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山河志》地江

540、南下征魏（6）

　　与蔺桡彻夜畅聊，趁着醉意，互诉衷肠。第二日一早，张玄觉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到处与人热情的打招呼。
　　来到秦同裳的房间外，轻手轻脚摸进木玄空的被窝里，然后毫无悬念的，像小时候一样被他一脚踹了出来。
　　自从当年朔州城外的惊鸿一瞥，木玄空在秦同裳的门外已经打了十六个年头的地铺，不论寒冬春夏、雷打不动，谁都看得出他的痴情。
　　“师兄，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娶那个小妮子？”
　　“小点声。”
　　木玄空透过窗户缝隙看了一眼仍旧熟睡的心上人，娴熟的卷起被褥，拉着他走到廊下。
　　“你今年可快四十了，她也三十了，你们俩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你懂什么？裳儿说了，要等魏国攻陷，大军班师回朝才成亲。她要帮助士兵们包扎、治病！”狠狠剜了他一眼，“以后不许你当着她的面提成亲这件事，听到没有？不然我就一杯酒药死你！”
　　“你这个人！我可是为了你好！你看这战争已经打了第七个年头了，越接近王都方向的城池越难攻下，再等个十年八年，你都成老头子了！别以为你能像师傅一样有修仙的本事，到时候你俩还要不要孩子了？”
　　张玄觉也不甘示弱的瞪了他一眼，“你二舅子秦同泽都有三个孩子了，老大茵茵今年都四岁了。秦恩和徐星煦也被君上赐婚，成了亲，老大今年也两岁了。还有张宾，人家自力更生，娶了个婆娘不说，今年也当爹了。比你小七八岁的陈闯也有俩儿子，还有那个叫，叫什么来着，反正这么多活生生的例子，你看着就不羡慕？”
　　“他们又没在我眼皮子底下生，我羡慕什么？我的事，你少管。”
　　“你当我乐意管！”
　　不悦的哼了一声，张玄觉拍了拍屁股，起身就要走，却被木玄空拉住了。
　　“干什么，不是不让我管闲事！”
　　“玄觉，碎语不吵，今日就要分别了，我怕等下忙着收拾东西腾不出时间与你告别。”一向嘴碎又不着调的木玄空突然起身对他拱了拱手，郑重又严肃道，“万请珍重！”
　　“也请师兄，珍重！”
　　不论多少年过去，木玄空始终英俊潇洒的像个遗世独立的仙人。师傅曾说他是最适合修道的，可惜被情爱绊住了手脚。不过这应该也是祸兮福所依吧。
　　互道珍重，帮助先头部队搬运粮草和兵器，张玄觉站在城门口再一次送走了自己的战友。这次短暂的重逢，不论多少年之后被提起，都充满了无限感慨。
　　“元帅，咱们回吧。”
　　“你先回，我去一趟圣祖庙。”
　　“不行！我得跟着元帅！”
　　“随你。”
　　邱小虎耿直，性子又拗，失去了千秋一后尤其如此。作为张玄觉的随侍，可谓是走一步跟一步。最夸张的是他大婚那晚都没跟新娘子洞房，而是拜完天地就脱了喜服，跟自己巡视校场去了。这份忠心也好，执拗也罢，张玄觉都深深的记载心里，不敢忘。
　　攻城之战几乎没有在城内开展，双方似乎都有意在城外解决两国的攻守战局，所以即便城墙被轰炸的矮了接近一人高，城内的繁华仍旧保持原状。
　　姑苏城的繁华不仅因为它是魏国王室发迹之处，享受了许多朝廷的照拂。还因为它的地理位置优越，地处水乡，盛产鱼米，且当地百姓善于经商、当地官员也重视经商，这里可谓家家是商户、人人是商贾。经济发达，城镇自然繁华。
　　换上从不离身的藏青色道袍，拂尘别在腰间，张玄觉带着邱小虎和几个便装的士兵一起来到圣祖庙。
　　当年宫变发生的时候自己还太小，已经记不得父亲有没有带自己来过圣祖庙，只是依稀记得父亲说过圣祖爷是个非常伟大的国主。
　　当年圣祖爷带领十个平均年龄不足十五岁的少年，用手里的镐头赶跑了横行的山匪，但因那群山匪与城主是故交，圣祖爷因此就被抓了，还严重到要被斩首示众。姑苏城的百姓听闻后，纷纷来城主府门口索要说法，却被城主下令打死打伤了百余人。
　　百姓们彻底被激怒，便拥护那十个少年在圣祖爷被斩首那日，劫了法场。半个月后，圣祖爷靠着不足一百个拎着镐头的庄稼汉，硬是端了城主府。自此，才走上了背叛朝廷、起义造反的不归路。
　　幸而圣祖爷是个好的君主，他登基后魏国国泰民安，政治清明，再也没有出现过有功却被罚的事情。
　　“元帅，进去吗？”
　　邱小虎轻轻唤了一声，张玄觉才回过神来。他看着那块与奢华完全沾不上边的木头牌匾，郑重的点了点头。
　　既然已经对不起祖宗，路过又不去祭拜岂不是罪上加罪吗？张玄觉展开紧皱的眉头，换上笑容，与门口守着的士兵打个了招呼，便走了进去。
