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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洛阳行 ...

  •   孟寒枝走出院子后,看到了之前楚听弦带来的黑衣人有几人站在外面,见他出来,有人似想来扶,他晃了晃手,梦游一般往前走。

      孟枕魂的脸在他眼前不断浮现,他的身体越来越疼,眼前一阵阵过着白光。

      ——我二人生生世世,生死不离。

      当真情深义重啊。

      孟寒枝脚下一飘,重重跪下,终于爬不起来了。

      他虽心绪难过的要命,但脑子却又格外清醒。青年抹了一把脸,便是这么几步路,已是满头虚汗,把那层妆冲的左一道右一道,仿佛是猫脸上的狸花纹。

      只不过放猫脸上好看,在人脸上只觉得肮脏。

      还好在孟枕魂面前时,这香粉胭脂配他一起发挥了精湛的演技,愣是没露出破绽。

      孟寒枝揪着自己的领子深呼吸几口,用了最后一点力气翻身坐下,靠在那冰冷围墙下,抬头低喘。

      多年抑郁成疾,如今了结情债之时,顺手也把命数给一起清算了。

      他正琢磨着死在哪最干净利索,却被一个人打乱了思路。

      楚听弦抱着剑,心情百无聊赖表情冷漠肃然往他身边一站,跟他同靠着一面墙。

      墙是人家的,他也不能说不让人家呆着,正好他现在实在是不舒服,若有个人聊聊天倒是不错。

      对方不跟他聊也没关系,他自孟枕魂从孟家祠堂离开后,就很擅长自言自语。

      “你似乎很不屑我们这出闹剧。”孟寒枝看着远方,嘴里说道,“为何还要陪着我?”

      他随口一问,没想到对方居然接话了。

      “不是陪着你。”楚听弦漠然道,“我是在等他。”

      孟寒枝猜到这个他就是那个伪装小厮的青年,不解道:“为何要在我身边等他?”

      “他一定把你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才肯放心。”楚听弦道,“所以我帮他看管你一会,省得他送完你又要回去找我,两处奔波。”

      孟寒枝费劲挪了挪身子,仰头看楚听弦:“你似乎对谁都漠不关心,单单对他高看一眼。”

      “因为他比你们有趣。”楚听弦简短答道,“值得我在意。”

      楚听弦见过披着温润外衣的伪君子,也见过善良到没有脑子,只会拖累别人来成全自己温柔的傻子。

      唯独柳溪桥共处这半个多月下来,让他觉得舒服。

      柳溪桥路见不平,无论大事小情都会拔刀相助。分寸却掌握的极好,凡事点到为止,通常给人留三分余地,不会强行让人接受所谓的善意。

      他也不曾强求楚听弦和他一起行侠仗义,他只是安静而快速地做着自己想做的事,尽量不让楚听弦久等。

      更不会一意孤行连累他人,若是当真无计可施,他不会冒进。面对无可救药之人,也都会选择转身离开,从不会妄想自己可以拯救世人。

      只有虚伪和愚蠢的善意会让人厌烦,若当真是谦谦君子,温柔地向所有老弱伸出援手,谁又能不敬他爱他?

      孟寒枝想了想,点了点头,赞同道:“虽然我真正认识他不过片刻,也不知道他真名和身份,但他确实招人喜欢。”

      楚听弦抱着剑,在心中冷冷想:废话。

      两人冷场了片刻,孟寒枝觉得自己反正快玩完了,话说一句少一句,多说就赚,又开口道:“不知道你对我们这场戏怎么看?”

