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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逢魔之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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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格洛莉娅没有乱碰。
她十分自觉地、按照顺序规则偷偷地摸遍了法斯宾德胸肌、腹肌,仔细研究了他的胳膊。
好奇宝宝且胆大妄为的格洛莉娅发现了。
原来神明和人类的身体并没有太大区别。
不同的是他们有翅膀,有尾巴,能够创世的力量。
以及——
格洛莉娅懵懵懂懂地问:“你裤子里藏了什么东西啊?法棍?”
法斯宾德:“闭嘴。”
11.
法斯宾德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这样旺盛求知欲。
早知道今日,当初被她惊醒的时候就该扔个石头给她,叫她闭嘴不要吵。
……算了,这么小一丢丢的模样,石头可能会砸伤她。
扔朵玫瑰花好了。
12.
剩下的路程,法斯宾德不飞了。
他捉了几只黑暗生物,让他们驾着马车,自己和格洛莉娅在车内休息。
法斯宾德发现格洛莉娅有个古怪的爱好。
用以投喂这个小家伙的饮食不是凭空变出来的,而是去附近的店里购买。人类的肠胃太脆弱,法斯宾德试着变过一次,结果是她只尝了一口就吐出来。
店里售卖的一种高档牛奶用的是玻璃瓶,配着橡木塞,格洛莉娅每次喝完牛奶,都会将橡木塞仔细收集起来。某天法斯宾德无意间碰到她的小布包,抖落一堆橡木软塞——
“你收集这些东西做什么?”法斯宾德不悦,“我带你回家,可没说要带你和垃圾一起回去。”
“这不是普通的木塞啊,”格洛莉娅双手合拢,放在胸口,喜滋滋地看着他,“这可是神明大人给我的牛奶上的木塞啊!”
法斯宾德:“……”
“神明哎,”格洛莉娅眼睛中有亮光,强调,“还有多少人能像我一样见到神明?”
“见过神明的人不多,”法斯宾德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也就几百万人、几百只猪、几十条狗和七八头羊吧。”
格洛莉娅:“……”
她将软木塞偷偷地往手心握了握,小小声:“那你帮很多人猪狗羊实现过愿望吗?”
垂着眼睛,手心里的汗将软木塞浸泡,边缘颜色加深。
良久,格洛莉娅听到他的声音:
“只有你。”
13.
雪花再度降临。
法斯宾德收到旧友的信笺。
旧友同是神明,爱上一个普通人类。
人类却不爱他。
爱而不得促使神明扭曲堕落,屠杀人类心仪的男孩,将她囚禁在身边。
人类在神明眼下选择自尽,灵魂终年盘桓地狱,不肯与他相见。
神明只能拥抱着她空荡荡的、逐渐腐烂的躯壳,绝望地陷入沉睡。
神明无法自裁,寻常咒语也没办法伤害到他们。
永生是一种惩罚。
而过于痛苦的堕落神明,会选择通过陷入沉睡来获取暂时的安宁。
极致绝望的回忆,也会随着沉睡而彻底消散。
法斯宾德好友不多,他性格孤傲,懒于交际。
收到好友信笺的时候,好友已经陷入沉睡。
法斯宾德心中不适,他看着大晚上蹦蹦跳跳不肯睡觉、还在数攒了好久软木塞的格洛莉娅,那种不适和烦躁感越来越深重。
他闭了闭眼,坐在沙发上。
炉火温暖,寒冷的夜中,他竟觉着这火烧的燥热。
阴郁中,忽然感觉到有只小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法斯宾德睁开眼,看到格洛莉娅,拿了个软木塞,当宝贝一样递给他。
她大概看出来他不高兴,软木塞就放在座椅旁,眼巴巴地看着他,自己一句话也不说,两只小手放在炉火上烤。
脆弱的人类。
寿命短暂。
一个软木塞也当成宝贝。
怎么……
怎么这么脆弱。
轻而易举就能死去。
法斯宾德皱眉,没有看那个软木塞:“以后别拿这些东西给我。”
格洛莉娅愣住了。
她大概没有想到他会说这种话,垂着脑袋,眼里的光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
格洛莉娅安静地从他身侧将那个软木塞拿走,和桌子上的一起,小心翼翼地收拢起来。
往后两天,她再没有在法斯宾德面前玩过那些收集的木塞。
14.
