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令]江湖客》翛忆

75、前尘往事·下

　　次日一早，张成岭早早地就来找刘凝雨，待刘凝雨洗漱好，便给刘凝雨梳着头发，一边梳一边支支吾吾的，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大清早就被张成岭吵醒的刘凝雨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瞅了瞅铜镜里的张成岭，道：“我说，你来答。”

　　张成岭乖乖巧巧地点头。

　　刘凝雨道：“今天赵敬召开英雄大会，对不对？”

　　张成岭道：“对。”

　　“你作为镜湖派的遗孤，要出席英雄大会。”

　　“对。”

　　“顺便呢，你们在英雄大会上，要揭穿赵敬的真面目？”

　　“对。”

　　“你想不想我去？”刘凝雨笑眯眯问道。

　　张成岭犹疑一下，道：“阿雪，你想去吗？”

　　刘凝雨笑了笑，把细叶铁簪和梅花木簪细叶木簪都簪到发髻上，摆了摆手，笑道：“我就不去了，反正赵敬这个老匹夫死定了，我可没兴趣去看他挣扎的死模样。”

　　张成岭一愣，有几分惊讶，道：“我还以为阿雪你会去。”

　　刘凝雨看着铜镜里的人儿，微微笑道：“如果只有你一人去英雄大会，我肯定会陪你去。但现在哥和嫂子都在，叶老前辈也在，我还担心什么？”

　　张成岭仍然有些怀疑，“是吗？”

　　“是呀。”刘凝雨依然在笑，看着铜镜，想了想，低头选择口脂颜色，一边对张成岭解释道，“昨日我毕竟和嫂子一并跳了崖，而且之前我也躲在那群名门正派的后面杀了不少人，如果我出现在他们面前，肯定会被他们斥责为‘邪魔外道’，而嫂子也会受到牵连。嫂子为了报仇已经等待了二十年……我可不能毁了他的复仇。”

　　张成岭眨了眨眼，眼神飘了飘。

　　刘凝雨瞅他，心里有数，问道：“我和哥嫂子他们跳崖后，有发生什么事吗？”

　　张成岭放下手里的梳子，犹豫道：“赵敬他们发现那些被你杀了的人。”

　　“他们一定说我是邪魔外道了，是不是还说我暗箭伤人不堪为人？切，没新意。这些名门正派总是用这个调子把不合他们心意的人打压入尘埃。”刘凝雨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叹了口气，惋惜道，“可惜赵敬站在了前面，要不然……呵。”一切尽在不言中。

　　毕竟，赵敬也算是害得她和其他兄弟姐妹生不如死的罪魁祸首。

　　哦，还是把那位逼疯的乌龟王八蛋。

　　念及此处，刘凝雨嘴角忍不住往下一压，笑意消散。

　　张成岭下意识地点头，昔日他是镜湖山庄的小少爷，虽然当年不明白父亲为何不与五湖盟联系，但近一年来的事情已经让他看清楚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是如何的表里不一。

　　虽说世人难有无私圣人，但如这些名门正派一般道貌岸然诗礼发冢的伪君子，张成岭还是敬谢不敏。

　　张成岭抬头看向铜镜，只见铜镜里的刘凝雨神色阴郁，眉眼间似乎萦绕着丝丝缕缕的狠厉之色，像极了从地狱里挣扎爬出来的恶鬼，又像是满怀恶意前来复仇的厉鬼。

　　张成岭顿了顿，抬手搭在刘凝雨的肩上，忽而道：“阿雪，你想和师父谈谈吗？”

　　刘凝雨正要用指尖蘸取口脂，闻言动作一顿，抬头透过铜镜凝视张成岭的影像，眼神一冽，警惕道：“谈什么？”

　　张成岭没有说话，而是退后一步，转身走至门口，打开房门。

　　周子舒正站在房门外。

　　刘凝雨看着铜镜，看着张成岭离开房间，而周子舒走到了她的身后。

　　一时间屋内一片寂静。

　　许久，刘凝雨放下口脂，面无表情，“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周子舒看着铜镜里的刘凝雨，忽然间有些恍惚，时光匆匆，转眼间便是十年。当年那个抱着自己腿硬是不肯放手的小泥娃娃，也长成容颜艳丽的小姑娘了。他仔细地看着刘凝雨倒映在铜镜里的那张脸，为何，以前他从未曾发现这张脸似有几分相识。

　　“你当然发现不了。”

