺言,不能陪着你共看盛世山河。
“你走了,我哥怎么办?”
“这十年没有我,他不是也把天下治理的很好吗?同裳,这个世界上没有谁离开谁不能活,同袍是天子,是皇上,手握重权、身处高位,必然要忍受至高无上的孤独与寒冷,这是他的命,也是他的宿。”
“可是玄觉哥哥,你生性活泼,喜欢无拘无束的生活,并不是个适合修道的性子呀?”
“没有什么适合、不适合,只有愿意、不愿意。”
眉头微蹙,红唇泛白,他的言辞中再也没有往日的嬉闹和少年豪气,留下的只有对这个红尘的忏悔和不解。
起身推开窗子,看着窗外的满目苍翠,晶莹剔透的水珠折射着耀眼的光。得到和失去,拥有和不得,多像这冲天的巨树,一面迎着阳光,一面沐着阴寒,长年累月,岁岁年年。阴阳相伴、相生相随。
离开盛京的那一刻,张玄觉小心翼翼的抓起一把土包好,这是他能带走的唯一的思念。但是当马蹄踏至秦魏交接的时候,他又将故土尽数倾洒,看着随风飞舞的尘土,苍白的脸颊上浮起一丝远离尘世的笑容。
十年的阔别,生死茫茫,马革裹尸,思念幽深,音容尽变。离开魏国盛京的时候是初秋,再次踏进秦国的国土已是初春。草长莺飞,和风细雨,目之所急,早已是物是人非。
苍老的容颜、雄壮的军队、发达的经济和蓄着胡子的君上,不变的是彼此之间坦诚相待的初心。
从大军回国之日始,秦同袍日盼夜盼、日催夜催,一天两三封信的命八百里加急传给张玄觉,如今终于等到他们即将回到临安的消息,兴奋的他彻夜未眠。
“哥,三个时辰了,你这衣服都挑花眼了吧?”被拉着伴驾的秦同泽打着哈气,不耐烦的甩了甩手,“小玄子又不是没见过你狼狈的样子,你穿哪件衣服他都会觉得好看的。”
“别烦,赶紧看看,我是穿这件黄的还是这件黑的?”秦同袍拿不定主意,犹豫道,“黄的会不会太显眼?要不我还是穿黑的?”
半天没等来回应,秦同袍走近一看,弟弟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眼看着天就要亮了,衣服还没选好,连忙拍了一下他。
“让你给我参考一下,你跑我这打盹了是吗?”
“黑的,黑的。我在心里说了,你没听见。”秦同泽笑着揉了揉眼睛,跑到龙案上捞起一根墨绿色的玉簪,“不用你问,我帮你选好了,就这支,毕竟这是玄觉兄送你的。”
“这还差不多。”
笑着执起玉簪,回想着两人的点滴,秦同袍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策马出城,一路相迎。只是如今碍于皇帝的身份,不能由着性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