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山河志》地江

542、南下征魏（8）

　　殊死抵抗的部署，听起来很复杂，但实际操作却很简单，霍刀吩咐给京畿守兵的只有一句话：
　　誓死保卫国家，纵死不降！
　　她相信这群铁骨铮铮的汉子能够做到临危不惧，毕竟城外驻守的可是八十余万铁蹄，而京城别说五千战马，就是五百也找不出来，以步兵对骑兵，本就是以卵击石，何况双方在人数上又是如此压倒性的对比。
　　“小姐回来了。”
　　“嗯。”
　　拎起铠甲，霍刀昵了一眼陈文林。事已至此，仍旧自负的霍刀不相信他这十年来没有想过把自己杀了的事，可是他若带着使命回到自己身边，又为何从未动手，甚至连动手的迹象都没有？
　　自己与孟洵决战的时候，他沉稳的操持着大后方的粮草供应，没有出手帮助任何一方，甚至没有将自己故意泄露给他的消息传给孟洵。
　　他到底要做什么？
　　难道真的像他自述的那般，他的回来，只是要陪伴自己，只是要带自己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吗？
　　他真的有这么博爱、圣贤吗？
　　“明日凌晨就是大决战了，你要跟我一起吗？”
　　“好，霍文跟您一起。”
　　笑着接过她的头盔继续擦拭，陈文林指了指桌子上的图纸。
　　“回来之前，我就画好了这个建筑图，但您始终不愿意跟我离开。事到如今，归隐的念想彻底断了，给您看看也好，免得小姐总觉得我别有用心。”
　　“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论如何，陈文林的话让她感觉到了温暖和释怀。她看着这个陪伴自己十年的男人，眉眼弯弯，软声细语，总是在恰当的时机提醒自己收敛锋芒，不要激进，细细数来，好像真的是自己多疑了。
　　“像小姐说的，明天就是大决战了，小姐也好，我霍文也罢，咱们可能都不会活着看到后天的太阳。”昵了一眼身旁的竹漏，他笑道，“已经过了子时，应该改口说是明天的太阳了。”
　　煤油灯下的陈文林笑容纯粹，回想着从小至今的点点滴滴，除了没有拦住老爷的悔恨，此生最大的遗憾莫过于没有早点回到小姐身边。他常常想，如果自己没有顾念那么多，没有做那些无用功，早点与小姐相守，或许她不会过的这么艰难，性格也不会变的这般扭曲。
　　“小姐，我此番回来，没有什么目的。我曾被陈康收为义子，又被他抛弃，幸得孟洵元帅相救，我才活着。所以我主动要求报恩，而我许诺的报恩年限是二十年。期间您联系到我，我也想过直接回来，可是老爷教过我，天地立人，不可言而无信。所以二十年之后，我辞别了孟元帅，回到了您的身边。”
　　视线中霍刀的表情中带着一丝痛惜和自责，陈文林为她的自责感到尴尬，毕竟自己背叛过她，也坏过她的好事。抿了抿嘴唇，他自嘲道：
　　“没有带回来有用的情报，也没有帮您杀了某个位高权重的人。我能做的，只是这样像个没用的废物一样陪着您，一天又一天。我说的话，您可以信，也可以不信。因为毕竟我在起义军的时候破坏过几起您的好事，比如是我杀了您的暗探刘闯又嫁祸给了柏云，也是我杀了连您都不知道的暗探下线随岳，也是我拆穿了秦凉言要杀千秋一的事，更是我临走之时主动将齐双崖和郭诺文暴露。”
　　“魏林害惨了霍府、更害惨了小姐，霍文想过替您报仇这件事，可是小姐您一次次的冲锋陷阵，一次次的跪在祠堂里忏悔，霍文才明白，你保的是魏国山河、魏国百姓。魏林害了霍府，可却仍旧是个好的君上。幸而我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不然就是万死也难辞，所以小姐可以杀了我这个叛徒，霍文不会有怨言的。”
　　握着长刀的手越收越紧，换做平时，别说是霍文，就是张霁自己也照杀不误，可是如今大局已定，明日的抵抗不过是世人皆知的苟延残喘。
　　霍刀很想杀了他，哪怕他已经坦承。
　　半晌，握着长刀的手终是扶起了跪在地上的陈文林，霍刀深深的叹了口气。既叹他的孤勇和坦诚，也叹家国的无奈和自己的释然。
　　“霍文，换做从前，我一定手起刀落杀了你，哪怕你是霍文。如今，算了，你起来吧。”