　　周子舒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说出了自己心里的困惑。

　　“我和你勉强有几分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关系，”刘凝雨目光幽幽，“再者说，又有谁能料到，那位居然会把自己的亲生儿女派出来执行任务？”

　　周子舒看着刘凝雨，道：“是他来了？”

　　“他没来，”刘凝雨语气带有几分讥讽，“他若来，不怕回不去吗？来的人是他的心腹，”她顿了顿，接道，“这次来是问我，你这位昔日的天窗首领会不会回去接手天窗。”

　　周子舒挑眉，有些许诧异，“我对晋王用了凌寒暗香劲，那位还怀疑我会回去？”

　　“天窗首领这个位置可是人人都想要的。”刘凝雨想扯出抹微笑，但尝试了几次，还是放弃了，叹了口气，“我今天需要去见他一面，让他相信你不会回去。”

　　周子舒微微蹙眉，“有危险吗？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刘凝雨摇头，“这是我和那位之间的事情，你插手的话，会有危险的。”她回头看着周子舒，露出笑容，“放心，我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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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雄大会上，站在人群之外的刘凝雨看着赵敬被张成岭、沈慎、高小怜、邓宽等人一一拆穿真面目，后被温客行步步紧逼，最终败在温客行的剑下。

　　随后，蝎王走上擂台，喂了赵敬一瓶药。

　　刘凝雨看着温客行将白衣剑还给周子舒，看着二人相视一笑，看着叶白衣力压群雄放他们离开。

　　温客行，终于能用“圣手夫妇之子”的身份堂堂正正地活在人间了。

　　刘凝雨扭头看一眼角落，只见一个人对她行了一礼，随后转身离去。她眨眨眼，看了一眼擂台上的周子舒等人，然后转身跟上那人。

　　待走到一座宅院，刘凝雨忍不住停下脚步，心生几分惶惶，身后却走来一人，“别让他等太久。”

　　刘凝雨回头，只见来人一身雍容华贵的红色华服，珠翠金簪点缀云鬓，当得上一句千秋无绝色，倾国倾城貌——可惜一道狰狞的疤痕横于她白嫩的脸颊上。

　　刘凝雨定定地看着她，若有所思，“二姐。”

　　红衣女子轻轻瞟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的杏眼上，嗤笑一声，迈步上前，“跟着我。”

　　刘凝雨无声跟上。

　　二人走进宅院，走过正堂，穿过花园，步过庭院，直到走到后院，才停下脚步。二人款款行礼，“见过主人。”

　　后院里，身着青衣的男子坐在太师椅上，面无表情地凝望着瘫在地上的赵敬。而在男子周围，跪满了一群黑衣人。

　　刘凝雨和红衣女子行了礼，也寻了个位置安静跪下。

　　“……赵敬。”男子的目光冷冷落在赵敬身上，“你可曾记得我？”

　　被温客行挑断手筋脚筋的赵敬只觉得自己浑身发凉，挣扎着开口，“阁下是谁？我赵敬未曾见过你。”

　　赵敬不得不怕。

　　他见过刘凝雨，也知晓周子舒的身份，但刘凝雨在面对周子舒时从未如此恭敬卑微。更别提他之前明明是被江湖门派和毒蝎带下擂台，可是未等他反应过来，那些看守他的人就齐齐退开，转而让一群黑衣人将他带来这里。

　　这个江湖中，有谁可以使江湖门派和毒蝎皆听令于他？

　　赵敬忍不住发抖，聪明人最容易自己吓唬自己，因为他们想得多，想得深，尤其是像赵敬这种害了不少人的伪君子最容易害怕。

　　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可是赵敬他做了不少亏心事。

　　“你先前在擂台上说的话是有几分道理，你认为你玩弄了江湖二十多年，将整个江湖搅得天翻地覆——但你，有这个本事吗？”

　　男子端起茶杯，起身走上前几步，慢条斯理地将茶杯倾斜几分，滚烫的茶水细细流出，没进赵敬的双眼。赵敬顿时发出惨叫，但即使他怎么扭头闭眼挣扎，那些滚烫的茶水依然落在他的脸上，使得赵敬狼狈不堪。

　　待茶水倒完，赵敬的眼瞳已经血红不已，他只觉双眼刺疼，眼前一片模糊，他惨嚎尖叫，“你究竟是谁！！”

　　“你倒是认了不少义子，”男子将茶杯往旁边一递，有人膝行至他的脚边，双手接过茶杯，“可是，那些义子有不少是我的人，不对，是我的奴才。”