      楚听弦语气冰凉:“他狠你贱,他毒你蠢。”

      孟寒枝一顿,继而笑了:“一针见血。”

      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不过还好,我贱不了几天了,这也就是最后一次了。”

      楚听弦道:“你现在说这些都太晚了。”

      孟寒枝道:“我说这些也不过是因为意难平,恨难休罢了。”

      楚听弦道:“未必单是恨难休吧。”

      孟寒枝抚掌笑道:“是啊,我还有无限情意呢,最可恨我这么多年都没学会死心。”

      他想了想:“我亏了。”

      楚听弦不言。

      孟寒枝自言自语笑道:“我爹好色,我娘贪财,我却一样都没学来。若我也如他们薄情寡义,禽兽不如,想来如今能快活许多。”

      另一边追上孟枕魂的柳溪桥一开始并没有说话,只是跟在男人身后。

      随后柳溪桥脚步一停,对忽然停下的孟枕魂道:“孟大人不必敌视,我对残花酒没兴趣。”

      孟枕魂道:“我知道。”他虽然看上去心情很不好,但仍微微笑着:“这位公子有话对我说吧?”

      墙下的孟寒枝喃喃道:“那位少侠去干嘛了?”

      楚听弦不想理,就听见孟寒枝继续道:“我猜他是去见孟枕魂了。”

      “他是不是打算替我抱不平啊?”

      楚听弦道:“你们之间恨海情天缠绵难解,他又不是你爹替你报什么不平。”

      说罢他冷冷一笑,嘲弄道:“况且凡是有先来后到,要是论不平,估计他得先替孟枕魂灭了你家。”

      “如此便好。”孟寒枝认同地点了点头,“那他是干什么去的?”

      楚听弦道:“去告诉孟枕魂你快死了。”

      柳溪桥道:“孟寒枝活不过这个月。”

      路边的孟枕魂沉默看着他。

      柳溪桥也没打算听他回应:“还有一件事,我听说长安王氏的小姐,似乎前几日没了。因赶上太后生日当天,怕触了霉头未敢张扬,长安也只有几人知道,更不提身在洛阳不常出门的孟寒枝。”

      他问道:“你骗他?”

      孟枕魂手指微动,那是武者提防敌人,暗自蓄力的动作:“你究竟是何人?看着像个文人,偏有武功,若是江湖人士,又怎么知道长安官宦家的家事?”

      柳溪桥只笑了笑:“我只是一个过路人,话我说完了,事情我也问清楚了。”

      孟枕魂深深看他一眼,眼神变了:“你希望我去看他?”

      “不。”柳溪桥道,“我只是告诉你,他快死了。你二人如何做,与我无关。”

      “我不会去见他。”孟枕魂语调平静,“各安天命吧。”

      柳溪桥点点头,非常干脆地转身离开。

      当恨意滔天时,是无法用理智行事的。

      柳溪桥无意责备谁,孟枕魂对不起孟寒枝,但他与孟家的血仇,也不是他人可以置喙的。武林里搞起连坐比这更狠,所以他不过是想替孟枕魂复仇计划里唯一的牺牲者最后一个忙罢了。

      他到底还是多管闲事。只是当时见孟寒枝的眼神,心下实在不忍。但是孟枕魂想不想来都是他的自由,他绝不可能强行把他带过来。

      他心情颇有些难过,孟枕魂可以报复孟家,血债血偿天经地义。但是孟寒枝没办法报复孟枕魂,他没有武功,没有权势,他被牵连也只能在孟府发疯。

      孟枕魂没杀人放火,可就因为他无权无势,所以就成了那个唯一被辜负的无辜人。

      凭什么?

      他又何其凄惨?

      谁都不爱他,明明他什么都没做,但偏偏是他被两边一起折磨。

      柳溪桥始终觉得,孟枕魂这么欺骗折辱,都不如一剑杀了孟府上下来的干脆。

      说白了,孟枕魂也不过是先挑一个软柿子去捏,他杀那对夫妇天经地义,但是他不该这样对孟寒枝。

      不过是因为孟寒枝喜欢他,所以他才能折辱孟寒枝。

      但孟枕魂不惨么?妹妹被禽兽强抢,又被活活欺凌至死。爹娘去要个说法,反被打死。甚至祖宅都被侵吞,换成谁能比他冷静?孟府上下都浸着血,与他而言,只要是孟府的人,都是仇人。