离格洛莉娅居住的城镇越来越近。
这个小城镇在深山丛林之中,少与外界沟通,他们信奉的是异端神明,并不被正统所接纳。
分离的日子越来越近。
法斯宾德对这些不感兴趣。
他从那晚过后,就开始思考一个问题——
怎么才能不失神明的尊严、还能够让她原谅自己地道歉。
不擅长与人类尤其是敏感期的少女打交道的法斯宾德皱眉思考了两夜。
不忘叮嘱负责赶车的黑暗生物:“走慢点。”
“有多慢走多慢。”
15.
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起初希望早点将她送到家、摆脱麻烦。
现在,竟渴望路程再遥远一些。
最好,永远都在路上。
永远都到不了她的家。
神明能够满足人类的愿望。
那谁去满足神明的愿望呢?
法斯宾德不知道,他在夜里偷偷看格洛莉娅。
然后,静悄悄地,往她的小包裹里放了一大把雕成玫瑰模样的橡木塞。
16.
第二天,马车坏了。
格洛莉娅急的跳下了车,看到马车的木轮裂开,像是被什么东西剧烈敲断掉。
她去叫法斯宾德:“法斯宾德,你看看我们的车,快点过来修……”
法斯宾德懒懒散散地下了车,俯身看了一眼:“我不会修。”
格洛莉娅呆住:“神不是无所不能的吗?”
“谁说的?”法斯宾德看她,“我不能的地方多了去了”
“比如……?”
“比如不会生孩子。”
格洛莉娅:“……”
雪花很大,她的鼻尖被冻到发红,手也是。
两只手合拢,放在脸颊上,她呵了一口热气取暖,白色的、如云朵的气从她指缝溜走,什么都没有留下。
法斯宾德不着痕迹地伸手,停下这场风雪。
即将落在她身上的雪花像被隔离,在两英尺处的地方悄然消匿。
他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格洛莉娅身上,顺便将她冻红的手塞回温暖的手套中。
“看来得在小镇上休息两天了,”法斯宾德说,“走吧,小哭包。”
17.
小镇上唯一的旅馆只剩下一间房。
其他房间住满了被法斯宾德胁迫进来的黑暗生物。
格洛莉娅只能和法斯宾德睡同一张床——因为后者说天气冷,不想变东西。
善解人意的格洛莉娅没有强迫神明。
她喝完牛奶,趁着法斯宾德不注意,偷偷地将软木塞藏到自己的小包裹中。
然后——
她看到小包裹里,多了好多好多不同质地的软木塞。
橡木、柚木、胡桃木……
雕成漂亮的玫瑰花,形态各异,栩栩如生。
风吹过煤油灯,格洛莉娅眼睛闪了闪,她捏着那些木塞雕成的玫瑰花,回头:“喂,法斯宾德,你什么意思啊?”
灯光暗淡,她的眼睛闪闪如星辰。
绿宝石一样的眼睛像含着泪水,有脆弱的、漂亮的、仿佛下一刻就会破碎掉的波光。
“……没什么意思,”法斯宾德翻了一页书,他没有抬头,嗓音清淡,“就是,嗯……对不起。”
格洛莉娅笑着叫了一声,她没有收拾包裹,开开心心地跳到法斯宾德怀抱中,搂住他的脖子:“你在向我道歉吗?”