　　赵敬的惨嚎声一滞。

　　“难不成，你真的以为凭你这个人，能收养这么多的义子？而这些义子，也真的可以那般容易地成为各门各派的心腹弟子？”男子循循善诱，“还有你的岳父和妻子，他们是怎么死的？你是要说被你害死的吗？但你岳父好歹是官员，你的妻子也是官员家属，为何无人来查探一番？”

　　“你以为你和鬼谷合作，灭了丹阳派？”男子居高临下地俯视赵敬，“你那个猪脑子怎么不想想，丹阳派为何会藏污纳垢到那般不堪的地步？难不成你们江湖门派收徒的时候，都不会好好调查一番吗？”

　　“还有那些五湖盟的那些弟子，是不是一个比一个的嚣张跋扈、狂妄自大、气焰张狂？他们是不是无所不为、无恶不作、为非作歹？你没想过，这般恶贯满盈的弟子，为什么能好好的留在五湖盟？”男子满意地看着赵敬脸色转青变得煞白，“不止五湖盟，其他的名门正派，现在还有什么好风评？”

　　赵敬停止了嚎叫，体若筛糠，“是你？！”

　　有些事情经不起细想，赵敬不敢相信地回想自己这二十年来的谋划，似乎处处都有不明的阴影存在。

　　“不，”赵敬不愿相信，尖叫道，“不！他们都是我害的！是我害死他们的！不是你！！不是你！！！”

　　“呵，”男子轻笑，“是不是我让江湖大乱，令名门正派声誉皆毁，你心里清楚。”

　　赵敬牙齿打颤，“你究竟是谁！你为什么利用我！”

　　男子歪了歪头，“利用你？不是哦，我只是想让你明白，若不是我，你根本爬不到这个位置，你根本杀不了那些人——你一无是处。”

　　赵敬的身体忽然剧烈地挣扎起来，血沫从他口中喷出，“不，是我害死他们，是我，这一切都是我做的！！”

　　“错了，”男子摇了摇头，“玩弄江湖的，是我；搅得江湖天翻地覆的，是我；令五湖盟和名门正派声誉尽毁的，还是我。而你，不过是被我摆在棋局上的一枚棋子——还是什么都不知道，沾沾自喜，蠢笨万分的棋子。”

　　赵敬终于呕出一口血，嗬哧嗬哧地喘着气，嘶声崩溃道：“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男人冷冷地看着他，“因为你蠢。”

　　“不，不……”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赵敬的眼睛一亮，“我害死了容炫，我毁了神医谷，我掀起了青崖山之战！我才是搅起江湖大乱的人！！”

　　男子眼神一寒，但他声音染上笑意，“你又错了。你猜猜，那些江湖人，是从哪里得知容炫的下落的？凭你一个人，能将消息扩散到整个江湖？呵。”

　　男子的话彻底压垮了赵敬的最后一丝希望，赵敬嘶声惨嚎，声若厉鬼。

　　男子见此，心满意足地背过身，手摆了摆，“千刀万剐，三千六百刀，一刀不少，若让他提前死了，剩下的刀就剐在你们身上。”

　　“是。”黑衣人齐齐行礼。

　　男子往大堂走去，路过刘凝雨和红衣女子，随眼一扫，“跟上。”

　　刘凝雨和红衣女子站起身，跟到男子身后。

　　身后，赵敬的惨叫声响起。

　　男子走了一会儿，确定赵敬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后，才缓缓开口，“二十年前，她身患重疾，我带她到神医谷求医问药，神医谷谷主能治好她——而当天，甄如玉和谷妙妙逃回了神医谷。”

　　刘凝雨和红衣女子不言语。

　　男子幽幽叹了口气，“我竟然因为这种蠢货而失去了她……可笑至极。”他停下脚步，“一群江湖人，竟然逼得神医谷谷主郁郁而终。好不容易找到了甄如玉谷妙妙的藏身之处，鬼谷又冒了出来……他们该死。”他转身看向刘凝雨和红衣女子，眼神阴冷，“她死了，你们又凭什么活着？”

　　刘凝雨和红衣女子熟练地跪下，没有反驳男子的话。

　　男子定定地看着两人，“母亲让我广纳妾，命我需子嗣绵延。”他笑了笑，“当年我答应了夫人，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命你们去死。可我想尽了各种办法，命你们去执行各种任务，但是你们怎么就是不愿去死呢？”

　　刘凝雨听着熟悉的话，一声不吭。

　　“我见老三和她颇为相似，就想让她成为我的妾室，你们说说，她为什么就自尽了呢？”男子摇头叹息，“老二，你说说，她为什么要死呢？你们又为什么要自毁容颜？”

