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山河志》地江

539、南下征魏（5）

　　细雨下的古城外，一方耀眼的匾额默默彰显着这座百年老城的沧桑与荣耀。
　　姑苏城，作为魏国先王起兵之地，一直被尊为魏国的圣都，南下的第七个年头，蔺桡的铁蹄踏破姑苏城的土地，正式将秦国的黑底黄龙旗插在了城墙之上。
　　“玄觉，一路可好？”
　　视线中的蔺桡比从前更加精干，炯炯有神的双眸中盛着的是杀伐的果决。六整年的时间，让这个意气风发的男人有了中年人的沧桑，站在他身边的蔺山却没有什么变化，除了几缕比较明显的白发，仍旧是一副单纯简单的笑容。
　　“好！辛苦你前面打的好，我在后面才能如此高枕无忧！”
　　紧紧握着彼此的手，看着他脸上仍旧带着的面具，张玄觉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就落了下来。这个男人为了秦国征战沙场、耗尽半生心力，却因为国界、门第的关系，二十多年来，不能以自己真正的面目示人！
　　“蔺兄！辛苦你了！”
　　“快进来，咱们回府说话，下着雨呢。”迎进部队入城，眼看着蔺桡的木讷，蔺山笑着跑过来拉起张玄觉的手，“元帅赶紧进来，酒菜都备好了，小桡一直等着你们呢！还有宋显，宋显去巡逻了，等下就回来。完颜荙和完颜弘将军去查点人数了。对了，还有木道长，木道长和小公主给将士们包扎呢，等下就来！要说还是元帅的脚力快，比咱们预料的足足早了两个时辰呢！是不是小桡！”
　　“对，还是山哥想的周到，玄觉快进来。咱们进屋聊。”
　　六年没见，蔺桡的变化是显著的，如果说蔺桡有什么没变的，也只有光杆未娶和听蔺山话这两件事了。
　　姑苏城作为魏国的圣都，土地富饶，百姓中知书识礼的人不在少数。其对于秦国的抵抗，比起其他城池只增不减，除了组织小规模的反抗外，还到处张贴驱逐的诗词，更有百姓沿街叫唱。
　　今日一早，城中的一个私塾先生撞死在了县衙门口，这滩血还没擦干净，原来在县衙任职的一个狱卒又在将军府的大门口亲手摔死了自己尚在襁褓的儿子。
　　一场场血淋淋的以卵击石看在眼里，从最开始的震撼，到如今的心有波澜，蔺桡除了加快进攻的步伐，让这群百姓早日认清现实外，没有任何好办法能够阻止他们的自残式护国。
　　“玄觉，你瘦了，也黑了。”
　　“山哥，你看他自己黑的像炭一样，还好意思说我黑了。”笑着接过他递来的茶水，张玄觉浅抿一口，“真是好茶，这种雨前绿茶还得是姑苏城的。”
　　“我们也不太懂茶，这是宋显之前的一个朋友送的。”
　　“说谁谁到。”
　　视线中宋显的脸更黑了，常年的征战与杀戮使得他的身上充斥着血腥。他跨着大步走进来，脸上仍旧是那份熟悉的孤傲与冷漠。
　　“玄觉兄。”
　　常年的征战、立功，蔺桡、宋显、完颜荙的军衔一升再升，升到如今秦国境内已经出现反对几大元帅一军进攻的声音。幸好秦同袍并没有理会那些声音，反而是坚定不移的让他们三个一起作战。
　　作为一路摸爬滚打才登上皇位的人，秦同袍深知魏国一战的艰难，更知道大将大帅互相协作的重要性。舅舅那边尚有几员老将一并作战，若是因为要加快攻城速度而拆开蔺桡等人已经形成的默契和作战方略，无异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宋兄。”
　　起身回礼，张玄觉笑道，“你们知道吗？当初我年少轻狂，还给宋兄起过一个宋黑炭的别称呢！如今看来，大家都要喜提黑炭之名咯！”说罢，他又摆了摆手，“也不一定，我师兄那种人不能算在内，他是不论日头多大、风多狂，他的脸依旧是白里透红，瑕不掩瑜。”
　　“能听到你在背后这么夸我，看来你是有长进了。”
　　人未到，声音先到，木玄空拉着秦同裳的手，笑着走了进来。看着瘦了好几圈的师弟，眉头微微蹙起，心疼之余，更想知道自己差人给他送的那些补药到底他吃了没有。
　　“师兄！公主。”
　　“哎呀玄觉兄你可真见外，叫什么公主，叫裳儿！”
　　嬉笑着拍了一他的手背，秦同裳正打算和他再闹上几句，余光中南宫淳尚已经走了进来，她连忙低下头，规规矩矩的站在一旁，尴尬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公主。”
　　“淳……淳尚哥哥。”
　　像是犯了错误的孩子，多年未见，秦同裳仍旧不敢和南宫淳尚对视。倒不是害怕他的怨恨，而是他冰冷的眼神像是一把把刀，带着的除了恨，还有对小一姐浓烈的思念。
　　“好了好了，都赶紧坐下喝碗姜汤。”蔺山适时端来装满姜汤的托盘，“今天聚的比较齐，大家还是要以开心为主。等下都得多吃点，给这群又黑又瘦的瘦猴子补一补！”