      归根究底,最造孽那对夫妇居然还没惨死街头,当真是苍天无眼。

      他远远看见楚听弦和孟寒枝在院子外,便脚步一缓,慢慢调整自己的表情。等到了他二人面前,神情已经如往日一般,丝毫看不出心情复杂。

      楚听弦却深深看他一眼,没说什么。柳溪桥假装没看到,弯腰扶起孟寒枝。

      孟寒枝一个踉跄,目光向他身后扫了一眼。

      只有柳溪桥,并无他人。

      孟寒枝弯起唇,欢快地问柳溪桥:“你叫什么?”

      柳溪桥小心地扶着他:“柳溪桥。”

      “好名字,很配你。”孟寒枝感叹道,“你不装做畏缩的样子后,果然不输你这位朋友。”

      说罢他想:除了孟枕魂之外,我果然看人都挺准的。被孟枕魂耍了是他太奸诈,不是我蠢。

      柳溪桥道:“我送你去哪?你应该不想回孟家吧?”

      孟寒枝一步步挪着:“柳公子真聪明,我在城西有个小宅子,送我去那里吧。”

      那座宅子不大,院子里种了一片牡丹和芍药,现在花期将至,有的花株已经开了。

      宅子里只有一个老仆人,帮着柳溪桥将孟寒枝扶到榻上。孟寒枝问道:“宅子如何?”

      柳溪桥道:“不错。”

      孟寒枝道:“那就好。”