　　这是他记忆中第一次走进圣祖庙，却不能以魏贤的身份来祭拜祖宗。他看着高大的圣祖像，还有圣祖像下面一排排按照辈分排列的历代魏王灵位，当视线落在魏武王的灵位上时，他将嘴角咧的更大了。
　　不能哭，就只能笑了。
　　父亲，贤儿终究是对不起您。
　　为历代祖先分别敬香后，拒绝了蒲团，张玄觉久久的跪在地上，无声无息，只有肩膀微微耸着。
　　后来邱小虎每每想起那天的元帅，都会觉得那是一个如雕像般孤独的背影。那是一种无人能够体会，也无人能够缓解的孤独。
　　当晚，张玄觉做梦梦到了圣祖爷和父亲，梦中圣祖爷大骂父亲的教子无方，竟然教育出这样一个叛国的畜生，还说自己是魏国的罪人，以后就算死也不配葬在魏国的土地上。
　　醒来后，张玄觉为此难过了很久，甚至哭红了眼眶。可当他推开房门，仍旧是那个笑容灿烂的张玄觉。
　　一年又一年，严酷的两线夹击作战中，魏国的土地几乎尽收囊中。
　　孟洵率兵五十万驻扎在距离王都三十里的地方，攻下王都屏障并州的蔺桡也带着三十五万人马屯兵在王都三十五里处。他们之所以没有急速进攻，并不是在给魏国王都垂死挣扎的机会，而是按照约定，等待还在路上的张玄觉。
　　用了十年的时间，只差一城便将魏国这个庞然大物吞入口中，损失惨重的除了森森白骨的魏国，还有毁家纾难支持这场战争的秦国。
　　战至此时，据不完全统计，本次战争中，魏国已死伤将士七十五万、百姓四十万，战死将帅八十九人，破坏良田三十六万亩，消耗军饷七千万万两白银。秦国已战死六十八万将士，战死先锋以上三十九人，其中包括老将秦亮和许淳扬。
　　为了表示对老将功勋的牢记，也是为了安抚民心，秦同袍于长安八年元月十六日下诏，将年号长安改为开元，并于开元元年六月十九日，迎娶了秦亮的独女秦念君为皇后，并于迎娶当日宣布大赦天下，轻薄赋税三年。
　　王宫之中，大势已去的魏林似乎没有受到局势的影响，仍旧保持着每日上朝的惯例。看着堂下那些准备陪着王都共存亡的大臣们，这里还有当初极力反对自己登基的几员老臣。不管他们是为了与魏国共存亡才留下，还是因为肯定自己这个王上才不离开，他都非常感动。
　　“诸位爱卿，今日可有事请奏？”
　　威严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中，魏林看着大臣们，不去想已经濒临城下的敌军，也不去想那些不堪回首的战败。他很清楚，对于这场战争，将士们尽力了，百姓们尽力了，自己也尽力了。
　　从前总是为了自己的出身和王位来的不正而自卑，如今，战局虽然是魏国节节败退，可战士们和百姓们都异常勇武。他们为了这个国家付出一切，自己也几乎是拆了王宫一切能变卖的东西换成银钱送到战场上，虽然自己这个王上还是不那么称职，可终究是做到了问心无愧。
　　“王上，恕臣斗胆，您真的不打算离开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您还在，臣相信魏国早晚有一天还会崛起的！”当初反对魏林登基最为强烈的孙达提议道，“王上，百年森林将要被毁，您又何必跟它一块被毁掉呢！”
　　“是啊王上！走吧！离开王都，臣等一定会拼了老命送您离开的！”
　　“走吧王上！”
　　“求王上离开王都！”
　　“求王上离开王都！”
　　大殿内回荡着群臣的恳求，魏林的视线落在他们每一个人的身上，一遍遍的将他们的样貌记载心里。他回想着与他们每个人发生的事，嘴角微微扬起。
　　“诸位爱卿，从前孤有做的不对的地方，请诸位原谅。”
　　起身对群臣拱手，魏林看着始终没有言语的霍澜。他自然知道澜儿这辈子也不会说出原谅的话，可是对于当年霍府之变故，他不后悔，也永远不会后悔。
　　“王上言重了！”
　　诸位大臣没想过此时此刻王上还会与自己道歉，连忙跪地回礼，一腔热血更加沸腾。个别大臣感动至深，已经老泪纵横的泣不成声。
　　“但是孤不会离开的。孤要与魏国共存亡！”
　　“王上！”
　　“王上不可啊！”
　　“王上三思！”
　　“诸位爱卿不必多言，孤主意已定。”
　　重新坐回王位，魏林严肃的板起脸，不容拒绝的拒绝了众臣的提议。就在诸位大臣不知该如何力劝王上离开的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霍刀突然站出来。她对魏林行了个大礼后转身对众臣道：
　　“王上既然选择与魏国共存亡，那臣等，自然誓死陪伴吾王！”
　　霍刀此言一出，众臣纷纷响应。
　　“臣等，誓死陪伴吾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