鞋子被她甩掉,啪唧一声掉在地毯上。
“哼,”法斯宾德说,“神明怎么可能会向人类道歉——”
眼看着格洛莉娅眼睛微微下垂,他改口:“不过,这次是我错了。”
格洛莉娅开心地在他脸颊上吧唧一口,法斯宾德往后躲:“不要把你的口水弄到我身上!我又不是你的面包——算了,算了……过来,我允许你再亲一口。”
格洛莉娅却不亲了,她摸上法斯宾德耳朵,惊呼:“你耳朵红了耶。”
“没有,错觉,”法斯宾德矢口否认,他的手悄然放在格洛莉娅腰间,抬眼看她,喉结滚动了一下,“我的母亲也曾告诉过我,如果你接受一个神明的道歉,就要亲吻他。”
格洛莉娅毫不吝啬,慷慨地在他脸颊上啵啵啵连亲三口。
“不是这样,”法斯宾德镇定地指了指自己的嘴唇,“要亲在这里。”
18.
格洛莉娅坐在法斯宾德的腿上。
房间外面挤满了黑暗生物,都在偷偷摸摸地听着墙角。
——听神明大人是如何欺骗无知的少女。
格洛莉娅脸颊很热,很红,红到像是要烧起来。她一手捂着脸颊,一手捏着他的耳垂,小声:“好像一样热哎。”
“嗯,”法斯宾德镇静地说,“如果你现在亲亲我,它会更热。”
格洛莉娅松开手,低头,捧住他的脸颊。
生涩地贴上去嘴唇。
像是喝牛奶,又像是第一次吃布丁,唇瓣很软,比她想象中要软多了,还有淡淡的雪花的味道……
只是贴了几下,格洛莉娅就憋红了脸。
她松开手。
胸口的心脏跳的要出来了,像是关了无数只兔子在里面。
格洛莉娅用力按住,问:“是这样亲的吗?”
“我不知道,”法斯宾德说,“我也是第一次亲。”
格洛莉娅的眼睛骤然明亮起来。
“过来,”法斯宾德低声说,“你刚刚亲太快了,我还没来得及感受,再亲亲试试。”
19.
风雪交加。
他们在小旅馆的房间中,柔软的床上生涩的学习亲吻。
格洛莉娅胸口憋了好多好多的气,透不过来。
她尝到了他口中的冰雪味,舔到了神明的牙齿。
被亲的晕晕乎乎头昏脑胀,格洛莉娅摸着法斯宾德红红热热的耳垂,和她的脸颊温度一样高。
她热的出了汗,他的衣服被她手掌心的汗水浸泡的湿掉了。
然后——
格洛莉娅问:“什么东西在顶着我?”
法斯宾德拉住她的手,黑暗中,他暗红色的眼睛有亮光,耳朵红红。
他低声回答:“大概是对你的渴望。”
格洛莉娅没有理解什么意思,她刚刚嗯了一声,法斯宾德松开这个颠倒的拥抱。
“睡吧,洛,”法斯宾德说,“明天送你回家。”
房间安静,格洛莉娅问:“回家之后呢?”
“陪陪你父母,”法斯宾德说,“像你之前所渴望的那样。”
格洛莉娅从床上默默地坐起来,她微微侧着脸颊,看着法斯宾德:“然后呢?”
“……如果你还想工作的话,”法斯宾德说,“我可以介绍新工作给你。”
“什么工作?”
“陪我聊聊天,四处走走,”法斯宾德若无其事地说,“偶尔,我是说偶尔,我还挺喜欢给人买面包热牛奶。”
格洛莉娅笑了。
“怎么样?”法斯宾德注视她的眼睛,“薪酬你定,想回家我就陪你回来,想——”
他没说完,格洛莉娅飞扑过来,冲劲加自身体重,法斯宾德被撞的后退两步,堪堪拥抱住她。
“那就这么说定了,”格洛莉娅说,“等我回家陪父母度过了唤神节,就为你工作——不许不来接我!我等你呀!”
20.