　　红衣女子咬肌微动，但开口时声音平静，“三妹自尊自爱，不愿失去清白。我等不愿成为你的妾室，愿自毁容颜，以保清白。”

　　男子又笑了，看向刘凝雨，问道：“你呢？我命你潜伏在周子舒身边，又命你祸乱武林，这些任务这般艰难，你又为何不向我求饶？或者自杀呢？”

　　刘凝雨眉眼微垂，“五姐任务执行完后，曾向你求饶，后你拧断了她的脖子。七哥任务未完成，自刎而死，你命人将他的尸身剁碎，喂给了你养的老虎。”

　　男子大笑，道：“你们二人可想杀我？”

　　刘凝雨和红衣女子俯身叩头，“不敢。”

　　“不敢，而不是不想。”男子乐不可支，又是笑，又是叹息，“胆子小。”

　　刘凝雨和红衣女子道：“母族皆在你所控制之中，无能为力。”

　　男子再度大笑，“罢了罢了，你们继续执行任务，我倒是要看看，是你们先死，还是我先死，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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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宅院，红衣女子将刘凝雨送至客栈外，她看着刘凝雨，终是叹了口气，“除了主上，以及你我之外，尚且存活的兄弟姐妹不足十人。不到最后一刻，切记不可放弃。”

　　刘凝雨垂眉，“多谢二姐。”

　　待红衣女子离开，刘凝雨呆站片刻，才走进客栈，抬眸，一眼就看到了走下楼的周子舒和张成岭，眉眼一展，笑意盈盈，“哥，成岭。”

　　张成岭看到刘凝雨，立马跑下来，“阿雪！”

　　周子舒也加快了脚步，笑着搂过投入自己怀中的刘凝雨。

　　待刘凝雨压下情绪，便和周子舒张成岭询问了众人的去向。

　　原在众人回到客栈后，沈慎和高小怜先前离去，他们需要去找黑骑军说明真相，好让黑骑军释放无辜的高崇。随后是叶白衣道别，他还要再去人间逛逛，不过他已经允许周子舒和温客行到长明山上治病。

　　至于温客行，他先去安顿薄情司的女子，幸好峨眉派的掌门得知了当初自己徒儿死亡的真相，便伸出援手将薄情司的女子都收入了峨眉派。忙碌了几天，安顿好喜丧鬼和薄情司的女子，温客行才回来和周子舒他们收拾一些行李，雇了三辆马车，一行人朝昆州出发。

　　离开昆州时尚且是初春，再次回来时便已经是春天。

　　刘凝雨看着已有花苞初长的四季山庄，只觉生机勃勃美不胜收，喜上眉梢道：“没想到四季山庄的春天这般美，不枉此生了。”

　　周子舒带着新收入门的韩英等人进门，闻言，浅笑道：“这只是春天，待夏天荷花盛开，秋季硕果累累，四季美景各有不同，你想看多久都可以。”

　　刘凝雨看着周子舒，笑弯了眉眼，道：“这也是。”

　　“大师兄，”另一边，韩英看到张成岭拿着扫帚要开始打扫卫生，连忙上前，拿过张成岭手里的扫帚，道，“扫地这种活计还是我们来吧。”

　　毕星明等人纷纷点头称“是”，随后纷纷散开，开始打扫四季山庄。

　　顾湘眨了眨眼，道：“哇，金豆侠，从今以后你可是大师兄了，要有大师兄的样子了。”

　　张成岭笑道：“曹大哥，你管管湘姐姐，她又取笑我了。”

　　曹蔚宁连连摆手，道：“我可不敢，阿湘说的都是对的。”

　　温客行满意地瞅了眼曹蔚宁，随后就去缠着周子舒。

　　七爷和大巫颇有些不忍直视地撇开头，温客行和周子舒实在是太缠缠绵绵的，看得人牙疼，似乎被人硬塞了好几口蜜糖一般。

　　刘凝雨也被两人腻歪得不行，拉着张成岭去准备晚饭。

　　晚饭上桌，刘凝雨环顾四周，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刘凝雨心里一暖，率先举杯，道：“祝愿大家，从今以后，无忧无难，岁岁有今朝。”

　　众人举杯，碰杯，饮酒，欢笑一堂。

　　刘凝雨饮下酒，眉开眼笑，愿大家往后余生，皆是喜乐。

　　——即使她不在大家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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