　　煤油灯下，长刀闪着寒光，霍刀真想将张玄觉魏贤的身份公之于众，更想将蔺桡是陈康之子陈俊桡的身份抛给众人，可是如此行径，同样也会深深的伤害残破的魏国。
　　魏贤活着，不但掀起了三十多年前的宫变，更印证了魏林王位的篡夺。她不能在这样一个生死存亡的关口，再将王上推上风口浪尖，即便百姓们已经不在乎正统是谁，天威不可污。
　　至于陈俊桡，他毕竟是霍府被灭后唯一安慰自己的人，这份恩情，值得自己为他掩盖这一切。何况他二十多年没有摘过面具，已经得到了最好的惩罚，自己不该再雪上加霜的。想到这里，她低声道：
　　“去把洛林放了吧。关了他十多年，他倦了，我也乏了。”
　　“小姐当真不再……”
　　洛枚与蔺山的关系，陈文林相信霍刀是知道的，以蔺桡对蔺山的重视，若是稍加利用，说不定可以掣肘蔺桡。
　　“不了。就当我送给桡哥哥的最后一份礼物吧。”
　　“霍文！遵令！”
　　就在陈文林来到天牢准备放了洛枚的时候，突然一个士兵将他与洛枚锁在了一起，不论说什么都不肯放他出来。天牢大门合上之时，士兵突然郑重的对他拱了拱手，严肃道：
　　“霍元帅有令，请霍文，活下去！”
　　“小姐！”
　　眼睁睁的看着天牢大门关闭，所有隐忍的情绪于一瞬间轻颓，陈文林一遍遍的捶打着监牢的木门，却没有任何回应。就连在一旁默默看着自己发疯的洛林，也只是一言不发。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霍刀穿好铠甲，叩别霍家列祖列宗后，拎起长刀，跨上战马，头也不回的冲到城门口。
　　全部大将，尽数战死，王都之中只胜霍刀一名将帅。
　　不想毁掉百年京都，所以没有准备火药蛋，霍刀对身后的将士们拱了拱手，随后高举长刀，随着山呼海啸的杀生，众人冲出城门，与叫阵的秦国士兵交战。两翼大军、八十余万人，不足一个时辰，便将魏国五千老弱残兵尽数剿杀。
　　张玄觉被孟洵拦在后方等待与魏林的对决，冲在前面与霍刀交战对决的是一马当先的蔺桡，他娴熟的耍着长刀，与刀法日益精益的霍刀生死相对。
　　“噹！”
　　双刀相抵，霍刀拽下左眼上的绸缎，笑眼中是蔺桡的片刻失神。多年前的失手，蔺桡始终心怀惭愧，即便双方已敌对多年，这份惭愧始终不曾有所缓解。偶尔的午夜梦回，那张带血的脸还是闯入梦境，而她口中竟然一遍遍喊着：
　　“小桡哥哥。”
　　“我是不是见过你？”
　　眉头紧促，蔺桡借着双方近距离的交战仔细的打量着，却怎么也想不起除了战场，自己到底还在哪里见过她。
　　“噹！”
　　袖箭飞出，直射他的眼睛，霍刀眼看着他用长刀挡下了暗箭，欢喜之余，身为敌将的愤怒也被激发出来。
　　余光中是空无一人的城门，霍刀明白自己是在孤军奋战，可她不能束手就擒，她要拦着这群敌军，除非他们从自己的尸体上踩过去！
　　可是大话好说，局势难控。
　　霍刀被蔺桡死死的牵制着，根本无暇分身去阻拦那些已经冲进城内的秦兵。耳边是遥远的厮杀声，那是一群群守在宫门口的王公贵族和他们的妻儿老小。
　　眼泪夺眶滑落，不为自己的境遇，不为已经架在脖子上的长刀，只为大厦将倾的魏国和这群抵抗道最后一刻的魏人。
　　爷爷，事实证明，斩草不除根，是错的！
　　“噹！”
　　手中长刀落地，蔺桡不可置信的看着主动放弃兵器的霍刀，诧异之余，她突然反手夺下了自己的长刀。
　　“蔺桡，你分神了。”
　　单手推开刀刃，脖颈顺势倾斜，蔺桡不费吹灰之力的将长刀夺回，并重新将长刀抵上她的脖颈。
　　“霍刀，投降吧。”
　　“你觉得可能吗？”霍刀看着他，笑了笑，“亡国之奴，我霍刀这辈子都不会当的，今日我败给你，不是我术艺不精，也不是我魏人软弱。我魏国，立国百年，上对得起天地，下对得起黎明百姓，只叹我国地小人稀，不能对抗你秦国泱泱铁蹄！今日，败的是我霍刀，不是我魏国！”
　　说罢，不给蔺桡反应的机会，霍刀猛夹马腹，主动握紧蔺桡长刀，并将剑刃刺进了自己的脖颈。
　　鲜血喷涌，她笑着环顾一眼残破的战场，那份稍纵即逝的落寞，在落马之时已换成一抹俏皮的笑容。
　　她痛恨这个世界，也痛恨弱肉强食的自然规律，更痛恨背信弃义的盟友，这抹笑容，是她留给这个不公的红尘最后的讥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