分别的日期终于到了。
他们相遇于一个黄昏,分别的时候也是黄昏。
隐藏在山林中的小城镇,供奉着传说中的“雾之神”,祈祷着这位神明能够给予他们幸福安康,给予这个贫瘠的小镇以活力和食物,以及无穷尽的珠宝。
法斯宾德以车夫的身份送了格洛莉娅回家,格洛莉娅的父母守旧,他没有上楼,看着格洛莉娅依依不舍地下了车,朝他用力挥了挥手,才提着裙摆,踏入破旧的木门中。
他遣散黑暗生物,独自驾车往外走。
城镇唯一的教堂中,供奉着雾之神——法斯宾德的雕像。
唤神节,即法斯宾德的诞辰。
整个城镇会为此举行隆重的祭祀,而格洛莉娅也会参加。
城镇上的人都是他的信徒。
唯一不信奉他的女孩却吵醒了他。
法斯宾德想到这点就忍不住笑。
雪花散落,法斯宾德仰脸,眯着眼睛想。
他可以去准备一些漂亮的珠宝和裙子。
在最近几天,他一直能听到格洛莉娅的碎碎念——
她在担心没有漂亮的衣服穿,担心没有办法漂漂亮亮地站在他的面前。
小麻雀,吃饱了肚子,终于开始爱美了。
她的愿望达成,法斯宾德不用再听到她的祈祷。
耳侧安安静静的,少了她的嘀嘀咕咕,念念叨叨。
法斯宾德竟感觉到格外的寂寞。
像是缺少了什么。
21.
法斯宾德是被哀痛声刺激到再度现身于格洛莉娅的城镇。
无数少女的哭喊和鲜血刺激着他的神经。
他以往会听到,但从未有一次如此令他痛苦、不安。
这些声音的源头在于人们祭拜他的教堂。
法斯宾德捂着头,看到地上跪满的信徒、焚烧的火焰、扭曲的尸体、诡异的符号和法阵。
教徒们麻木贪婪的眼神,以及他们充满了欲望的祈祷声——
“伟大的雾之神啊,我们忠诚地为您献上少女纯洁的身体和鲜血,祈求您赐福于我们。”
“赐予我们食物、衣服。”
“赐予我们健康、财富。”
“赐予我们用不光的珠宝……”
想要呕吐。
法斯宾德现身于教堂之上,虔诚的信徒乌压压地跪倒一片,他们饥渴地看着法斯宾德,伸出手,举高到头顶,哀求着神的怜悯和恩泽。
隔着一群麻木不仁的人,法斯宾德看到了格洛莉娅的父母。
格洛莉娅的母亲,哭的已经昏厥。她的父亲,额头上全是鲜血,茫然无措地拥抱着自己的妻子,枯瘦的脸颊上满是泪痕。
他想起格洛莉娅说的话。
……
“怎么你来这么远的地方工作?”
“啊,妈妈说走的越远越好。”
……
走的越远越好。
离这个献祭少女的城镇越远越好。
格洛莉娅的妈妈早就知道如此,才会早早将女儿送走,不想让她回来。
而法斯宾德,却亲手将她重新送回这个城镇。
这个愚昧的、吃人的城镇。
法斯宾德没有听那些信徒的祈祷。
只消看一眼,所有的信徒,齐齐惨叫起来——
幽蓝色的地狱之火将他们团团包围,这种火焰不会熄灭,他们将饱受痛苦,直到火焰将他们烧成灰烬。
在那之间,他们将忍受着无法死去的、清醒的痛苦。
法斯宾德转身,踉跄着往前走,险些被绊倒,身体狠狠一晃,终于稳住。
他忍着剧烈的疼痛,颤抖着去检查那些被用来献祭的少女尸体。
翻过一具又一具已经流干鲜血的躯壳。
没有她。
没有小哭包。
用鲜血画成的法阵上,被虐待致死的女孩们,惊恐地睁大着眼睛。
也没有。
没有小麻雀。
……
已经熄灭的火炉中,亡魂早已经在痛苦中消散,只留下被烧到不堪的躯壳。
法斯宾德在重重叠叠可怜少女的躯壳旁,找到了一把软木塞。
安静地散落在地上。
被烧到焦黑、只剩下模糊轮廓,依稀能辨认出是玫瑰花。
是法斯宾德在寂静深夜中,趁着格洛莉娅熟睡,静悄悄、一刀一下,亲手为她雕的橡木塞。
那个会将木塞当宝贝一样收起来、喜滋滋一枚一枚数着的女孩,却再也不会回来。
22.
供奉神明的信徒,杀死了神明的爱人。