　　战争之下，吃饱穿暖已是最大的满足，而眼下蔺山虽然说准备了一桌好吃的，也不过是十个装满野菜的盘子、一盆野菜粥、一簸箕偶尔混进沙子的窝窝头，一丝肉腥都没有。
　　“肉和细粮给受伤的士兵了，咱们今天清淡一点，没问题吧？”
　　“当然没问题！吃饱，就是最大的进补！”
　　第一个站出来表示对蔺山的感谢，张玄觉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蔺山不胜酒力只是浅抿一口。
　　一场久别的重逢，除了闭口不言的宋显和南宫淳尚，众人一言一语的表达着对彼此的思念。
　　欢声笑语的背后，是对前途的憧憬与无奈。
　　一生的光景，半数用来打仗，说是开疆拓土，却也觉得有些遗憾。只是，想着中原的一统、百姓的没有国界，他们能做的只有更加拼搏，更加努力。
　　交战过程中，只要对方投降，秦国绝对不多杀一个士兵。对于已经攻破的城池百姓，更是严格做到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因为军备物资不够，发生过士兵抢粮的事情，蔺桡二话不说，当着百姓的面就杀了那几个抢粮的士兵。即便他也觉得那几个士兵罪不该死，但是为了真正做到定城安邦，他们又不得不死。
　　“有什么感觉？”
　　“什么？”
　　“这一路走下来。”
　　夜色之中的将军府，更显荒凉。蔺桡和张玄觉两个人独处于凉亭之中，一改从前面对而座，选择了肩靠着肩。
　　“不太好。不论我是谁，看着如此顽强的百姓，心里都不舒服。我们在宣州城的时候，有一片街的百姓，据说那是宣州城最下贱的地方，可是就是这群被说成最下贱的人，用火烧连营的方式，一千八百余人，全部自焚了。”
　　心头凝聚着无限哀伤，只能用一口叹气来缓和内心的焦灼。张玄觉目光悠远的看着平静的湖面，这是他的国家啊！是他的子民！是他要保护的对象！可是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殉国，而没有任何办法。
　　“那场火烧了四天半，我赶到现场的时候还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可是火太大了，我冲不进去。”
　　“手上的烧伤就是这么来的？”
　　点点头，夜色中张玄觉眼眶微红。
　　这几年大家是怎么摸爬滚打走到今天的，有多少苦、多少无奈、多少痛、多少坎坷……不必多言，谁都清楚。只是蔺桡等人的痛苦，更多的是在身上，而张玄觉的痛苦更多的是在心里。
　　“蔺兄，跟你说个……也不算是有意思，就挺无奈的吧。”掏出怀中的花城珏，他苦笑道，“南庙城你还记得吧？你们先行安顿百姓离开后，原本投降的士兵又组织了一场大规模的反攻，他们的队列中有士兵、有青壮年百姓、还有六十多的老头老太和七八岁的娃娃兵。我当时想，这么打下去，即便战胜，后果也不亚于屠城。既然花城珏能调动整个魏国的军队，那我就试试吧？可是一试就吓一跳！他们根本不认什么狗屁花城珏！人家就认魏林，就认你是敌人！”
　　“玄觉……”
　　“我不是难过花城珏没用！我是难过，难过魏林这个杀父弑母的东西竟然能如此得到百姓的敬重和信任！我是难过，我们的大业要牺牲这么多的百姓，要牺牲这么多的时间、性命、良田！”
　　擦了擦眼泪，张玄觉指着湖面道，“你知道吗？良州，良州因为全国的战乱已经闹了两年饥荒，饿殍满地，白骨森森，真的是易子而食啊！蔺桡，那些魏人明明是天下的主人，明明是……明明是……”
　　“他们明明是，天下的主人啊！”
　　隐忍的眼泪再也没有办法收回，又不能将影响扩大，张玄觉靠进他的怀里，忍着哭声，抽泣落泪。
　　清风绕明月，彩霞环夕阳。
　　站在不同角度，看待问题的方式和得出的结论必然不会相同。张玄觉的痛苦，何尝不是秦同袍的痛苦、万千百姓的痛苦。
　　为了支持南下征魏的进程，秦国本土百姓主动要求增加赋税、扩大入伍参军的年龄，更有甚者提出由女性代替军中伙夫的职位，以充盈能够上战场杀敌的士兵数量。如此豪情壮志，前方的士兵又如何不粉身碎骨、为国效力呢！
　　秦同袍对魏国的恨意，不只是私人恩怨，最根本的是因为魏国对他国的虎视眈眈。魏林多次联合其他几国围攻秦国疆域，并总是想着挑起四国之战，如此狼子野心，若不尽早将其灭掉，最终受苦的还是中原大地的百姓。只不过到时候，是从一国百姓受苦，变成四国百姓皆受苦！
　　长痛不如短痛，舍小保大。
　　这个道理张玄觉懂，可心是肉做的，血是天生的。不论自己吃了多少年秦国米，都改不了一腔魏国血。这份痛苦，只能静静咽下，默默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