      柳溪桥和楚听弦还要循着残花酒查事情,洛阳此间事了,自是不能久留。他叮嘱了几句,起身告辞的时候,终究没忍住对孟寒枝说了长安王氏的事情。

      孟寒枝平静地谢过他们,等他们走后,他让老仆人将窗子打开,将软榻挪到窗前。

      外面晴空无际,院内花草葳蕤。孟枕魂离开孟家后,他走遍洛阳,选了这处盖了宅子。屋内陈设,花园花种他都亲自选过。是他曾经和孟枕魂描述过的,只有他二人的家。

      出了宅子向东走,是一片商铺,来人不多也不少,若是盘下一间,每天都可以悠哉地喝茶,来了客人招呼一声,虽也只能糊口,但是想来和心上人一起,吃苦也是幸福。

      他心情十分地安然,每日就这样看看蓝天闻闻花香,想一下曾经设想过的日子。

      七日后,窗下牡丹开了一朵,他安静地死在窗前。

      老仆人按照他的吩咐,将他葬在了院子里,让他还能看见一方青空和艳丽的花。

      三月后,孟枕魂踏着一地的血色,在衰败的孟府走着。

      孟家获罪,死的死散的散。齐王留下孟氏夫妇交给孟枕魂。他带着他们回了孟府,在祠堂,孟家祖宗牌位前将那二人送下黄泉。

      孟老爷被他逼着亲手剁了那根玩意,随后哭嚎着打滚求他饶命,孟夫人比她丈夫少受了些疼,但是多了些惊吓,一直在尖叫,这对夫妇太过吵闹,不过现在终于安静下来了。

      孟枕魂的靴底染了血,每走一步就留下一个血脚印,他走到孟寒枝生前住的那间屋子,推开门,安静走进去,坐上他们之前常常在上厮混的软榻。

      孟寒枝一直喜欢各种软榻,之前常常躺在这榻上同他说想买间院子,两人离开孟家,做些小生意。还曾笑道他也可学文君当垆,但孟枕魂万万不可学司马相如中途变心。

      孟枕魂轻轻摸过那贵妃榻上落灰的软枕,拣尽寒枝不肯栖,最后选了他这么一个人。

      当初祠堂一别后不是没有想过将孟寒枝带离孟家,得知孟寒枝活不久时也曾想过若是当初没有伤他,孟寒枝就能开开心心活着。

      只可惜那夜他既然狠了心,就不能回头了。

      若是辜负利用了他后又回去找孟寒枝说我其实是爱你的,那就太恶心了。孟枕魂想,没必要当了婊\\\\\\\\\\子还立牌坊。

      若要后悔,当初孟寒枝在榻上说我们一起走的时候就该后悔,那时一切都还有转机。但祠堂那夜后,一切机缘都被孟枕魂冷静地亲手断绝了。

      他起身放了把火,孟家家大业大,独门独院,离其他人家八百里远,倒也不怕连累他人。

      离开孟家后,他在孟寒枝的院子不远处盘了间商铺,每日只喝喝茶,看看铺子,挣些小钱。

      他没去看过孟寒枝。

      事到如今,惺惺作态又是何必?

      他本就是对不起孟寒枝的,就不必等人死后再去装追悔莫及,情根深种的模样。

      即使他真的动过情,但说出来也让人恶心。

      他只是在自己院中也种了一颗牡丹花,只是长得不太好,始终半死不活地。

      如此四十年之后,孟枕魂孤独终老,死生无话。

      柳溪桥和楚听弦离开洛阳时,洛阳下了细雨。他们二人这段时间出门都是晴天,倒是难得遇见雨天。

      楚听弦那些属下送来一辆马车,这不过这次来的人衣摆上绣的的荷花,想来和上次的不是一批。

      彼时距离闲饮阁一事刚过去三天,文十九就传信来说钱塘那边又有问题了,于是从江南来的二位走了个冤枉路,倒霉催地千里迢迢往回赶。

      劳碌命的柳溪桥一直在想事情,马车驶出洛阳城后,楚听弦冷不丁开口:“还想孟家?”

      柳溪桥被他吓了一下,听清他说什么后,打起窗纱,伸出手接着雨玩:“我只是在想,孟枕魂未必对孟寒枝那么绝情,但是他应该是不会去见孟寒枝最后一面的。”

      “他自然不会。”楚听弦道,“他当初决定利用孟寒枝,就必须无情到底。做都做了还犹豫后悔,太过虚伪恶心。”

      柳溪桥勉强笑了笑,收回手,雨滴洇湿了他的白衣衣袖,青年长叹一声:“说好的沾衣不湿杏花雨呢?”

      楚听弦拉过他的手,慢条斯理用一条手帕帮他擦去水珠:“遇到闲事就管,管完了还替他们伤神,柳公子是觉得自己时间太多了还是心情太好了。”

      柳溪桥尴尬地笑了笑,抽回手:“我虽然喜欢多管闲事,倒是第一次碰上和情之一字沾边的。”

      楚听弦头也不抬冷冷道:“痴男怨女不知凡几,你倒也不必提前遗憾遇见得少。”

      虽然下了雨,但已是夏天,马车内空气有些闷,柳溪桥摇了摇扇子:“楚公子教训的是。”

      三千风月,总归怅然若失。

      他忽然有些好奇:“若是你与心上人身份对立,你当如何?”

      楚听弦道:““我若有钟爱之人,哪怕隔着血海深仇,我会直接将他抢过来,强留在自己身边。一心一意护着他,至于其他生死爱恨,与我二人何干?”

      柳溪桥听他此言,忽然心下一动,也没确切想到什么,只是蓦然有些感怀。他看向楚听弦的侧脸,更觉没由来心思烦杂,却理不清头绪。

      怕是天气阴雨不停,影响了心情吧。柳溪桥收回目光,透过那薄纱帘子,隐约看见草色烟光,入眼皆是朦胧。

      柳溪桥白衣执扇,在心里念道:“投笔嘲文墨,把盏笑酩酊,醒时皆孤月,醉里伴长星。”

      将进酒,短歌行,旧词新唱琴音凝。

      空有故友曾初见,洛阳何人不伶仃。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洛阳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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